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 (1)
「轉學生?這個時候?」
正午時分,洛瑞安邦立大學北校區第三食堂的一角,驀然響起了一陣難抑驚詫的低呼。
眼下正是一天裏整個食堂最熱鬧的時候,即便是學生數目相對少的北校區,幾個食堂在這個時段裏亦是人頭攢動、喧嚣吵雜。以這種情況,方才那一聲低呼僅比正常對話聲響亮了少許,按理說本也是不至于惹來太多關注的……但如果出聲的人本身就是食堂中無數人留心的對象,一切自然另當別論了。
所以作為名揚北校區的人文學院雙花之一──盡管本人沒什麽自覺──阿德裏安那一聲低呼才剛脫口,立刻便「刷刷刷」地引來了四周無數目光的關注。
見狀,對側同樣頂着學院之花名頭的蘇薩挑了挑眉,母雞護小雞一般地四下環視了遍、逼退了那些定睛在友人身上的視線後,才接續着先前未完的話題朝阿德裏安點了點頭。
「是剛才下課時學院主席跟我說的……名字叫克拉克·肯特,本來是法蘭安道頓魔武學院的學生,因為對符文學産生濃厚的興趣所以轉學到洛瑞安來。目前人文學院一年級的法蘭人只有我一個,我們二號樓又還有一間空的寝室,所以學院主席想将他安排過來,方便我們同鄉聯絡聯絡感情。」
這畢竟不是什麽需要保密的事,所以蘇薩也沒有特別放低音量;卻不想聽到他那句「學院主席想将他安排過來」時,先前本已被褐發少年逼退的視線幾乎是瞬間便又重新聚集了過來,且比起剛才只是單純好奇的打量還要來得灼熱許多……蘇薩對某些方面的目光本就敏感,初始的詫異一過馬上便明白了這些關注的由來,不由略帶譏諷地牽了牽嘴角,遞了杯水給已經差不多用完午餐的阿德裏安:
「等會兒邊走邊說?」
「好。」
阿德裏安雖早過了在意旁人視線的年紀,卻也不會拒絕友人的這點小小要求。當下一個颔首應過,而在提杯抿了口水、并拿起餐巾不失優雅地拭了拭唇角後起身離開座位,和蘇薩一起邁步走出了食堂。
自始至終,哪怕身處無數人目光的中心,阿德裏安都不曾對那些視線投以絲毫注意。蘇薩曾經以為這是友人的性格過于單純也過于遲鈍的緣故;但此時、此刻,看着身旁從半個多月前回到學校後便有如脫繭而出般變得益發耀眼的金發少年,一個往日他絕對難以相信、現在卻覺得再真切不過的答案,便恍然浮現在了心頭。
──之所以會對那些足讓人如坐針氈的關注無動于衷,不是因為單純或遲鈍,而是根本上的層次差異所帶來的超脫。盡管那過分精致的臉龐與純粹的金眸讓金發少年總顯得有那麽幾分不曉世事的純真,但眼前的人畢竟曾是立于整個大陸巅峰的強者,即使比起争權奪利來更喜歡靜心研究,幾百年的閱歷也注定了他不可能真的對世俗一無所知……只是他早已習慣了被注目、也早已有了無視這些的本錢,所以即便這半個月多來已有越來越多或者愛慕或者淫猥或者嫉妒的目光投注到了他身上,隐藏了聖級實力的僞少年也絲毫不以為忤;反倒是自覺沒能從某變态大魔頭手中保護好友人的蘇薩為此操碎了心,僅僅半個月就把自己在同窗心目中的形象由「冷美人」變成了「保镳」兼「老媽子」。
雖說……就某方面而言,那個讓低調了好幾個月的友人在短短半個多月內人氣大增的理由,蘇薩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感受得更為深刻。
作為最早知道對方真實身分的人,在蘇薩看來,半個多月前的阿德裏安雖也不凡,但那份不凡卻是內斂的、壓抑的,就算刻意關注,所感受到的一切也多浮于表象,是屬于「阿德裏安·法瑞恩」而非「阿德裏安·克蘭西」的……可半個多月前的事件過後,當原先只交代了一句「我有事先走」便匆匆離去的金發少年于三天後悄然歸來,縱然氣質依舊沉靜內斂,阿德裏安身周的那種壓抑卻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仍舊不顯張揚、卻一望便讓人再難移開視線的暧暧光華。
