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apter (1)
法蘭王國西南 失落之城裴督
科立耶·庫倫最近很煩惱。
作為失落之城現任的五位執政官之一、同時也是裴督之主最信賴的情報官,他之所以煩惱,不是因為塞姆爾方面傳來的情報一天三變,也不是因為最近申請入城的可疑分子越來越多……事實上,本來除了他最親愛的老婆,能讓這位睿智的情報官煩惱的事情并不多;可近一年多來,這樣的事卻迅速激增,更在這兩三個月裏達到了高峰──而造成這個現象的原因,卻只是一個人。
一個最近在整個努泰爾大陸上被瘋狂議論的人。
──或者,該套用那句很風行的稱呼:一只被裴督之主囚禁的小金絲雀?
雖然……因為某次充當戀愛谘詢師的經驗,隐隐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內幕的科立耶并不認為什麽「小金絲雀」的稱呼适合用在「那一位」的身上。
事情還要從九月初在洛瑞安發生的那場大戰──盡管前前後後延續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日時,但畢竟牽扯了一位傳奇的殒落,出手的又是那位兇名赫赫的大陸公敵,「大戰」兩字還是當得起的──說起。
出于某些至今依然衆說紛纭的理由,裴督之主瑟雷爾·克蘭西将自己變回了十五歲時的樣子,化名「克拉克·肯特」以轉學生的身分來到了洛瑞安就學。
一般情況下,一個人文學院的學生,就算是在奇怪的時間轉進來的,如果不特別牽連進什麽事,按理說也是不至于惹來太多人注意的。偏偏這位裴督之主一入學就成為了兩位出名的人文學院之花的宿友,十五歲時的模樣又是個實實在在的美少年──很多人都開始理解那位閣下當年為何會對自己的徒弟有非分之想了──自然很難不引起別人的注目。而結果,就是那名最先發難的學生因故察覺了「克拉克·肯特」的相貌跟祖先遺物中那位裴督之主年輕時的晶石顯影極其相似,從而懷疑起了他的身分。
當然,從一般人的角度思考,誰也不會相信那位大魔頭會閑到把自己變成十五歲的樣子前往洛瑞安念什麽人文學院,所以不論是那名學生、還是聽到他想法的校長卡特,都只以為這個「克拉克·肯特」之所以和裴督之主如此相像,是因為彼此有着血緣關系……瑟雷爾·克蘭西雖已四百多歲,但在傳奇中也算是個年輕力壯的……幾百歲的強者老來得子的例子多去了,以裴督之主的身分地位和立場,找個女人生個小孩暗中養大也不算出人意料。所以他們最開始的打算,其實是想利用「克拉克·肯特」為餌,如果能引出裴督之主就利用空間結界将他抓住;不能的話就把那個孩子當成交易的籌碼,藉此為難對方甚至擾亂裴督的凝聚力。
但誰也沒想到的是:那個「克拉克,肯特」,其實就是裴督之主本人。
本來按照他們的計劃,從擒住「肯特」到等來裴督之主,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呼求援手,并在大魔頭現身後出手将他擒下甚至誅滅;但意料外的發展卻讓他們亂了陣腳……雖然卡特依舊在發現瑟雷爾·克蘭西之後直接啓動空間結界将他困住,并與塞姆爾方面取得了聯系,但那位大陸公敵能以四百多歲的「稚齡」就在大陸上有了這樣的名聲和威勢,又怎會是好應付的角色?不過幾句對話就将卡特擠兌得不得不出手,更在在場無數師生的心中對當年的真相種下了懷疑的種子。
如果他沒能順利逃出生天,就算有後面莫列斯·米拉莫維奇的隐晦表态作為養料,這些種子也很難發展茁壯;但他不僅順利逃出生天,還是在輕松除掉了卡特的情況下辦到的,自然便由不得人不深想了。
