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 (2)
安最終沒有去追究對方這麽做的原因,也沒有出聲責罵·只是就此封閉了法師塔對外聯絡的幾個空間門,同時養成了眼神感知時刻不離徒弟的習慣。他對那個孩子付出了一切,将對方捧在心上無條件地護着、疼着,卻不想這份刻骨的親情,竟會在歲月流逝中不知不覺地變了質。
而便在阿德裏安回想起過去的當下,目光始終不離師父的瑟雷爾也由那雙眼眸中變換的情緒明白了對方所想……看着眼前流光溢彩的金眸在初始的緬懷欣慰過後漸漸染上苦澀、交雜與痛楚,他心頭一恸,卻沒有順着沖動直接張臂再次将人抱住,而是牽起師父的手讓對方在床邊歇坐,自己卻跪在了金發少年身前,忏悔般地阖上雙眸将頭埋進了對方膝間。
「在成為瑟雷爾·克蘭西之前,曾經的我和師父這一世很像,都是名門出身……我是父親的第三個孩子,上面兩個哥哥是父親和第一任妻子生的,後來大媽過世,父親在祖父的要求下和母親政治聯姻,最後就有了我。」
「在那個家裏,我就像是個多馀的存在……父親深愛着過世的大媽,對兩個哥哥也極盡疼愛看重,對我卻一向漠視,連家人間最普通的招呼都吝于給予;母親也是在外公的逼迫下嫁進來的,所以『盡完責任』将我生下後就以身體不适為由搬了出去。本來祖父因為兩家聯姻的關系,對我還算親切,可外公過世後,舅舅與祖父一系的政治立場産生沖突,聯盟解散,父親和母親順理成章地離了婚,我的立場自然也變得越發尴尬起來。」
「那個時候的我還很天真,總認為只要自己表現得好、足夠令家長驕傲,就能夠得到父親的贊許、母親的擁抱,又怎會知道拿到的榮譽越多,換來的忌憚也越深?父親眼裏只有兩個哥哥,心裏也只有他們,所以我的表現在他看來就成了對哥哥們的威脅,在我上大學前強行将我放逐到了國外。」
「在那之後,我對所謂的家庭、所謂的親情都徹底心冷,便不再關注國內的事情,靠着自己的力量和同學合作辦了間公司──類似努泰爾大陸上的商會──本來以為就此海闊天空,卻在公司上市──簡單來說就是商會發展到足以吸引很多人投資──前夕被父親要求回國接班,因為我的兩個哥哥一個在職位上捅出了大簍子、另一個卻不管不顧地搞藝術去了。可笑我又一次懵了頭,以為自己得到了扭轉一切的機會,結果卻在收拾完爛攤子後被自己的親人栽贓成了替罪羊『大義滅親』,還差一點在看守所裏『被自殺』……」
刻意加重語氣強調了動詞的語态,盡管那一切早已離他無比遙遠,可多年來始終埋着的瘡疤被他親手揭開,敘述的口吻卻仍不免在漠然中帶上了幾分譏諷。
「而最後救了我的,是同牢房的黑道老大。」
「他只是因故被暫時羁押,隔天便因警方找不到定罪的證據而無罪釋放了。臨走前,他先是問我甘心嗎,随後便在那天下午請律師──就是我們那個世界擅長法律的文士──将我保釋了出來。他說他很早就聽說過我的名聲,也不認為光是這樣就能将我打垮;他說他不求什麽,只是雪中送炭做個投資,也好掌握消息在我的行動中替他自身攫取相應的利益,所以寄人籬下、面臨絕境的我相信了,先是藉由他的力量重新立穩腳跟,繼而一點一點找出相應的證據洗清罪名、讓我那個罪魁禍首的大哥得到了應有的下場。」
「那個時候,我本以為一切已經撥雲見日、柳暗花明了。我以為不論作為朋友還是合作夥伴,我都不曾虧待對方,卻不想他要的……遠不止這些。」