如果要形容得更具體一些,阿德裏安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将前世今生兩個身分真正融為了一體,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縱然接受了「阿德裏安·法瑞恩」的身分、所付出的感情也都是發自真心,卻仍有意無意地将法瑞恩家的嫡子當成隐瞞真實身分的保護色……當阿德裏安不再只是阿德裏安·法瑞恩,屬于半神閣下的氣度再不掩藏,便讓金發少年身上的那種「純粹」更添了某種溫潤與雍容,就算只是靜靜站着不動,亦足以輕易成為無數人目光的焦點。
──更別提友人身上那僅僅三日不見,便徹底由青澀轉為成熟的誘人氣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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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薩還記得在阿德裏安返而複去前、二人見上那短短一面時,金發少年雖已初歷人事、身上還帶着某個色胚刻意留下的痕跡,給人的感覺也依舊是青澀而稚嫩的;可三日後再見,盡管這一回阿德裏安是穿得整整齊齊地回來的,脖頸處也幹幹淨淨地沒有半點印痕,整個人卻像是原先含苞待放的花朵一瞬間綻放了開那般,即便那種純真幹淨的氣質依舊,也掩不住舉手投足間無意識流露的誘人風情。
這種轉變固然有阿德裏安因心态轉變使年齡感變得模糊的原因在,可在身為「過來人」的蘇薩眼裏,卻更多是情事上的疼愛、調教所致。他甚至不敢去想那個變态大魔頭究竟對阿德裏安做了什麽才會讓後者在短短三日內就蛻變到這個地步,只能盡己所能地将那些聞香而來的臭蟲阻擋于外,同時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将裴督之主罵了個臭頭。
──雖說……身為大陸公敵的某人,想來也不差這點罵就是了……
「艾提安?」
見蘇薩看着自己盯啊盯地便盯出了神去,最近已不是第一次遇到類似狀況的阿德裏安一聲輕喚,而在對方投來一個懵懂的目光後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提醒道:
「轉學生……剛才你說出來後再說的。」
「轉……喔、對,轉學生,那個法蘭人。」
這才想起自己先前因故中斷的話題,蘇薩有些尴尬地勾了勾唇角,卻還是忍不住又看了眼身旁已注定會永遠保持這副模樣不再成長或老去的友人後,才将食堂裏未完的話延續了下去:
「學院主席說會尊重我們的意見,但還是會先讓那個克拉克·肯特住進二號樓,看看我們相處得怎麽樣再做決定……雖然不用我們反應,剛才那些家夥就會跑去跟學院主席抗議了,但你可能還是得先做好暫時多一個宿友的心理準備。」
「放心,我沒問題。不過你說『那些家夥』就會跑去跟學院主席抗議,是指……?」
「……原來你是真的不知道。」
看理應比他更清楚洛瑞安邦立大學各種規則運作的金發僞少年面露不解之色,蘇薩心下暗嘆,卻終究還是道出了那個自兩人入學後就已在人文學院內部形成的「共識」:
「其實我們兩個會被安排在二號樓,而且三間寝室始終空了一間,是學院方面出于各種考量下妥協的結果。」
「妥協?」
「因為從開學到現在,不僅人文學院,就連農商學院和魔武學院都有找盡理由申請住到我們宿舍來的,只是因為學院主席的攔阻和某些類似于紳士協定的共識,所以最後誰也沒能成功,那間房也就這麽一直空了下來。」
「紳士協定什麽的……你剛剛說的,是我想的那種原因嗎?」