空間半神在洛瑞安鋪設的防禦結界在大陸上也算頗負盛名。有人曾經用那位閣下還是傳奇時制作的空間傳送卷軸去試試結界附帶的空間封鎖功能,結果卻只是白白浪費了兩張──一次在裏面、一次在外面──保命符,讓人肉痛不已。但也正是因為有過這樣的嘗試,卡特才會想到要用學校的防禦法陣來對付裴督之主;卻沒想到對方居然說走就走,明明沒什麽多馀的時間破解,卻還是在援手到達前就順利破解了結界對空間傳送的限制、無比潇灑地離開了洛瑞安。
如果他不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就破解了結界,那麽可能的答案就只剩下兩種:一是他裝成學生上課時悄悄研究過了、二是當年那位閣下其實留了另一把結界的「鑰匙」給他,所以他才能在結界中進出自如。
至于有人幫助什麽的……這種可能性一提出來就被否定掉了。畢竟,即使是有能力啓動這個防禦結界的莫列斯,也沒有能力在維持結界開啓的情況下單單控制着只放一個人離開。而且事情是在大庭廣衆之下發生的,如果莫列斯動了結界,不論他還是結界本身都會有所異動才對,自然不可能是問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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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如何,那位大魔頭在異常安靜了十幾年後又一次有所行動,「戰果」就是一名傳奇武者的性命,而且還是在極短的時間內解決的,怎麽說都算得上大事了。只是他當初隐隐綽綽說的那些話,許多人就算懷疑也不可能明言;所以每每談論起這件事,發表完各種對于裴督之主實力跟目的的猜測後,多數人都會忍不住将談話的內容引往了風流韻事的方向。
因為裴督之主那句「這只小金絲雀給我在洛瑞安的日子帶來了很多『樂趣』,我就一并帶走了」。
金絲雀什麽的,在大陸上本就有些不太好的引申義,更何況那只金絲雀還是個容貌精致秀麗的美少年?不論是親眼見過、還是從晶石顯影或畫像中看到的,知道那個少年容貌的人都不得不承認:這只小金絲雀确實會讓人有種想将他關起來豢養獨賞的沖動。就算是同校的學生,也都有不少動過這個念頭的……只是小金絲雀的身體太過嬌弱,又身分顯赫,沒有一定的能耐是拿不下更養不了的,這才只選擇了靜觀。
可裴督之主不只帶走了小金絲雀,還說小金絲雀給他帶來了很多「樂趣」……這個可以廣泛地用在許多不同方面的詞彙搭配上當時黑發男人抓着少年下巴、咬了少年耳朵的舉動,所指向的意涵……似乎也就只有那麽一種了。
這個兇名赫赫的大魔頭,已經對那只小金絲雀做過什麽了。
雖然有人提出阿德裏安·法瑞恩生來就有嚴重的心疾,不能做任何太過劇烈的「運動」,但多數人在認定裴督之主是個大魔頭的同時,也為他貼上了「化不可能為可能的男人」的标簽。所以這種小小的質疑很快就被更多「嘿嘿」淫笑着議論掩蓋了過。
而進一步「證實」了這些的,是艾梅蘭二號樓唯一仍在的學生艾提安·蘇薩的證言。
據他描述,「肯特」入學沒多久就纏上了阿德裏安,平時根本沒怎麽住自己房間,總是躲到阿德裏安的房間裏關起門來不曉得做什麽……雖然因為有隔音魔法的關系,他一直聽不見裏面的兩人的動靜;但事後「肯特」總會一臉餍足地走出來,阿德裏安卻時常疲憊地昏睡過去,還得靠魔法才能消除眼部的紅腫身上的瘀痕……兩人到底發生了什麽,倒也不那麽難猜了。
至于小金絲雀到底是不是心甘情願被豢養的……從當天他的表情和蘇薩的證言來看,顯然都是否定的。蘇薩沉痛的表示,阿德裏安是個單純又幹淨的孩子,卻也因為太過單純幹淨而被心懷不軌的大魔頭所哄騙;雖然他也曾經質問過好友此事,并且希望對方能勇敢拒絕,但那時的阿德裏安被哄得十分相信「肯特」,還以為這樣真的會對他的心疾有幫助,所以才一直持續了下去,連暑假的時候都還……直到那一天。