「我曾以為就算抛除了利益,我和他之間也多少存着幾分惺惺相惜的義氣和友情,但他卻不是這麽想的。打從一開始,他想要的就不是朋友或夥伴,而是帶得出門又派得上用場的玩物。他說我的命早從那一次被救之後就是屬于他的了,又說他已在我身上投資了那麽多,先前那點利息根本不夠看,所以我只有兩條路可選,一條是自願成為他的人,另一條是被迫成為他的人……」
瑟雷爾微微頓了下,原本埋在師父膝間的容顏擡起,在那雙寫滿了不舍與痛惜的金眸注視下露出了一個冰冷卻苦澀的笑。
「他給了我兩條路選擇,而我給了他最後一次機會,在确保自己的退路之後将手中所有的資源留給了他,算是藉此拒絕并暗示他兩清……但他接收了一切,卻也沒放棄步步緊逼,甚至還出手威脅當初和我一起創辦公司的好友,生生磨盡了我本還留有的一絲遲疑和感激……所以我最終選擇了第三條路,用之前埋下的伏筆毀去了他的一切──盡管代價是我自己的生命。」
「……這就是你當初逃開的原因?」
以阿德裏安的智慧,聽到這裏,哪裏還會不明白徒弟千裏迢迢地跑過來挖開舊傷坦白一切的用意?瑟雷爾是在解釋當年的行為……和自己為什麽會在西法的精神魔法作用下說出那些傷人的話來。
而不論是對方的過去、又或是這番解釋本身,都讓聽着的金發少年愈發百感交集。
Advertisement
所以縱然不舍、縱然心疼,他卻沒有像以往那樣馬上主動擁抱那個仍然跪在他身前的孩子,只是難掩複雜地垂首望着對方,輕聲道:
「在你眼裏……我就這麽像你口中的那個『黑道老大』嗎?」
「不……在我的家鄉有一句老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過去的記憶在我心底留下的陰影太深,所以那個時候……當我發覺師父看我的眼神有所改變,就算理智清楚師父并不是那樣的人,卻還是忍不住猜忌、忍不住防備。」
說着,他苦笑了下:「我之所以離開,确實是為了實現前世的遺憾,也是想藉此拉開距離淡化一切……那個時候的我一方面畏懼着師父的愛情,一方面卻又渴望能保有師父的寵溺與關愛,卻沒想到內心的陰暗和掙紮會被西法所利用,最終痛悔莫及。」
直到今日,每每回想起四百多年前的那一夜、回想起自己握着刀刃滿手鮮血的觸感,即便師父正好好地待在眼前,瑟雷爾也依舊能感覺到伴随了他大半輩子的、那種撕裂心肺的疼痛。所以看着眼前的金發少年,沉默片刻後,他終是再難自禁地擡起了手,輕輕撫上了長者的面龐。
「我之所以說這些,不是為了替自己做過的錯事找理由,而是不想再有所隐瞞、不想讓我們之間再有任何産生誤會的可能。」
「我愛你,師父。」
「你是我這兩輩子唯一擁有過的美好,所以不論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我都不會放手。」
伴随着脫口的宣言,黑發少年驀地由懷中掏出一小瓶煉金藥劑倒入口中,卻沒有就此飲下,而是趁着師父因錯愕而失去防備的瞬間支起上身吻住對方、将自己含着的藥劑哺入了師父口中。
阿德裏安本就對徒弟沒什麽戒心,方才的談話氛圍又透着幾分嚴肅跟沉重,對這突如其來的「襲擊」自然有些猝不及防──事實上,他甚至都還沒能反應過來,就在那竄入口腔中的舌過于技巧的撩撥中被迫吞下了對方強行喂過來的藥劑。
作為冒險決鬥中不可或缺的補給品,煉金藥劑作用的速度一向以快聞名,幾乎是阿德裏安剛剛咽下去,便感覺到了身體的變化。