知道蘇薩的話隐喻了什麽,半點「人文學院之花」的自覺都沒有的阿德裏安錯愕之馀已是臉色微黑:
「連我也……?」
「是的,閣下……如您所想。」
見友人終于開竅,褐發少年忍不住學着騎士的樣子朝他行了個禮,秀麗清豔的面龐上卻寫滿了促狹……如此模樣讓阿德裏安瞧得好氣又好笑,配合着擡擡下巴示意褐發「騎士」起身,凝向「友人」的目光卻已在不覺間帶上了一絲曾經只屬于徒弟的寵溺。
「是的,閣下……如您所想。」
見友人終于開竅,褐發少年忍不住學着騎士的樣子朝他行了個禮,秀麗清豔的面龐上卻寫滿了促狹……如此模樣讓阿德裏安瞧得好氣又好笑,配合着擡擡下巴示意褐發「騎士」起身,凝向「友人」的目光卻已在不覺間帶上了一絲曾經只屬于徒弟的寵溺。
因為眼前少年已不再需要刻意僞裝出的開朗,也因為對方身上漸漸合于年紀的盎然生意。
盡管呈現出來的方式并不相同,但蘇薩時不時會流露一兩分的、那種背負着過去陰影的抑郁總會讓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瑟雷爾,從而勾起早已将對方劃入保護圈中的阿德裏安心底那種懷念、關愛的情緒。
可如今的瑟雷爾早已不是四百多年前那個還需要聽着他的心跳聲入睡的孩子了。那雙曾經連環住他的腰都勉強的小手臂如今已能輕易将他整個人包入懷中;那雙曾經不到他手掌心一半大小的掌更已能輕松壓制住他的雙腕,甚或在他身上無所顧忌地恣意蹂躏肆虐,三兩下便将他拖入了名為情欲的泥沼當中,再也掙脫不開。
回想起那極其淫亂靡爛的一整個日夜,和那兩副身軀、四只手掌或單獨或配合的侵犯擺弄,即便最後真正進到他身體裏的始終只有瑟雷爾的真身、「伊萊」頂多也就是用手指插入而已,都仍然抹不去阿德裏安心底那種好像做了什麽壞事一般的強烈羞恥感……尤其那一日夜,瑟雷爾只要一有時間和精力便會想盡辦法将他做到失神尖叫哭喊,而連靜下心來好好思考談話的馀暇和機會都沒有,讓阿德裏安縱已在高潮中無數次聽到男人的愛語,亦始終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
有的時候,他甚至會想……不論是蘇薩在「溫斯特劍聖」眼底看到的欲望、又或瑟雷爾在床上對他表現出來的渴切,會否都如同他今日在人文學院的「地位」,只是因為「阿德裏安·法瑞恩」的皮相而已?
如果他今天仍然是那個發染銀霜、面帶溝壑的長者,那個孩子還會一聲聲傾訴着愛語不斷渴求嗎?又或者,他迎來的……依舊只會是一句句「肮髒」和「惡心」?
他知道自己不該任由思緒沉淪進那些太過不堪而負面的揣測當中,也知道去區分對方的關愛好意是針對「阿德裏安·法瑞恩」又或「阿德裏安·克蘭西」的行為太過愚蠢,可曾經的傷痕早已在反覆的傷害中失去了愈合的能力,讓他縱然再怎麽「知道」,也沒法平心靜氣地看待這些……所以分別之際,即便瑟雷爾眉眼間俱寫滿了不舍與依戀,他卻仍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揮別,直至今日都不曾再與對方聯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晉入聖階後,「心痛如絞」對他而言便不再是具體的身體病狀,而僅是對于情緒、心境的形容而已。所以不論他再怎麽用這些質疑和回憶折磨自己,都已再不會危及到那已經不再脆弱的性命;而那條陪伴了他十年馀的鏈墜,也已被他收到了空間裏,再不像以前那樣總是随身戴着。
不讓心情繼續抑郁下去,強自收拾起有些跑偏的思緒後,金發僞少年配合着宿友腳步轉入林蔭道中的腳步未停,邊往宿舍走去邊若有所思地開了口:
「艾提安,除了國籍之外,學院主席有提供其他關于這個……『克拉克·肯特』的資料嗎?」