蘇薩說,他很後悔自己為什麽不在場、為什麽不能從那個大魔頭手下保護好友,并為此對代校長莫列斯發出了指責。但不論人們對兩人的關系有何看法,有件事似乎都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昔日被稱之為「法瑞恩的金絲雀」的阿德裏安·法瑞恩,确實成為了裴督之主的禁脔。
因為努泰爾大陸上并沒有轉世輪回的說法,所以雖然這只小金絲雀的名字、生日和出生地點都與四百多年前的事有些巧合之處,人們也沒多想,頂多只是陰暗地猜測昔年曾是老師禁脔的裴督之主其實是拿那個孩子當替身報複而已,并不曾往那個殒落了四百多年的空間半神身上猜。畢竟,阿德裏安·法瑞恩的病弱是出了名的,又有那麽樣一副招人的容貌,再加上那頭柔軟的金發和美麗的金色眼眸,實在是再适合「金絲雀」這個稱呼不過了。
而科立耶·庫勒這些日子以來的煩惱,就是這只小金絲雀──當然,這只是引用別人的說法而已;就算只是在心裏,科立耶也是不敢這麽稱呼這位閣下的──所帶來的。
首先,是他時不時就會閉關研究的頂頭上司裴督之主瑟雷爾·克蘭西越來越不務正業,不僅待在裴督的時間越來越少,目的還不是為了修練,而是跑去洛瑞安裝年輕扮學生!雖然從個人角度,科立耶很佩服他的付出,也衷心期待他能如願追回那位閣下;但從下屬的角度,那些堆積如山的日常公務和因為某人的恣意妄為增加的掃尾和情報工作卻足以讓人抓狂,饒是科立耶有着聖級高手的精力,這幾個月來也有些應付不暇……尤其以塞姆爾和裴督間的對立關系,裴督有所動靜,塞姆爾方面的動作也會增加,自然又一次增添了科立耶的工作負荷。
但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時間一久總有辦法恢複成常态……可就在科立耶經歷了一個相對平靜的暑假之後,接續而來的卻是那樣的大事,光是掌握齊格飛·卡特殒落後所牽動的情勢變化就已夠讓人頭大了,更何況因為出手的是自家主子,讓塞姆爾那邊也跟着頻頻動了起來?偏偏在這種情況下,裴督之主還真帶了那位閣下住進了裁決塔,還将那位閣下以「阿德裏安·法瑞恩」的身分介紹給了他們五個人,要他們「尊敬『他』如同尊敬我」,且言談舉止間毫不掩飾對那位閣下的寵愛和欲望……這種簡直跟美色誤國的君王差不多的态度連知道內情的科立耶都覺得有些震撼,何況是不清楚那位閣下真實身分的其他四名執政官?結果,就是科立耶不只得處理本職瘋狂增加的工作量,還得在其他同僚議論起那位閣下的時候幫忙緩頰,以至于日子越來越難過,連回家陪老婆的時間都沒有了。
就像現在。
「渾蛋……那種柔柔弱弱、輾一下就死的小金絲雀到底有什麽好的?」
重複着這兩個月來已經不知說過多少次的話語,裁決塔中層附設的小型酒吧裏,五執政之一、掌控了裴督財政的妲莉亞·默克邊發着酒瘋邊拿起一瓶三百年的矮人佳釀往嘴裏猛灌,直到瓶子裏已再流不出一滴酒來,她才「碰」地砸碎了酒瓶,一把抓住科立耶的領子繼續哭着怒吼道:
「嗚嗚嗚嗚……這麽多年來我一直不敢表白,還不是想着吾主心裏只有報仇,在大仇未報前住不進任何人?所以我才一直忍又一直努力修練,就希望日後有機會晉升傳奇陪在吾主身邊……可等待換來的是什麽?吾主居然為那種毛孩子神魂颠倒,還要我們對待那個毛孩子如同對待他一樣……你說,那只小金絲雀有什麽資格?有什麽資格?」
但你口中的「毛孩子」、「金絲雀」就是吾主自始至終唯一在意的人,也是吾主一心想着要報仇的主因……知曉真相的科立耶有些無語地在心中默默補充,表面上卻只是面無表情地再開了一瓶酒遞給對方,然後暗暗期待妲莉亞能夠迅速在三百年矮人佳釀的威力下迅速醉倒成一只死豬。
也不怪他這麽……沒品,實在是任何一個五天沒見到愛妻的男人好不容易可以提早回家卻被硬拖來聽同僚訴苦,都很難不在心底升起濃濃怨氣……現在他只能慶幸妻子對妲莉亞苦戀裴督之主多年的事十分清楚,應該不會因此誤會他和妲莉亞有什麽。不然要是因此引發了家庭戰争,他豈不冤死?
