第6章 囚禁
三年後。
“長元,你又在我的午飯裏下毒?”
楚越舉着明晃晃的銀針,面無表情地遞給對面的人看,針尖上面已經附上了一層青黑色。
長元笑得讓人如沐春風,“哎呀十四,反正你又不會吃,我就練習一下呗。”
“……”
“別生氣啦,走吧,遲到師父又要唠叨了,今天可是我們藝成出谷的大日子。”
楚越抑郁地盯着桌上冒着熱氣的誘人飯菜,天知道,他從昨天早上開始就沒有吃過東西!因為從昨天早上開始,谷裏所有能吃的東西基本上都被下了毒。除非他敢去跟谷主搶吃的,否則就只能這麽餓着,連口水都不能喝,否則就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寒潭底下添白骨啊。
明明今天就可以出谷了……那些人,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長元拖着楚越,兩人來到鬼谷谷口,其他人已經全部等在那裏。說是全部,卻依舊寥寥。
在這三年裏,陸續有人死于手法多樣的暗殺,或者幹脆離奇失蹤。今天能夠站在這裏的連同楚越和長元在內,一共只有四個人。
其餘兩人恰好一男一女,男的叫長乾,女的名夕霏。兩人見了楚越長元,一臉漠然,各自盯着自己的腳尖發呆。
等到日中,日頭已經明晃晃地在頭頂上晃,師父卻仍舊不見人影,倒是谷主的侍婢摘星淩空而來,甩給四人一人一塊玉牌,朗聲道:“諸位皆是本屆鬼谷弟子之中佼佼者,現可自行出谷。”
四人翻看了一下手中玉牌,也不互相道別就走,只有長元拖着楚越非要跟他同行,卻被摘星一句尚有要事交代,把長元給打發走了。
此時的楚越已不像初來鬼谷時那樣瘦弱,三年的光陰已經讓他完全長開,變成一個沉默穩重英氣勃發的青年,長久爾虞我詐的時光并沒有給他眉間帶上一絲狠戾毒辣的氣息,只是讓他變得更加小心謹慎。
——同時也更加拒人于千裏之外。
等人走完了,只剩下摘星和楚越站在原地兩兩對望。
Advertisement
見她神情複雜地看着自己,楚越覺得很奇怪。這些年來摘星對他照顧有加,卻又不像是另有所圖,讓他始終看不清楚這個女人的虛實。
對方默默地遞過來幾片金葉子,楚越怔了一下,沒有伸手去接。
摘星仿佛看不到他狐疑的目光,伸手拽過他的手掰開,把東西一股腦兒塞進去,不等楚越說出拒絕的話就迅速而小聲地對他說了一句:“少主有難,速回聖門。”
楚越一驚,晏懷風出事了?
“出谷右轉,已經給你備好了馬匹。十四,記住你的身份,你不是殺手,是影衛。別忘記你當年寧死不屈的忠誠。”
楚越聽到晏懷風的名字已經心急如焚,摘星話音未落眼前完全不見了人影。不久馬蹄聲響起,漸行漸遠。
摘星站在原地,遠遠地望着青年遠去的背影,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鬼谷與聖門本就相距不遠,摘星給的馬又是千裏挑一的良駒,楚越當晚就風塵仆仆地回到了聖門。
剛一下馬,就聽四周刷刷幾聲兵器出鞘之聲,三五個人圍上來,面色陰沉地呼喝道:“什麽人!”
楚越看到他們如臨大敵的表情,心下一沉,聯想到摘星對自己說的話,更加覺得事情蹊跷,于是只說自己是訓練中的影衛,剛從鬼谷回來,要去見玄威。那幾個人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又仔仔細細地驗看了身份令牌,才揮手讓他進門。
離開包圍圈,感到身後一道道目光仍舊如針一樣刺在自己身上,楚越不敢輕舉妄動,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徑直往玄威的住處去。
玄威正在督促弟子們練功法,見楚越完好無損地從鬼谷出來,喜不自勝,拉着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确定沒缺胳膊缺腿的,才大力一拍楚越的肩膀,笑道:“臭小子,算你運氣好。”
楚越心下一松,在鬼谷整日提心吊膽地生活,大家都是笑裏藏刀暗箭傷人的高手,現在見到玄威這麽大大咧咧的笑,就像那種親人因為自己有出息而由衷的高興,連帶着自己也輕松不少。
楚越試探着提起晏懷風,“對了玄叔,少主他——”
玄威聞言笑容一僵,頗不自在地扭頭對那些開始偷懶的弟子們怒吼道:“都別給我偷懶!誰今天練不好基本身法,都不許吃晚飯!”