──最先蔓延開來的,是一種由骨髓裏透出的熱。
随着煉金藥劑內含的能量于體內釋放,金發少年只覺整個身體驀地變得前所未有的熱,不僅是那份由裏而外散發着熱度的骨髓,便連周身循環流淌的血液,亦在陡然加劇的心跳作用下奔流急竄,頃刻便滾燙得幾乎沸騰──
如果說剛感受到那份熱度的瞬間,他還想過瑟雷爾是不是給他喂了什麽助「性」的藥,那麽緊接着感受到的能量流動與身體變化,便無疑否定了那個推測──藥劑僅作用于身體之上,所以縱然整個身體不論骨血皮肉都熱得好像要燒起來一般,阿德裏安卻依舊能清晰感知到那瓶藥劑蘊含的能量性質與作用方式。藥劑的效果并不在于「激發」,而是「轉換」,藉由其中蘊含的特殊能量鏈結改變他的身體型态,将他的骨架與樣貌暫時性地轉變成藥劑中「紀錄」的形象。
他之所以感覺到熱,正是因為體內來自藥劑的能量正不斷改變着他的身體,讓屬于「阿德裏安·法瑞恩」的纖瘦骨架在極短的時間內猛然長開、肌肉與皮膚亦不斷做着相應調整的緣故……劇烈的身體變化帶來了某種比發育期的骨骼拉伸更強上幾十倍的疼痛,讓毫無準備的阿德裏安一時渾身劇顫冷汗涔涔,卻連動彈也無法,只能被動地承受着藥劑的作用,直到「轉變」完成,而那份熱度與疼痛、亦在能量消退後逐漸褪去為止。
──而在這段看似漫長、實際上卻還不到六分之一日時的光景裏,罪魁禍首的瑟雷爾都不曾松開那雙緊貼着對方的唇瓣。
他只是撤回了舌、将原先的深吻轉為單純的四瓣相貼,雙臂卻已像是尋求什麽、又或在确保什麽一般地攀上了師父的脖頸……随着藥劑作用,那個原先比十五歲的他還要嬌小上些許的身體一點一點地拉長長開。待到作用停止,他臂彎間懷抱的肩背已由纖瘦轉為寬闊;而他本來像是張臂護住對方的态勢,亦随之扭轉成了某種極其親膩的依偎。
──一如發現那雙銀眸深處潛藏的缱绻與欲望之前、他曾無數次做過的那般。
望着眼角馀光中那一縷縷與自己的黑發相交錯的銀白發絲、感覺着那許多年來都只能透過回憶尋求的胸膛與懷抱,瑟雷爾眼眶一熱,而終是再難壓抑地挂在師父身上靜靜淌下了淚來。
──所以當阿德裏安終于由煉金藥劑的作用下緩過勁來,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徒弟将身體深深埋入他胸懷間的緊擁,與彼此貼近的頰上逐絲蔓延開來的溫熱濕意。
重生至今,這還是他第一次遇着瑟雷爾在自己面前哭泣落淚。
盡管清楚懷裏的并非真正的十五歲少年、也早已有了獨當一面的能力,可他将瑟雷爾捧在手掌心上疼着、寵着,小心翼翼地護了那麽多年,即使被氣到那種地步也只是想着放手不再留戀,卻從不曾起過絲毫恨意、更不曾試圖挪去那份刻入骨裏的在乎……感情深刻至此,又讓他如何能對徒弟的眼淚無動于衷?阿德裏安甚至連為煉金藥劑的事算帳的念頭都還來不及升起,濃濃的疼惜、不舍與伴之而生的慌亂便已先一步占據心頭。當下連忙擡掌捧住徒弟濕潤的面頰略一使力分開了彼此緊貼的雙唇,而在黑發少年不死心地又一次貼近送吻前阻住了對方,難掩急切擔憂地張唇問道:
「怎麽了,瑟雷爾?你為什麽……」
可心神激蕩的瑟雷爾沒有回答。