「嗯。他今年十五歲,據說在魔法方面相當有天分,年紀輕輕就已是六級巅峰,所以不想再将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課程上,打算學一些『真正有用』的東西。」
「……口氣倒是挺大的。」
「但很符合學院方面的喜好。」
已經在這半年多間充分體會到人文學院風氣的蘇薩淡淡感慨道,「另外,主席還說過『肯特住進二號樓是最合适的』,所以……」
「所以他的外表多半十分出色,甚至與你不相上下?」
「你怎麽不說自己?」
「因為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阿德裏安挑了挑眉含笑回道。已在笑鬧中恢複光彩的金眸專注地凝視着眼前佯怒舉拳的友人,眉眼間卻已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欣慰與柔和……
──直到一雙掌驟然由旁竄入視野,近乎蠻橫地強行遮住了他的雙眼為止。
「不要這樣看他。」
便在他得以升起任何遲來的防備之前,熟悉的冷香已然萦入鼻間,伴随着那落于耳畔的沉醇音色,僅只一瞬便讓他徹底丢盔卸甲、骨酥身軟──
「看到你的眼瞳裏映着其他人的身影,我會嫉妒的……阿德裏安。」
仿若呢喃的低語、噴落頸際的鼻息、緊貼後背的溫暖,和那連靈魂都無法抗拒的親膩……随着視線被遮擋,阿德裏安只覺自身所有感官知覺彷佛都在這一刻徹底為身後的不速之客侵入占領,即便內心深處隐隐察覺了某些不大妥當的地方,早已刻入體內的歡愉記憶卻已先一步複蘇,名為情欲的熱度随之于周身竄起,讓金發少年一時神思恍惚,粉唇微張便待輕喃出那個牢牢刻印在靈魂深處的名:
「瑟──」
「你是什麽人?放開阿德裏安!」
便在此際,一聲爆喝驀然于前方響起、中斷了那聲未竟的呼喚。
認出友人的聲音,阿德裏安悚然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眼下所在之處并不是絕對安全的法師塔,而是洛瑞安邦立大學北校區通往艾梅蘭的林蔭道上……瞬間拉回的理智讓他本能地使勁一掙便即旋身退後了兩步,卻在瞧清方才由後箝制住他的身影後先是錯愕繼而大怒,于後方蘇薩逼近的腳步聲中擡手就是一巴掌甩了過去:
「你這是在做什麽?胡鬧!」
伴随着平素溫潤的嗓音一聲罕有的怒吼,清脆的巴掌聲響起,讓先前還在擔心友人被輕薄的蘇薩怔愣之馀匆匆煞住了本欲切入二人之間的腳步,半是猶疑半是驚詫地将目光投向了那個引得好友徹底失控的人。
那是一名外表瞧來大約十五、六歲的俊美少年,黑發藍眼、容貌昳麗,體型雖仍帶着幾分青少年特有的纖細,可身量颀長、腰寬肩窄,站在比他低了半個頭的阿德裏安身旁,便顯得十分軒昂挺拔了。
可少年身上引人注目的地方卻還不僅于此。
阿德裏安正在震怒當中,平時多少有所控制的氣勢全開,就連熟悉他的蘇薩都覺得有些壓抑,但站在他身邊黑發少年卻沒受到分毫影響,不僅整個人的存在感絲毫不弱于對方,周身氣場更與身旁的人無比契合……那種感覺,就像是當他們并肩而立,便已是整個世界;四周所有的一切全都成了無關緊要的布幕背景,任誰也無法幹涉、介入其中。
看到這一幕、察覺這一點,即便黑發少年的面目是他從未見過的陌生,蘇薩也能多少猜出對方的身分來。
事情的發展,也确如他所預期的那般。
──盡管迎面就被甩了一巴掌,左頰微微紅腫起來的黑發少年也沒有露出分毫憤怒或被侮辱的表情。他只是用那雙藍得仿若無垠大海的眼眸深深凝視着眼前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着的阿德裏安,唇角一抹交錯着苦澀與企求的笑容勾起,低聲道:
「我只是想見你。」
「見我?見我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嗎?你分明是在找死!」
