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 (1)
情欲可以蒙蔽人的理智;但不論如何蒙蔽,情欲總有消退的時候;理智,也終有恢複的那一刻。
所以瑟雷爾雖然一發現真相就馬上來了個擁抱咬耳朵、又先下手為強地用一場淋漓盡致的性愛作為和師父「敘舊」的開場;可當情潮褪去,那些只是暫時被歡愉所淹沒的過往、矛盾和隔閡,便也一點一點地浮現在了彼此之間。
對裴督之主來說,阿德裏安就是師父、曾讓他感受到溫暖而難以放手的自始至終都是同一個人,不論得知實情的當下如何震驚,心底的喜悅卻仍是勝過一切的──他喜悅于師父終究還活着、喜悅于彼此的兩情相悅、喜悅于自己不必再因愛上阿德裏安而感到愧對師父,更喜悅于這四百年來一直橫亘在心頭的、那個名為「早知如此,接受師父又何妨」的念頭,最終迎來了更為完滿的答案。
──他一直都是愛着師父的。
他不曉得自己的感情是從何時有了改變,卻已經清楚當年的糾葛和這些年來的苦思掙紮,終究是受了某些固着在心底的舊有認知和想法所致……那些随着靈魂來到這個世上的陰暗情緒曾被來自師父的溫暖、疼寵與獨屬于他的親情所封印,卻在他察覺了師父眼底的情意和欲望後複蘇,以至于他輕易就給蒙蔽了雙眼、一心用最大的惡意去推測師父的想法和行動,結果便導致了四百多年前的那一場悲劇。
但他愛上「阿德裏安·法瑞恩」的原因,卻和當年他願意打開心房讓師父進入的理由如出一轍。
而這,也是當他第一次驚覺自己竟然真的在阿德裏安身上尋找師父的身影時會那麽樣的驚惶的原因……因為內心深處,他已經隐隐察覺了自己對阿德裏安懷抱着什麽樣的情感;而這份情感的萌生是基于那孩子和師父的相似,不也正意味着……他的心裏,其實也是愛着師父的?
可對那個時候的他來說,在師父已逝的情況下,這樣的答案,是無論如何都無法面對的。
所以他下意識地選擇了逃避、選擇了自欺欺人,換來的卻是那一夜的失控與和阿德裏安的漸行漸遠……他渴望着那個孩子,卻又不停告訴自己不能接近、擁有對方,內心掙紮壓抑到最後,就是那個蠢到不行、差點害死了阿德裏安的決定……和之後徹底脫了序的種種。
雖說……回想起來,不論是四百年前還是現在,面對師父時,他所做的決定好像就沒有一個是不蠢的。
明明愛着對方,卻總是自以為是地恣意妄為、甚至幾度讓對方生死交關什麽的……光想,就覺得自己實在糟透了。所以知道阿德裏安就是師父的那一刻,緊随在狂喜之後,更快占據了心頭的,卻是恐慌。
害怕失去對方的恐慌。
因為意識到自己究竟做出了多少混帳事,又怎麽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傷透了師父的心。
──在那個瞬間,他或許沒有能夠如此理智清楚地去數算、厘清自己這些年來的「罪狀」,卻已隐隐感覺到了不妙,以至于當下的第一個舉動便是順從本能地沖上前去抱住師父,目的只為了在師父回過神來算帳前先一步影響對方的思維、軟化對方的态度。
在已這樣深地愛上了師父、愛上了阿德裏安的此刻,他不能、也絕對無法接受那個這世上他唯一真正在乎的人有任何放棄他的可能──便存着這樣的想法,當他和師父終得獨處「敘舊」時,已從師父掙開自己懷抱的舉動中察覺不妙的瑟雷爾更是變本加厲,直接真身分身一起上陣、生生用情欲淹沒了師父本欲勃發的怒氣,然後邊撩撥着那具被自己調教得無比敏感的軀體邊讨饒傾訴求愛,最終徹底陷落于情欲之中,只能在自己的侵犯下無助地哭泣呻吟、再也沒能思考其他。
同時,用那樣恨不得把對方揉碎到自己骨裏的欲望和渴切……身體力行地表達出他即使在知道「阿德裏安」的真實身分後亦不曾動搖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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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心志表明了是一回事,對方是否真的接受又是另一回事……盡管情事暫歇時,他已如願從師父口中得到「不恨」的回答、更從對方的神态舉止和肉體的反應中明白了自己依舊被對方所在乎、所深愛,可當情潮退去,師父的思緒再不受那份迷蒙醉人的情欲所影響,那些他一直畏懼着的色彩,便一點一點地浮現在了對方的金眸間。
那是橫跨了四百馀年的、「阿德裏安」內心深處藏得太好、卻也壓抑了太久的陰翳。那是怨憤、是苦澀、是委屈、是懼怕、是不安、是戒備,更是深植于心的質疑……和不信任。
對于他的情感、他的态度、他的言詞。
他終于認清了自己不僅愛着阿德裏安,更一直都深愛着師父──雖然他無法否認這份深愛同樣混雜了親情──但已被他狠狠傷過無數回的師父,卻已不敢再信。
可他能怪誰?