他只是睜着那雙迷蒙的黑眸癡癡凝視着眼前在藥劑的作用下暫時恢複成昔日模樣的師父,修長瑩白的指上瘾般一遍又一遍地輕輕撫劃勾勒過眼前沾染着歲月痕跡的清俊面容,深刻入骨的依戀瞬間滿溢于胸,而連同那早已深植于靈魂的情意一并,驅使着少年一個使力将長者推倒在後方的單人床上,随即分開雙腿跨坐上對方腰間,也不等對方反應便再次低下頭顱、重新封住了那雙線條堅毅卻也溫柔的唇。
但這一回,他的吻,已不再滿足于先前那種單純的貼覆。
即使身軀變成了少年時的模樣,瑟雷爾骨子裏畢竟還是那個四百多歲的裴督之主,就算和師父在外表上的年齡差距已然徹底掉反,早已成了本能的強勢與侵略性亦不會改變。所以當他又一次敲開那雙形狀有異卻同樣誘人的唇、又一次将始作俑者的紅舌侵探入其間,不過片刻光景,那技巧的挑劃纏卷和唇齒摩娑吮咬的力道便已撩撥得阿德裏安心神恍惚、腰間酥軟,再沒能分神思考徒弟現下種種作為的真意。
察覺身下長者的吐息已越漸粗重,感受着自己每一次撩撥所引起的震顫,瑟雷爾有些恍然地意識到對方改變的只是外在的形貌,并不是真的恢複成了四百年前的肉體,敏感帶的位置自也仍是他早已熟稔于心的那些……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該為此感到高興還是失落,唇齒間的侵占索要卻未曾停止。他循着前幾回的記憶以舌恣意舔弄着男人口腔中的敏感、撷取着屬于對方的芬芳與津液,纖細修長的雙掌卻已自長者肩頭緩緩下移,掌心觸上對方因體型爆漲衣衫破裂而裸露在外的肌膚,懷着某種似于膜拜的敬虔往複撫摸揉按了起來。
相較于「法瑞恩的金絲雀」那一身細白柔膩的肌膚,半神閣下的膚色雖同樣白皙,觸感卻更偏于平滑緊實──阿德裏安原身的容貌雖停留在五十九歲,可肉體畢竟經歷過三次晉階的淬鏈,不論骨骼密度又或肌理緊實度都保持在颠峰狀态;就連他自身耿耿于懷的容貌,因為面部肌膚并未松弛生斑,給人的感覺也頂多就四十多歲出頭,再加上那身沉穩溫潤的氣質,放到哪裏去都是足以招蜂引蝶的存在,也就是他本人沒有自覺而已──瑟雷爾小時候也和師父一起洗過澡,對這些自然十分清楚。所以如今懷着已然醒覺的愛意面對曾經失去的一切,他甚至不需要什麽心理調适,就給此刻所感受到的一切徹底激起了欲望,恨不得像之前那樣用盡手段将人拆吃入骨,讓這個多年來一直是他所有倚靠與信仰的男人又一次在他身下徹底失神迷亂。
以現在的這副模樣。
──可卻又不能真的這麽做。
他已錯了那麽多回,現下步步為營地終于讓局面成功往他所希望的方向發展,又豈能因一時腦熱而功虧一篑?靠着仍遠在德拉夏爾的「伊萊」保持理智,瑟雷爾唇舌間的肆虐挑弄依然、雙掌或搓按、或揉撚的愛撫撩撥不斷,讓早已熟知肉體歡愉的阿德裏安只覺熟悉的陣陣酥麻電流随對方的觸碰于體內不住竄延,白皙的肌膚之上淡淡緋色暈染,迥異于藥劑作用的熱度于骨血間升騰蔓延,讓那雙銀眸間屬于情欲的熾烈和名為理智的清明交替閃現,而終是再難壓抑地擡起了雙臂,一個使勁将上方不斷挑逗着他的黑發少年緊緊擁入了懷中。
緊得不留一絲空隙、卻也同樣讓後者再沒有「施展」空間地。
如此舉動讓被迫中斷了動作的瑟雷爾不由一怔;原先死命黏着師父的雙唇因而不甘不願地移開了少許,就着彼此間仍然銀絲相系的狀态試探着問:
「師父……?」
「你不必做到這種地步的……瑟雷爾。」
阿德裏安雖幾度給徒弟的親吻撩撥拉走了注意,但他畢竟是心思極為剔透的人,如今稍稍冷靜了下來、感知一掃便弄清了自己此刻的樣貌,又哪裏還會不清楚對方今日諸般作為的目的與背後存着的心思?