人群裏立刻響起一大片哀嚎。
玄威又狠狠瞪了他們一眼,這才一聲不吭地帶着楚越進屋。
楚越心知這回晏懷風一定是出大事了,不然玄威不可能是這個态度。
玄威小心謹慎地關好了門窗,見只剩下他們兩個,才嚴肅地壓低嗓子對楚越說:“以後不要再提少主,我會安排你去做別人的影衛,永遠都不要告訴別人,少主曾經親自選了你,聽見沒有?”
楚越一皺眉,怎麽聽玄威的話音,關于少主的話題現在連提都不能提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聖門為什麽要這麽戒備森嚴?
玄威見楚越擰着眉不說話,就知道他不肯,還待苦口婆心地勸,就見對方猛地擡起頭來,直視着他的眼睛,認真且堅決地說:“玄叔,你教過我,做影衛,第一要務是忠誠。我是少主親自選的,就應該一生忠于他。請至少告訴我,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玄威早知道他不會乖乖聽話,也是奈何不了他,長籲短嘆地糾結了半天,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重重地把茶杯掼在桌子上,才恨鐵不成鋼地說:“晏懷風現在在梅裏雪山,囚禁于山頂冰獄之中。”
“什麽?”楚越倒吸了一口涼氣——梅裏雪山的冰獄,是專門用來囚禁罪大惡極十惡不赦之徒的!晏懷風他犯了什麽過錯,竟然要被送去那種地方?他可是聖門門主最寵愛的獨子!
楚越震驚之下脫口而出,“門主還沒出關嗎?什麽人敢囚禁少主?!”
玄威連忙捂住他的嘴,生怕他聲音太大引來了什麽似地,“噓——正是門主下的命令!十四!別犯傻!”
在鬼谷的三年裏,楚越平均每天都要擊退三撥前來暗殺的人,驅逐無處不在的蠱蟲,處理被下了毒的食物,拔掉枕頭被褥裏的細針,防着長元亦真亦假的“惡作劇”,縱然如此,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焦頭爛額。
在玄威關切的目光裏,楚越勉強答應了乖乖回屋休息的提議。然而玄威一走,他立刻收拾利落,去到聖門大殿求見晏清河。
他一定要問清楚門主囚禁晏懷風的原因,勸他三思。
從影衛住的凝清堂走到聖門千劫殿,楚越愈發覺得整個聖門都變得氣氛詭異。整整一路上所有人的注視都讓他毛骨悚然,他們表情僵硬,眼神陰沉,看着別人就像見了鬼一樣,充滿了懷疑和試探,這讓楚越感覺很不舒服,簡直就像到了一個陌生的鬼蜮。
千劫殿竟無人守門。
楚越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大殿依舊深幽,外面明明還豔陽高照,殿中深處已經點燃了重重燈火,帶來一種宛如夢幻的迷離之感。香爐裏不知名的香料依舊在燒,煙霧輕漫,讓視線變得有些許模糊。
高處臺階之上,鎏金座椅被昏黃的燭光照着,質地有如黃銅。
楚越一擡眼,就能看到晏清河正閉目坐在殿上,也不知是因為光線還是什麽的原因,他的臉看上去陰影重重,頗有幾分陰鸷涼薄的感覺。
晏清河此時應該剛剛年過不惑,武功将近大成,看上去似乎不應該如此老态龍鐘。
楚越記得在他上一世的印象裏,晏清河傳位于晏懷風之前一直是一個不怒自威、嚴明持重的人,聖門在他的領導下江湖威名不墜,任何人都不敢輕慢。
可如今……
晏清河慢慢睜開了眼睛,俯視着底下單膝跪地的人,面無表情,聲音低沉威嚴,“何事?”
楚越忙收起胡思亂想的心思,低頭禀告,“屬下是少主的影衛十四,剛從鬼谷受訓回來。得知門主已将他囚禁于冰獄之中,屬下鬥膽,敢問少主究竟所犯何事?”說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對方的反應。
晏清河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地盯着楚越,他的目光像是有實質一樣,讓楚越如芒在背,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良久,只聽晏清河冷笑了一聲,一字一頓地說:“晏懷風妄圖弑父篡位,罪在不赦。想不到這裏還有一條漏網之魚,可惜太蠢,可見終究成不了大氣候。來人!”
晏清河忽然提高了聲音,原本看上去守備松懈的大殿中瞬間從四處湧出無數手持兵刃的守衛,将楚越圍在中間,一步步縮小包圍圈。
楚越絕不相信晏懷風會做出這種事,畢竟晏清河只有一子,百年之後這聖門又落不到別人手裏,他怎麽可能幹諸如弑父篡位這樣的荒唐事。
然而現在情況不明,晏清河又不容分說,明顯将他看做晏懷風的同黨要置他于死地。
楚越不怕死,可晏懷風一個人被囚禁在冰獄中,他若束手就擒晏懷風只怕永遠都得被關在那裏。看玄威的态度就知道,現在聖門上下根本沒有人站在晏懷風這一邊。
楚越一咬牙,心想,少主只有他了。
寒光一閃,長劍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