是他不乾不脆,一方面有所顧忌、一方面卻又仍順從着自身的欲望,所以決定保持距離時卻仍克制不住地追來了洛瑞安,卻又在追來洛瑞安之後用那種暧昧莫名的态度吊着彼此……而單是想到師父是用怎麽樣的心情來看待他這些日子的諸般作為的,瑟雷爾的心底便痛得無以複加。
更別提他那一天自以為是的拒絕了。
如果阿德裏安只是阿德裏安,那些話固然傷人,想來傷害的程度也有限……但阿德裏安卻是師父,那個曾在四百年前被他用無數狠絕淩厲的言詞狠狠傷過的師父,于相隔四百年後又一次經歷類似的事,就算他脫口的言詞尚算婉轉,但在師父聽來,只怕卻仍不啻于剜開傷口撒鹽,甚至刀刀割肉似的不斷淩遲吧。
那是他最愛也最在乎的人,也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會無條件的愛他、疼他、對他好的人,卻被他那樣一次又一次地踐踏傷害……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師父沒有理由再繼續像以往那樣包容他、愛他。
因為他沒有資格。
可他如何能夠放手?
自私也好、卑鄙也好,既然他們兜兜轉轉了這麽一大圈,最終仍是彼此糾纏不清,已徹底醒悟的他,便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師父撇下他離去。
事實上,如果不是清楚「過猶不及」的道理,就算要瑟雷爾天天用身體把師父留在床上他也絕不會有半點不樂意……只是以師父的性情,那種像情婦、男寵般以肉欲作為手段、趁對方耳根子軟時百般勸哄的行為可一不可再,用多了只會讓自己本就少得可憐的信用更形下跌;所以将師父在床上困了一整天、把人從頭到腳反覆吃到倦極昏睡後,他沒有趁人之危、于師父醒轉前再次将對方拖入情欲裏,而是靜靜等着那雙金眸于一夜安眠後漸漸恢複清明,然後強抑着不顧一切将人留下的沖動,和已因恢複理智而開始對他有了戒心的師父一同離開了法師塔。
之後,他們并沒有再一起行動。
有瑟琳娜出事在前、雷昂遭襲在後,雖然雙方都已無了大礙,事情卻不可能就此作罷。只是瑟雷爾雖已知道真相,但他早已不是四百多年前那個不論在外如何意氣風發、心底都還是倚賴着師父的小徒弟,就算清楚阿德裏安就是師父、如今亦已有了聖級的修為,也是說什麽都沒可能讓他的男孩冒險的。所以縱有萬般不舍,他卻還是無視對方複雜的眼神、于印下一吻後把人送回了洛瑞安,自己卻兵分兩路地調查了起來。
當然,因為某個衆所周知的理由,瑟雷爾說是兵分兩路,其實真身的作用也就是留在裴督鎮鎮場指指揮、間或收取下屬得到的種種情報而已,并不比加密後的通訊儀有用到哪裏去;相較之下,他那不得不守在雷昂身邊的銀發分身,便要來得忙碌許多了。
事情還要從瑟琳娜醒來之後說起。
出于對這位「烈焰玫瑰」某些脾性的了解,為了避免她在身體恢複後又不死心地再到哈爾多拉或其他類似的地方冒險,瑟雷爾雖不是那麽情願,卻還是在取得師父同意後簡單扼要地将二人的身分和種種真相告訴了對方。