瑟雷爾這種作法雖多少有些自以為是,可那份用心之深,要說阿德裏安全無所感,也是不可能的事……但曾經有過的傷太深,面對徒弟此刻像是要證明什麽似的獻身舉動,比起安慰或滿足,他心底更多的卻仍是深深的悵然……和幾分揮之不去的淡淡諷刺。
「就算披着四百多年前的外表,時光也不可能真的因此倒流……」
說着,仍維持着舊時外貌的長者已自由床上使力撐坐起,而在擡掌輕撫了撫少年神色怔忡的面龐、以指抹去彼此雙唇間未斷的銀絲後嘆息着推開了對方:
「既然如此,你這麽做的目的又何在?已經發生的事,終究是不可能抹去的。」
「……我只是想讓你相信。」
見長者溫和卻态度鮮明地拒絕了自己,盡管此前早已預想過了這種可能,瑟雷爾卻仍是禁不住胸口一酸,依舊紅着的眼眶更已重新聚起了幾分水氣,有些艱澀地解釋道:
「早在認識『阿德裏安』之前,我對『師父』的感情,就已不只是單純的孺慕了……『阿德裏安』只是讓我得以認清自己感情的契機,因為發覺自己愛上了阿德裏安,我才開始去厘清、去思索自己對師父究竟懷抱着什麽樣的心思。」
或許是因為眼前人的外表已不再是那個惹人憐愛的金發少年,而是記憶中為他撐起了一片天的銀發長者,讓瑟雷爾的心境下意識地便朝身為徒弟、身為孩子的方向靠攏,心底幾分委屈因而升起,讓他不由咬了咬下唇,無視于師父明顯寫着排斥的肢體動作再次傾身上前,不依不饒地将軀體緊緊貼向了對方。
「師父知道我當初為什麽會對『阿德裏安』另眼相待嗎?因為眼神……『那孩子』的眼神讓我想起了被自己親手毀去的、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所以盡管清楚保護、照顧對方的方式有很多種,我卻還是忍不住懷着私心地選擇了讓『伊萊』接近他、留在他身邊,就為了……能夠讓那雙眼睛充滿我的身影,只單單在意我、關心我、凝視我……」
說着,見長者銀眸中抗拒的情緒略有松動,黑發少年忍不住仰頭親了親師父唇角,卻又在引起對方反彈前退了回去,同時加緊攻勢地接續着又道:
「盡管身分不同,可不論是師父還是『阿德裏安』,那些吸引我、讓我無法割舍的本質都是相同的……只是對着師父,我所懷有的感情太過複雜,再加上原本的關系,所以才會看不清、理不明,最後做出了那種錯誤的決定。」
「在那四百年間,我無數次後悔過,甚至就連明白自己的心情以前,都想過『早知道接受師父就好了』……師父的死一直是我心底最深的痛,所以發覺自己愛上『阿德裏安』之後,震驚慌亂之外、我心底感受最為深刻的,還是負疚感──對我所辜負的師父,也對阿德裏安。」
回想起當時的心境,黑發少年昳麗清美的面龐之上已然浮現了幾許屬于裴督之主的澀然和郁郁。
「對着深深信賴我的阿德裏安,我做了什麽?我利用『那孩子』的單純以『教導』為名做出了無異于猥亵的舉動,甚至只差那麽一點點,就險些失去理智地侵犯了那個孩子……可師父呢?師父對我,遠比我對『阿德裏安』付出得更多,卻從不曾做出什麽逾矩的事;相較之下,即便清楚不該卻還是時常意淫着『阿德裏安』、需得用盡全副力氣才能勉強壓制住獸欲的我,是多麽的肮髒、多麽的卑劣?」
敘述的人稱因帶入當時的心境而有些混亂,所傳遞出的情緒卻是再鮮明強烈不過,讓從未想過徒弟竟也會有這種想法的阿德裏安一時為之怔愕,卻讓沒等來對方安慰的瑟雷爾誤以為師父真已對他失望透頂,心中不由越發酸澀,卻仍只能自己告訴自己「這些是我應得的、是我活該」做為開解,然後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這種理智與欲望之間的拉扯,讓我做出很多愚蠢的舉動……但我卻還是直到被瑟琳娜當頭罵了一頓,才意識到自己的若即若離會對『阿德裏安』産生什麽樣的影響。我不敢奢望兩情相悅,更不認為大仇未報又辜負了師父的自己有幸福的資格,所以才會在那一天跑去見你,打算就此了斷這段孽緣──卻沒想到會在那一天,發現了『阿德裏安』眼底那份似曾相識的情感。」
「直到現在,我都還很清楚地記着那一刻的感受──一半是雀躍,另一半卻是心痛。對師父的愧意讓我最終選擇了推離,因為我以為『阿德裏安』還年輕,理應值得更好的人生,身上又有那條鏈墜在,就算一時情緒激昂,也不至于……卻沒想到這個我本以為再妥當不過的決定,竟錯誤得險些讓我又一次失去自己最珍惜的人。」
背負着過去的錯誤與罪孽,在不曉得『阿德裏安』就是師父的情況下,他會選擇了斷彼此之間暧昧的關系,其實也是沒有辦法下的辦法……只是他因顧忌着身分而不得不隐瞞自己有此決定的真實原因,表達的方式又太過愚蠢,才會讓事情落到了那種地步。