好在三百年的矮人佳釀确實夠力。第五瓶灌下去後,平常不知要多少桶麥酒才能放倒的酒國英雌妲莉亞已經醉得沒有半點力氣,科立耶才松了口氣,使了個飄浮的風系魔法讓人浮在半空中後,将妲莉亞送往了她位在裁決塔上層五樓的寓所。
裁決塔上層共有七樓,六、七樓是裴督之主所用;一到五樓則分別屬于五名執政官。但科立耶在內城另有住所、管治安的薩奇·林德和負責一般內政的格拉漢姆·羅恩斯是愛獵豔二人組,只是兩個人同樣隐瞞了身分,一個無往不利、一個卻屢戰屢敗,所以一個長年睡不同女人家、另一個長年睡酒吧,只有公務繁忙時才會留宿在裁決塔;五名執政官裏,也就只有居心不良的妲莉亞和掌管軍事的修練狂卡德爾·阿蘭迪斯算是定居在裁決塔裏的了。
──但科立耶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送妲莉亞回寓所的途中遇見碰巧也要搭升降梯的那位閣下。
這兩個月來,因為某些衆所周知的原因──至少多數人是這麽猜的──那只住在裁決塔上層七樓的小金絲雀多數時間都是和裴督之主關在房裏足不出戶的,連六樓都鮮少涉足,只有被「主人」帶着才會外出逛逛……而且,就像是想證明外界的無數傳言一般,那個少年每次出場、十有八九都是帶着紅腫的唇和一脖子的吻痕被黑發男人摟在懷裏的,讓知道兩人關系卻也知道「少年」身分的科立耶每次都看得心情複雜,不知道該感慨吾主的急色和占有欲,還是那位閣下非比尋常的包容。
也正因為那位閣下的足不出戶,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在半路上遇到對方、且對方還是獨自一人的狀況。因為身旁還飄浮着酒醉的妲莉亞,他也不好明着說什麽,只是微微躬身,喚道:
「閣下。」
「辛苦你了,科立耶·庫勒。」
對方隐隐約約的尊敬,阿德裏安一直都有感受到。所以他也沒有在情報官面前掩飾什麽,再自然不過地用這種上對下的口吻道出了慰問。
以金發少年的真實身分,就算徹底無視科立耶都沒什麽,更何況他的口吻說是上對下,卻沒有一絲倨傲,而是像長輩一樣溫和而帶着關切的?所以科立耶不僅沒有絲毫反彈,還隐隐慶幸自己平常的舉動似乎在對方眼裏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忙搖了搖頭,道:
「您客氣了,這是屬下應盡的責任。」
「是嗎?」
聞言,阿德裏安雖沒有擠兌對方的意思,卻還是忍不住瞥了眼一旁懸浮在半空中的妲莉亞……有些尴尬的情況讓情報官只能幹笑兩聲,随即轉移話題地開了口,問:
「閣下有事需要幫忙嗎?」
之所以會這麽問,自然是覺得對方會自己跑到七樓以外的地方有些不尋常的緣故……明白他的意思,金發少年也不隐瞞,微微一笑道:
「去廚房拿了些食材而已……瑟雷爾說想喝我煮的湯。」
「……您還真寵他。」
雖然覺得那個已經四百多歲、堪稱裴督第一老的人說出這種像撒嬌的話有些吊詭,但看着金發少年那一身遠超乎外表的沉着氣質和金眸間隐隐流露的慈愛和包容,科立耶便又莫名地産生了一種「本該如此」的感覺……只是他畢竟曾經從裴督之主那裏聽過兩人之間發生的種種波折,如今看着這個氣質溫潤和煦、連被人視作娈寵都毫不在意的人,便不免有些覺得自家主人實在是好狗運了。
不過作為過來人,科立耶很清楚感情的事就是這樣,自也不會幹涉什麽──事實上,搭升降梯的時間就這麽短,這幾句話的功夫也就到了;所以一句感嘆後,他也沒再多說,朝對方行了個禮便「趕」着仍飄浮在半空中的妲莉亞離開了升降梯。