阿德裏安怒聲斥道,卻又在那個「死」字脫口之時猛然意識到了什麽,忙張開感知掃過四周,而在确定剛才的對話除蘇薩之外再無人聽到後一句「我先走一步」脫口,随即一把擒住黑發少年手腕,就這麽拖着來人匆匆奔回了二號樓。
而這樣的反應、這樣的舉動看在熟知內情的蘇薩眼裏,無疑便證實了他方才的推測。
──那個黑發藍眼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聞名整個努泰爾的大陸公敵,已在蘇薩心中得到了「變态」稱號的裴督之主瑟雷爾·克蘭西。
但這一刻,蘇薩卻有些不知該怎麽反應才好。
換作之前,他或許還有那股拚勁守在友人身邊防止那個大魔頭作出什麽蠢事來;但此時、此刻,看到方才二人之間那種難以介入的氛圍之後,他再自以為是地出手幹涉,只怕不僅幫不到友人的忙,反倒還可能因此徒增是非。
所以縱然心下仍有所不甘,褐發少年卻還是刻意放緩了回宿舍的腳步,選擇了給那兩人一點單獨相處的空間和時間──
阿德裏安現在很火大。
他不僅很火大,而且還是前所未有地火大。所以即便身後的人一路上始終無比乖巧溫順地任由他拖着走、也沒再說出什麽不合宜或刺激人的話語,氣到渾身發抖的金發少年卻還是板了一路的臉;直至回到他位于二號樓的寝室裏、用半個月前從法師塔順道帶回來的煉金道具布下了一個足夠強大的結界之後,他才甩開了原先被自己緊緊扣在掌中的皓腕,再難壓抑怒氣地回過了頭。
「你怎麽敢!」
「師──」
「你現在在大陸上是什麽身分、什麽處境,自己應該清楚才對。明知道西法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不擇手段的時候,你怎麽還敢做出這種事?我當初不惜一切将你送走,難道就是為了讓你把命拿來這樣揮霍的嗎?瑟雷爾·克蘭西,你怎麽敢!你怎麽敢!」
只要一想到眼前人用這副模樣來到自己面前究竟是冒了多大的風險,就算對方此刻看來全須全尾、毫發無傷,阿德裏安還是禁不住一陣後怕,甚至連脫口的喝斥都有些語無倫次了起來。
可他如何能不憤怒?如何能不害怕?
──這個他捧在手掌心上呵護了好多年、連臨死前都仍惦念着要護其周全的孩子,竟然在自己身上施展了「時光回溯」的封印!
「時光回溯」這門秘法衍生自龍語魔法,原型是龍族代代秘傳的「年華似水」,效果卻截然不同──「年華似水」适用于龍族、精靈族等幼年期長、但實力會随年紀自動增長的種族,讓幼年體可以在遇到危險時動用秘法暫時轉變為成年狀态;「時光回溯」的作用卻是與「年華似水」相反,能夠将強大的成年體封印成脆弱的幼年狀态,一旦中招,就連傳奇強者都有可能因此命喪于稚兒之手,可以說是努泰爾大陸上最令強者們忌憚的禁術之一……只是它的使用條件頗為嚴苛,不僅要求施術者與受術者靈魂等階相同,且成功與否還要視雙方的靈魂強弱而定,所以在實際用途上頗為雞肋,通常只有死鬥中拚到拚無可拚的地步,才會有人賭命地用出這一招來。
可瑟雷爾·克蘭西,兇名赫赫的裴督之主、他最疼愛也最感到驕傲的弟子,卻「別開生面」地把這門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禁術自己用到自己身上,将整個人包含身體與修為在內全都回複到了十五歲時的狀态,就這麽頂着真身瞞過學院裏的兩名傳奇來到了洛瑞安。
看着面前那除了眼睛顏色有所改變之外、不論容貌發色身量全與記憶中的模樣毫無二致的少年,感知着對方在重重封印下被壓制到僅有七級程度的靈魂精神能量,就算清楚封印是他自己下的、要想解開也用不了太多的時間,阿德裏安卻仍禁不住一陣心驚肉跳──以瑟雷爾現在皮脆血薄的狀态,連區區四、五級的武者都有能力近身傷害到他,更遑論其他?如此行為,用「胡鬧」評價都已經算是客氣了;根本就是自縛手腳頂風作案、明擺着找死!