有的時候,瑟雷爾會覺得自己引以為傲的智商與情商在師父面前就是負的,明明那樣在意那樣珍視,卻總會做出一些愚蠢的舉動,結果就是傷人又傷己,生生将這世上最愛他也最重視他的人推離了開。
可他不甘心。
同樣兩世為人,一個穿越時空、一個死而重生,曾經殊途的命運卻始終彼此纏繞,不正說明了他們的相遇與相愛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所以師父才會在早已登至巅峰、看淡一切後遇到了自己;而他,也跨越了時空的阻隔來到這裏,就只為了完滿彼此的生命。
他們注定彼此相愛、注定彼此相屬、注定彼此完滿,所以不論要付出再大的代價,他都不會放手。
「差點失去『阿德裏安』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終究還是低估了自己對『阿德裏安』的感情,又誤會了鏈墜損壞的原因,所以才會失控地做出那種事來──我知道這麽說聽來或許像在推卸責任,可是師父有沒有想過……我們之間的誤會,又有多少是因為『身分』而産生的?如果早知道我所愛的『阿德裏安』就是師父,那一天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但如果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阿德裏安·克蘭西』的真實身分,還會像你所說的那樣愛上他嗎?」
盡管清楚徒弟所欲表達的意思,可他那番「如果」卻仍是讓已有好一段時間只是聽着的阿德裏安忍不住張口回以了一句質問;聲調雖不至于咄咄逼人,但那種淡淡的聲調與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緒的沉靜卻讓持續傾訴着的瑟雷爾心下越發不安,突然不那麽确信自己真有挽回一切的能力了。
其實他又犯了同樣自以為是的毛病吧?以為師父在意自己是不是真心愛他,就想用獻身來證明,還刻意讓師父恢複成了四百年前的模樣,就只為了表達他所愛的并非對方的外表,而是內在的靈魂,卻沒設身處地地從師父的立場去思量。
他只想着師父既然仍和過去一樣在意、疼他,就必然會原諒他,卻沒想過……就算原諒了、不在意了,結果,也依舊可能是形同陌路,或者恢複成單純的師徒關系。
意識到這一點,剛開始還有些勢在必得的瑟雷爾終于慌了手腳。仍帶着水氣的墨眸像是想确認什麽一般地對向了身前的銀瞳,裏頭倒映着的、屬于自己的身影依舊,卻已看不見那些他曾避之唯恐不及、但也以為會永遠存在的情意,只馀下了難以言喻的交雜……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又怔怔望着那雙眼,又低頭看了看彼此眼下的動作,而在意識到師父從再次談話開始就不曾主動碰觸過他的事實後雙眸陡然睜大、終是再也壓制不住內心惶恐地二度落下了淚來。
「就算我說『會』,師父也不會信吧?」
脫口的嗓音已是難掩哽咽的苦澀,瑟雷爾唇角一抹帶着自嘲的笑意勾起,終于再真切不過地感受到了什麽叫做「現世報」……「可就算認不清自己的感情是什麽,那些在乎那些執着難道就是假的嗎?如果只是單純覺得愧對師父,而沒有其他的感情,這四百年來,我又怎會一再嘗試各種禁術試圖複活師父?又怎會刻意保留了師父寝室裏留存的氣息,唯有嗅聞着才有辦法放松入眠?」
「師父始終不曾真正舍棄我,是因為除了愛情之外,也依舊将我當成了孩子吧?相對的,我之所以認不清,也是因為許多年來,我都固執地将自己對師父的感情認定為『孺慕』,卻不曾去思考其他的可能性,更因前世的經歷而下意識地回避了某些真相……可如果只是孺慕,我又怎會那樣執着于希望師父眼裏只看得到我、只在乎我?退一步說,師父是我唯一真正放在了心底的人,也是我唯一願意付出一切的人……就算這不是師父所想看到的愛情,也不能因此就認定我的心意有任何虛假,不是嗎?」
「可就算師父放棄了,我也不會放手的。」
說到這裏,裴督之主語氣陡地一轉、絲毫不掩飾脅迫意味地道,「我不像師父有那麽樣寬闊的心胸,能夠接受甚至祝福自己深愛的人和旁人在一起。我得不到你,也不會讓旁人得到。如果真到了那種地步……就算只有身體,我也會用盡一切力量讓你永遠只屬于我。」
伴随着如此一句,終于下定決心徹底豁出去的瑟雷爾已然松開了原先緊巴着師父的臂膀起身下床,卻并非就此放棄,而是決意完成早前未竟的「大業」,就這麽立在床前迎着長者微帶審視的目光寬衣解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