望着科立耶帶着躺屍的妲莉亞身形消失在門後、聽着醉酒的女子唇間時不時冒出的一聲「吾主」、「他有哪裏好」,從被徒弟介紹給下屬那天就沐浴在對方輕視、嫉妒和不甘目光當中的半神閣下神情有些複雜,不知怎麽地便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可那個時候的他,卻連發出類似質問的勇氣都沒有。
只是這樣的念頭才剛閃過,還沒等升降梯移動到七樓,一雙臂膀便已伴随着熟悉的空間波動由後将他緊緊擁了懷中……萦鼻的冷香讓金發少年放松之馀亦不禁有了幾分迷醉,忍不住側了側身子,将頭向後埋入了男人寬闊的胸膛間。
「真的這麽等不及了?」
「是啊,被師父勾得。」
明知對方指的是去拿材料回來替他煮濃湯的事,裴督之主脫口的卻是這麽句語帶雙關的回答……不比銀發劍聖寬厚、亦仍足以輕易将少年的手整只包握住的掌輕輕撫過那單薄纖瘦的背脊,帶着些許甩不脫的調情意味,卻更多是察覺了什麽的安撫:
「因為我的整個世界,就只有師父一人而已。」
像是單純的甜言蜜語,實際上卻再真切不過──來到這片大陸後,不論懷着什麽樣的感情,能真正在他心底占有一席之地的始終都只有一個人。雖然讓摯愛偶爾吃點小醋什麽的或許也算是情趣的一種,但在經歷過這麽多之後,瑟雷爾卻已再不敢讓兩人之間有生出分毫裂痕的機會。
所以,才會一感受到靈魂鏈結的另一端傳來的苦澀心酸後就匆匆瞬移了過來。
而這樣的擔憂、這樣的真切,也同樣分毫不差地傳遞到了阿德裏安心中。
因為曾經的那些事,半神閣下在感情上其實是沒什麽安全感的,之所以會對徒弟的索求和那些宣示主權的作為抱着非比尋常的縱容──然後讓雷昂、蘇薩等人憾恨不已──多少也跟這點有關……只是此時、此刻,感受着對方全然向自己敞開的情緒,和那一手占有似的緊摟着他腰際、另一手卻溫柔地在他背後不斷輕撫的肢體動作,金發少年眸光微柔,而在升降梯到達七樓之後含着笑意擡手摸了摸徒弟的黑色腦袋:
「去廚房吧。你不是說想和我一起煮湯?」
「好!」
瑟雷爾從上回看到師父和蘇薩一起做飯就一直記着,偏偏在洛瑞安時甩不開燈泡蘇薩、修練時無暇分神、在德拉夏爾又有仆役代勞,以至于這個微不足道的願望一直沒有實現的機會,直到今天他才趁着師父給他「放假」的機會提了出來。
裴督之主這輩子參與過設計建造的建築也就兩項,一是如今仍在德拉夏爾的前克蘭西公爵府、二是作為裴督權力中心所在的裁決塔。前者因為地點和身分的顧慮,瑟雷爾雖然在設計時引入了一些前世的風格和概念,但大抵的風格仍是相當古典的梵頓式貴族大宅;至于後者,因為他當時的身分已經到了就算被發現「來歷」不同也再無差別的地步,平日又多留宿在無盡虛空中的法師塔裏,索性便照着過去記憶中某些電影場景的設計弄了個融合古典和後現代氣息的高塔,然後将上部的七個樓層設計成了像是五星級飯店式公寓的布局和裝潢。
而現在,他無比感謝自己當時的靈機一動──要不然他哪來的小廚房和師父一起單獨做菜?雖然沒有現代的廚房器械,但他和師父的魔法都足以彌補。所以從空間中取出兩件不同尺碼的黑色圍裙後,興致勃勃的裴督之主便和師父一起進了廚房,邊處理食材邊享受起了已睽違好一陣的親密與悠閑。
──是的,睽違了好一陣。
盡管在旁人眼裏,裴督之主這兩個月都花在「夜夜春宵」、「吾主從此不辦公」上了,但老倆口關起門來放着重重結界「辦事」,辦什麽事誰知道?也就是下屬們自己胡亂猜測而已……事實上,這兩個月來,深受師父期許的裴督之主都過着水深火熱的修練生活,也只有偶爾帶着師父出去亮相時才能解解饞,和在洛瑞安時的糜爛放縱完全不能比──瑟雷爾不是沒有靠技巧和姿色撩撥得眼前的「美食」敞開身子任憑享用的自信,但除了說出口的期許和承諾之外,他同樣清楚師父某些未曾言明的想法……為了不讓師父失望,他自然只能努力克制獸欲,邊刻苦修練邊用成為半神後的美好願景來鞭策自己了。