可面對師父的氣急敗壞,黑發少年面上卻沒有絲毫與心虛或懊悔相近的情緒。他只是定定凝視着眼前神色急怒卻難掩關切、金眸亦徹底為自己的身影所占滿的長者,直到後者面上的怒氣在他反常的沉默中一點一點褪去,他才輕輕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個複雜得難以形容的笑。
「真好。」
他輕聲道,而在阿德裏安微露錯愕的目光中驀地一個張臂将人緊緊摟入了懷中:「即使到了現在,師父都還願意為我擔心受怕、為我焦急動怒……見到師父之前,我一直恐懼着自己會不會真的被你所放棄,幸好沒有,幸好……」
「……你這是在測試我?」
聽到徒弟用那比成人狀态清亮少許的嗓音半示弱半撒嬌地貼在耳邊說話,那種彷若時光倒流的親膩感讓阿德裏安原先勃發的怒氣又自降下了少許,卻偏又在得以消彌前因那句「見到師父之前,我一直恐懼着自己會不會真的被你所放棄」所蘊藏的意涵而再度高漲──他雖然沒有再像先前那樣直接出言厲聲喝斥,可聽似平靜的反問底下潛藏着的卻是令他身軀都不由微微顫抖的愠怒,讓有所覺察的瑟雷爾心下一驚,忙加緊力道鎖住了懷中纖細的身軀、同時緊貼着對方猛地搖了搖頭。
「不是的、不是的……不要誤會,師父。是我不會說話用詞不當,剛剛的話不是那個意思,會用這副模樣來見你也絕對沒有試探的打算──我只是想表态證明自己對你的感情,又想正大光明地待在你身邊不再離開,所以才會出此下策……相信我好嗎,師父?我或許自私、或許愚蠢、或許總是不知不覺地做出傷害你的事,可不論是在知道你的身分前、還是在知道你的身分後,那些愛語、那些渴求、那些獨占欲都是真實的。所以不要放棄我好不好,師父?不要……用這種方式來懲罰我的愚蠢……」
話語至末,不論言詞或聲調都已是實實在在的哀求;便連那沉醇悅耳的少年嗓音,都已帶上了幾分哽咽。
──這一刻,他不是兇名赫赫的裴督之主、也不是名聲在外的銀光獵隼。他只是瑟雷爾·克蘭西,空間半神阿德裏安·克蘭西唯一的傳人,一個犯了錯正乞求着長輩原諒的孩子。
而阿德裏安重生至今,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瑟雷爾。
因為自身的隐瞞、也因為中間隔着的那四百年,即使在半個月前的身分暴露之後,瑟雷爾對他的态度也始終更接近于「伊萊」面對「阿德裏安」時的強勢,而不是「瑟雷爾」對「師父」的仰望和倚賴……所以聽着那樣哀婉企求的言詞、看着身側本已只能由記憶中找尋的少年面龐,即便清楚徒弟這樣的舉動仍難脫算計,阿德裏安卻仍禁不住一陣心軟,嘆息道:
「我怎麽可能放棄你?就算真要放棄,會舍下的……也只是那份不該有的情感而已。」
「那也不行!」
瑟雷爾早已認清自己的情感,又怎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們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只是以前的我太過愚蠢,一直沒有弄清楚自己的感覺,又受了過去的經歷影響,所以……」
說着,他微微頓了下,随即有所決意地松開了原先緊勒着懷中人的雙手,而在擡掌取下了眼瞳間掩飾用的特制藍晶片後,用那雙如淵的黑眸筆直對向師父純粹明澈的金眸、張口道出了某個于心底深埋了四百馀年之久的秘密──
「師父,其實我本來……并不是這個世界──或者說時空──的人,而是帶着上一世的記憶……重生在這片大陸上的。」
「上一世,我所生活的時空能量匮乏,所以比起修練自身,人類更多是選擇倚靠名為『科技』的外力來征服所處的世界。在那個世界,所謂的『巅峰』,指的也不是擁有出衆武力的階層,而是在權勢財力達到一定高度、足以左右他人命運的階層。」
說到這裏,他有些不安地觀察了下師父的表情,卻意外地沒在其中發現任何類似于驚詫、錯愕或質疑的色彩……那雙清晰倒映着他面容的金眸只是一如先前地靜靜回望着自己,然後無條件地接納、包容了他的一切。
就如同曾經的那般。
──卻又有着本質上的不同。
曾經的他,就算享受着師父的寵溺與關愛,內心深處也始終卡著名為「過去」的結,讓他不論再怎麽因師父的嘉許贊賞而歡欣,都仍不免懷着幾分心虛與自我懷疑。