對此,瑟琳娜的反應很直觀也很簡單:她先是确認了阿德裏安的病況,随即在一陣抱蹭親熱、确定她的小阿德裏安還是小阿德裏安後便接受了此事,卻是連片刻的糾結或別扭都不曾有過,讓看着的雷昂都不由半是佩服半是心虛……不過瑟雷爾提起這些只是為了替之後的話做鋪墊,見瑟琳娜接受得毫無障礙,便也順勢将話題延伸了下去。
哈爾多拉的事背後有着西法·恩塞德的影子,這點是無庸置疑的,瑟琳娜也在回憶先前的冒險經歷後想起了一些蛛絲馬跡……但她所遇到的事明面上畢竟只是再常見不過的冒險意外,如果貿然展開追查,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線索就此斷掉,甚至打草驚蛇惹來塞姆爾帝國方面的注意。而這樣的情況,自然是瑟雷爾無論如何也不會容許的。
他不在乎瑟琳娜是不是找死,卻不能不防着塞姆爾方面将目光投到師父身上……狗急了尚且會跳牆,更何況如今正忙着跟死亡賽跑的西法?如果讓那人知道阿德裏安十五歲就已成聖、甚至由此猜想到師父的真實身分,瑟雷爾毫不懷疑那個已經不惜靠奪取他人生命力延命的人會不惜一切地朝師父出手。
而他不敢想、也不願去想如今還只有聖級實力的師父如果對上了西法,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所以坦明身分後,瑟雷爾便也撕破了往日作為「伊萊」的溫和外衣,毫不客氣地向瑟琳娜和雷昂提出了以誓約封口的要求,并讓瑟琳娜承諾絕不會做出任何可能威脅到阿德裏安性命安全的行為──包含主動追查哈爾多拉的陰謀或将此事傳揚出去在內。
他的态度遠遠稱不上好,但事關阿德裏安的安危,瑟琳娜和雷昂當然不會冒險……尤其這種誓約對他們而言同樣是一種保護,故兩人沒怎麽遲疑就依言直接對阿德裏安進行了誓約,只是在完成後用一句「也不知是誰差點直接氣死了阿德裏安」輕飄飄地回擊了過去。
不用說,瑟雷爾那一瞬間的表情,精彩得讓某母子倆瞬間有種夏天灌冰水的暢快感;而同樣聽着的阿德裏安卻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簾,什麽也不曾脫口。
這樣的态度,比起明槍實劍的指責更讓瑟雷爾痛到難以自已。
在那之後,瑟琳娜便留在了凱特蘭奇領,明面上的理由是仍然需要休養,真正的目的卻是為了陪伴父母兼調查領地的內鬼;雷昂則是在暫時向學院告假的「伊萊」的護衛下回到了德拉夏爾,一明一暗地展開了對暗殺事件的調查。
從利益關系的角度來看,雷昂若死,最直接的「受益人」無疑是繼承權飽受其威脅的阿德裏安。所以雷昂到達帝都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皇室以及法瑞恩公爵雙方禀報此事并洗脫弟弟的嫌疑;而最直接的「證據」,則莫過于随行的銀發劍聖了。
由于阿德裏安的身分和實力都必須嚴格保密,于千鈞一發之際拯救雷昂并誅除了那名火系法聖的「功績」,自然便只能落在了披着銀光獵隼殼子的瑟雷爾身上──事情的「經過」很簡單,就是阿德裏安在和哥哥通話時發現哥哥遇襲,連忙通知了正在凱特蘭奇伯爵府探視瑟琳娜的溫斯特劍聖前往救援。