至于今日,二人之所以能像這般短暫放松一下,還是因為阿德裏安剛剛重回了半神境界的緣故──其實到了這個地步,除去西法也就是他一個動念的事而已;只是比起自己動手,阿德裏安更希望徒弟能親手完成這個任務──就像瑟雷爾這四百年來心心念念着的那般。
畢竟,事情是由誰開始的,自然也該由誰了結……這延續了四百年的仇怨,也只有裴督之主親自動手,才能真正畫下句點。
──盡管他并未直言出口。
有靈魂鏈結在,很多事就算不付諸語言,兩人也能夠心意相通。所以從靈魂鏈結感覺到為晉升半神而去了法師塔一趟的師父确實真正恢複了以往的實力──甚至還有超過──後,瑟雷爾也只是磨着對方要求休假一天慶祝放松一下而已,并沒有提起該如何處理西法。
雖然……比起印象中情侶一起做菜的黏膩,他在廚房幫師父打下手的感覺,更像是在參演什麽魔幻版的親子做菜節目就是了。
看着爐前的師父一身白襯衣、白馬褲、一件黑色的圍裙收緊腰身在後背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正專心炒着面粉奶油的模樣,一不小心又興奮了的裴督之主足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得以忍耐着不去将親子做菜節目變成愛情動作片……當下連忙別開視線處理起了那一堆預備要用上的食材,懷着跟某人較勁的心思用魔法俐落地處理了起來。
──兩個人的廚藝都馬馬虎虎,但對魔法的精确控制卻可以取代某些廚師的基本功,将菜肴一些細節的地方處理到極其完美。所以找到手感之後,裴督之主便也放松了幾分,邊時不時欣賞師父做菜的模樣邊開了口:
「雷昂還是不願意回公爵府?」
「嗯。哥哥說他本來就是為了我才願意姓『法瑞恩』的。既然父親要與我斷絕關系,他也不必在法瑞恩家再待下去了。」
阿德裏安邊控制着火侯邊道;言詞間提及法瑞恩公爵那番決定時的口吻有些漫不經心,但講到兄長的決定時,語氣卻仍不可免地添上了幾分交雜。
兩個月前的那場好戲,除了徹底牽動了整個大陸近幾十年來相對膠着的情勢,也讓「阿德裏安·法瑞恩」這個法瑞恩公爵的嫡子以「裴督之主的金絲雀」或「裴督之主的娈寵」的身分在大陸上揚了名。
弟弟被「擄走」,向來以愛弟弟聞名的雷昂縱然知道內情,一些掩飾還是要做的。所以他很認真地透過外交途徑試圖「贖」回弟弟、也從伊洛瓦底那邊走非正常渠道做出了嘗試;可甚至還沒等遞出的消息得來回覆,就被從前線匆匆趕回的法瑞恩公爵叫了停。
阿爾法德·法瑞恩的理由很簡單、也很粗暴:他說不論阿德裏安是否自願,既然成了那位大陸公敵的禁脔,就已沒了繼承爵位的資格。所以他直接申明了和阿德裏安斷絕關系,從根本上斷絕了阿德裏安繼承爵位的資格。
半神閣下向來不在意爵位、更不在意這個所謂的父親,所以對這個消息只是一聽就過;但愛弟弟的雷昂本已給阿德裏安被某人擄去的事弄得一肚子火,父親又做出了這種徹底超過他容忍範圍的事,抗議無果後索性直接逃家,直接到凱特蘭奇伯爵領投奔瑟琳娜去了。
阿德裏安「被擄」,雷昂逃家,被「扔下」的銀發劍聖一個外人自也沒有繼續待在公爵府的理由,也懶得理會阿爾法德就直接離開公爵府恢複了自由之身──當然,真相是雷昂身邊既然有瑟琳娜顧着,「伊萊」自也沒必要繼續待着了。尤其瑟雷爾最近忙着修練,也不适合做這種會幹擾他體悟規則的事,遂藉機将銀發劍聖弄回法師塔,解除了對這副軀體的控制。
只是以往充作耳目的銀發劍聖離開了,要想與雷昂取得聯系,就得透過更為隐密的方式或讓他二人親自前往了。所以重回半神境界後,阿德裏安沒有直接回到裴督,而是先前往凱特蘭奇領探望了下哥哥和瑟琳娜,接着又繞到洛瑞安和蘇薩打了個招呼……但也因為兩邊各耽擱了一些時間,回到裴督時,結果就是徒弟哀怨的眼神,和希望能夠「放假」的要求。