因為他身上那些讓師父看中且引以為傲的「天才」和「奇思妙想」,其實都不過是宿世記憶的結晶。盡管昔日的他也曾得到過令人稱羨的不斐成就,可那些小打小鬧,又如何能和站在整個大陸之巅的師父相比?所以即便師父的寵愛與溫柔最終讓他真正揮別過去、以「瑟雷爾·克蘭西」的身分敞開心房融入了這個世界,對于失去的恐懼卻仍讓他選擇了将自身的來歷當成秘密埋藏在心底,卻不想這一切……竟會成為日後種種波折的導火線。
可在他做了那麽多錯事、更傷了師父那麽多次之後,這遲來的坦誠換來的,卻依舊是這樣無條件的包容……看着面前人過于平靜的面容、和那雙始終無比沉靜的金色眼眸,瑟雷爾此時甚至有種感覺:師父,其實早已看透了一切。
而他也并未隐瞞這一瞬間的猜測。
「……你早就知道了嗎,師父?」
脫口的嗓音帶着幾分艱難,「知道……我從一開始就不是真正的『孩子』。」
「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瑟雷爾。」
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麽,已經從徒弟先前的表述中隐隐明白了些什麽的阿德裏安眸光微柔,即便身高比起少年版的徒弟仍舊矮了半個頭,卻還是擡起了手,用那同樣比徒弟纖細了幾分的掌輕輕摸了摸那顆隐隐有些頹喪的黑色腦袋。
「從我撿到你、決定收養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孩子了……所以不論有着什麽樣的過往,這些都不會改變。」
頓了頓,「至于你剛才的問題……是,我早就有感覺了,因為你有時會露出的、那種像是被過去所困綁的眼神,也因為你對我的态度。」
撿到瑟雷爾的時候,他早已經是位于大陸頂峰的半神,都已活了六百多年之久、更已觸碰到了法則的奧秘,又怎會看不出自己撿回來的嬰孩身上不尋常的地方?他的瑟雷爾太懂事、太乖巧,卻也太過沉默、太過封閉、太過防備……很多時候,瑟雷爾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只受傷的小獸,一方面将自己縮起來默默舔舐傷口、再不敢碰觸周遭的一切,一方面卻又仍渴望着來自于外界的溫暖與親情。
這樣的瑟雷爾,讓他不舍,也讓他憐惜。所以盡管清楚那個幼小身軀裏裝着的并非真正的幼童,他也從不曾試圖探究,而只是單單陪伴、照料、關愛着對方……直到瑟雷爾四歲那一年。
那一年,柯芬格頓的試煉秘境空間異常,致使正帶着學生前往試煉的洛瑞安邦立大學副校長為了救人失陷在了空間亂流之中,同樣出事的還有當時正進行歷練的幾名學生……且不說失蹤的副校長本身就是傳奇高手,單是阿德裏安和洛瑞安邦立大學之間的淵源,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坐視不管。所以已為照顧瑟雷爾而「遠離世俗」了好一陣子的他一番權衡,便趁着瑟雷爾睡着的時候悄悄離開了法師塔,打算在徒弟睡醒前解決一切。
他對自身實力和行動難度的推估都拿捏得十分準确,卻獨獨漏算了那個有着成年人靈魂的幼童對他的依賴──幾乎是他一離開法師塔,那個總能在他懷裏一睡到天亮的孩子便已因失去了熟悉的溫暖而醒來,以至于阿德裏安才剛将事情處理妥當,便感應到了他留在徒弟身上的印記傳來的遇險訊號。
出于對自身法術的信任,他沒有先回法師塔确認,而是選擇了直接傳送到對方身邊,卻方踏出空間裂縫,便瞧見了讓他驚駭欲絕的一幕──
一顆猙獰的狼頭,與孩童趴跌在雪堆上的幼小身軀僅有一尺之遙。
那一刻,縱然身為半神的他有無數的方法可以在不損及自身的情況下确保那個孩子的安危,可阿德裏安一瞬間的直覺反應,卻仍是一把将那個孩子拉到懷裏側過身緊緊護住,而任由雪狼的利齒在動作的慣性下狠狠咬在了他的後肩。
他是标準的法師,就算靈魂層次已經達到了半神、精神力強大到可以制造出覆蓋半個大陸的結界,也很難在雪狼這種以利齒聞名的魔獸牙下毫發無傷。所以盡管他已刻意掩飾,眼尖的瑟雷爾卻還是在脫險後看到了他身上的血跡,最終再難壓抑地于他懷裏嚎啕大哭了起來。
那是瑟雷爾第一次毫無掩飾地在他面前宣洩情緒,也是第一次徹底卸下心防去親近他、接受他……在那之後,他成了瑟雷爾口中的「師父」,師徒間的感情一日千裏;瑟雷爾也一點一點擺脫了過去的陰霾,真正像個孩子地活了起來。
至于瑟雷爾私自離開法師塔的事,因為他的疏忽、也因為心底的後怕,阿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