銀光獵隼與法瑞恩家的淵源在德拉夏爾并不是什麽秘密,甚至有不少人都還不懷好意地揣測過英俊的銀發劍聖之所以對這個家族格外青睐的理由。最開始的時候,人們猜測他是為了追求有烈焰玫瑰之稱的瑟琳娜·凱特蘭奇,所以才會藉故入住法瑞恩家看顧、指導作為瑟琳娜獨子的雷昂·法瑞恩;可等到八年過去,同為劍聖的兩人間依舊沒有分毫「突破」的跡象,多年來一直只在魔武學院任教的溫斯特劍聖卻突然纡尊降貴地跑到了皇家學院「帶小孩」,而年方十二歲的阿德裏安也無巧不巧地在那年入了學、并在就讀期間得到了銀發劍聖的百般照顧……盡管後者從未正面解釋過自己的行為,卻仍不妨礙某些人由法瑞恩家的小金絲雀那精致嬌俏的容貌中「明白」些什麽,所以聽到伊萊是因阿德裏安的通知才得以及時趕到,皇宮方面派出的調查官也不曾對此提出質疑,只是在記錄下來的同時若有所思地看了銀發劍聖一眼;至于阿爾法德·法瑞恩,他的回信十分簡單,卻也十分讓人火大。
阿爾法德向伊萊·溫斯特致上了十二萬分的謝意,并表示如果銀發劍聖願意維持雙方的「友誼」繼續保護雷昂,他也不介意進一步「加深雙方的關系」并「付出相應的代價」……盡管并未直言于紙上,可不論雷昂又或瑟雷爾,都能從他的用字遣詞中猜出這位「父親」的想法。
只要能成功拉攏住銀發劍聖,他不介意将擁有第一繼承權的嫡子作為「代價」付出……一想到他的男孩、他的師父在那個男人眼裏居然就和貨物沒兩樣,饒是瑟雷爾在最瘋狂的時候也曾一瞬間閃過類似的念頭,亦不由氣得讓裴督再次變了天;更別說是一心将弟弟當成寶貝捧着護着的雷昂了。無奈不論兩人再怎麽憤怒,也很難拿這個腦袋裏不知在想些什麽的梵頓名将做什麽,只能慶幸阿德裏安并不只是「阿德裏安·法瑞恩」,不至于對自己擁有這樣一個父親感到失望痛心了。
──事實上,對于阿爾法德讓人不知做何感想的行為,身為最大受害者的阿德裏安确實也是最不在乎的那一個。
但雷昂的事件陳述排除了阿德裏安的嫌疑,卻也同樣讓整個局面變得更為複雜……好在他本來就沒怎麽冀望帝國警察廳幫他查出幕後黑手,該盡的責任盡完後便将調查的事交給了銀發劍聖處理,自己則一如既往地白天到警備司工作、晚上和弟弟聯絡感情──在某人如刀般鋒利的目光威脅下──日子過得好不自在。
而披着銀發劍聖殼子的瑟雷爾麽,則一方面留心雷昂的安危、一方面分析各方的資料找出此事背後的黑手……這種事他早在四百多年前就已做得駕輕就熟,也不冀望透過司法得到什麽公正的判決,所以明裏暗裏各種手段齊出後,銀發劍聖花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這次的暗殺事件基本上可以看到三個勢力的影子。其一是柯林斯,也就是阿德裏安的母族,這個在政治上一向活躍的家族當年之所以會和法瑞恩聯姻,就是為了将這個新興貴族掌握在手中,從而在梵頓的政治博弈上獲得更高的權力;其二是瑟琳娜的堂兄,凱特蘭奇伯爵的第三順位繼承人,在瑟琳娜出事後認為自己得到了千載難逢的良機,打算一鼓作氣地将作為凱特蘭奇家第二順位繼承人的雷昂除去;最後一方則是隐隐有着獸人背景的索林商會,因雷昂的優秀表現而産生了極大的危機感,決定在他成長起來前徹底鏟除這個可能會妨礙獸人崛起的年輕法瑞恩。