瑟雷爾這段時間确實修練得頗為認真,剛突破的阿德裏安心情又好,便同意了他的要求,也就有了現在的師徒齊做菜。
──出于對徒弟性子的了解,半神閣下答允他放假的時候,暗地裏也做好了某方面的心理準備。不過裴督之主這麽安分,他當然也不會主動出手──說實話,半神閣下其實挺享受被徒弟盡其所能誘惑着的感覺,眼下這樣溫馨舒适的氣氛又已好一陣子沒有過了,便也暫時把「瑟雷爾什麽時候會忍不住」的猜測放到一邊,邊做菜邊跟對方聊起了天來。
聽雷昂依舊待在凱特蘭奇領,裴督之主不由皺了皺眉頭:
「那公爵府現在就奧斯汀和一些仆人顧着而已?」
「不,阿爾法德·法瑞恩還留在德拉夏爾……據說是皇室方面對他的做法有些意見,所以把人留了下來。」
「做法?等等……不會是指師父的……」
「嗯。」
阿德裏安點了點頭,攪拌着鍋裏的動作卻在想起了那個「原因」後微微頓了下。
──說到底,不過是政治上的站隊而已。
四百多年前,梵頓皇室為了向他示好,不僅同意了将公主嫁給瑟雷爾,更給了瑟雷爾一個實權的爵位和一塊富饒的領地;但「新婚夜」的驚變後,面對他已「死」的事實,這個精明的皇室立刻擺出了受害人的立場斷絕了和「瑟雷爾·克蘭西」的所有關系,雖然還不到太落井下石的地步,卻也明擺着站在了瑟雷爾的對立方;但如今事過境遷,當昔日的克蘭西公爵、現在的裴督之主再一次和西法·恩塞德一方産生了沖突,梵頓皇室卻有了和四百多年前完全相反的決定。
事實上,不僅是梵頓皇室,大陸上很多勢力也都做出了類似的抉擇──裴督和塞姆爾沖突在即,但明面上仍稱裴督之主為「大陸公敵」的他們卻都不約而同地開始與塞姆爾帝國方面保持距離,并且有意無意地透過各種管道對裴督遞來了示好的訊息。
──這不過是個十分簡單的計算而已。
四百多年前,是一個被懷疑是弑師者的小小九級法師對上正當盛年的最強傳奇;現今,卻是很可能會突破半神的年輕傳奇對上早該老死的老不死,稍微用點腦袋都知道哪邊可以交好哪邊應該棄船……尤其這一兩百年來,西法為了延命和尋求突破,委實做了不少人神共憤的事;相關的線索證據裴督方面一直都有派人收集,就等着合适的時機公布出來。所以兩個月前的大戰發生後,察覺風向改變的優秀情報官科立耶馬上技巧地放出了消息,成功加快了努泰爾大陸上的政治勢力轉變。
裴督之主這個「大陸公敵」,可以說已經越來越名不符實了。
但不管怎麽說,在整個大陸的風向都已有了微妙轉變、許多勢力甚至都開始想方設法跟裴督交好的此刻,法瑞恩公爵不僅沒好好利用手中「資源」、反而還主動斷絕了親子關系的舉動,便讓不少人跌破眼鏡、啼笑皆非了──就算家裏出了個全大陸出名的男寵确實有損「法瑞恩」之名,但那個好「兒婿」的身分豈不比這點名聲更來得實惠?要知道,這兩個月來,想方設法把晶石顯影或畫像送到裴督自薦枕席的年輕男孩或其父母可多了去,像法瑞恩公爵做得這麽絕的,也不知該稱贊他始終如一、還是說他傻缺了。
其實類似的舉動,現任法瑞恩公爵也不是第一次幹了。雷昂之所以會為此感到憤怒,說到底還是對父親存着一絲期望的緣故……反倒是當事人的阿德裏安,因為從沒将這位「父親」放在心上過,自也不會在意對方的舉動。
雖然被逐出法瑞恩家,意味着阿德裏安已經不能再像以往那樣正大光明地将公爵府當成另一個家了。但法瑞恩公爵府的原身可是昔年被梵頓私自沒收的克蘭西公爵府,如果正主真要讨回,難道梵頓皇室還能為一棟房子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