這三方雖沒有明确的聯手,卻在利益一致并察覺到異動後或多或少地做出了相應的配合──出手雇傭的是索林商會,柯林斯家則是刻意忽略了這已經能稱得上間諜行動的陰謀,并推波助瀾地讓殺手方面得以和凱特蘭奇家聯系上。如果不是阿德裏安出現得及時,雷昂早就死在了那名火系法聖的襲擊下,問題也只在于該将罪名推給誰而已。
只是幕後黑手查到了,該如何還以顏色、又該如何把握合适的「度」,自然是一大問題了。
索林商會方面不必他們操心,只需将相關線索提供給帝國警察廳,後者便會感恩戴德地順着追下去;但凱特蘭奇那邊是家醜,該如何處理需要顧着老伯爵的面子;柯林斯這邊雖然和阿德裏安沒什麽感情,但在這件事情的首尾上做得頗為隐蔽,在梵頓的勢力又比法瑞恩家還要大,要想從正面讨回公道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雷昂除了面對弟弟的時候會不知道什麽叫原則,平時仍是相當理智的;所以對柯林斯家的「回敬」最終是暗中指引警察廳「找到」索林商會的「暗線」,以此斷了柯林斯家安插在帝國情報部的人手,并沒有再進一步追查下去。
可即便瑟雷爾在這次的調查中居功厥偉,曾經對溫斯特劍聖無比崇敬的雷昂對他卻仍沒有半分好臉色。原因無他:繼知曉真相那天的「咬耳朵」事件後,一心守護弟弟貞潔的好哥哥又一次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
那日在「書房」裏,阿德裏安不僅和銀發劍聖敘了整整一天的舊,出來時後頸處還多了幾抹紅痕,身上更隐隐約約地透出一股書房中沒有、銀發劍聖身上亦沒有的陌生冷香,且中間還混雜了法蘭東南地區特有的芙蘭花香……想到弟弟提過的、「伊萊·溫斯特」只是一副人造軀殼,某位大魔頭另有真身在裴督「鎮宅」的事實,身為兄長卻也同樣是個男人的雷昂幾乎控制不住跑偏的思緒。如果不是阿德裏安并沒有表現出什麽腰酸腳軟的跡象,只怕瀕臨崩潰的金發青年早就不顧一切的再度和「恩師」幹上了。
他不是不知道那副身體裏裝的靈魂其實已經上千歲、比法瑞恩家的起源還要早上幾百年,也不是不知道那個靈魂曾有過的睿智名聲……他甚至還清楚阿德裏安其實仍深愛着對方的事實,可認定了弟弟就是弟弟後,雷昂就算「知道」再多,也很難接受弟弟被某個混蛋長輩玷污──雖然「歷史」上似乎是反過來的──的事實。所以盡管勉強耐住了脾氣,雷昂卻已徹底和曾被他視為恩師甚至套入了父親形象的銀發劍聖決裂,連和弟弟用傳影儀通訊都要刻意避開對方。
但對此刻的瑟雷爾而言,比起「大舅子」的敵視和這些層出不窮的小動作,他還有更需要煩惱的事。
那就是該如何重新取得師父的信任,讓師父相信并接受他的感情。
但對此刻的瑟雷爾而言,比起「大舅子」的敵視和這些層出不窮的小動作,他還有更需要煩惱的事。
那就是該如何重新取得師父的信任,讓師父相信并接受他的感情。
而來到努泰爾大陸至今四百馀年、成為一方之主兩百多年,他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陷入這種說簡單很簡單、說複雜卻也很複雜的感情問題中的一日。
問題的症結所在,不外乎他說過的蠢話做過的蠢事太多,以至于當他終于明白自身的情感、懷着一腔熱血捧着一顆真心來到對方面前時,師父卻已将他拒于心門之外,再不敢輕信……更遑論接受。
但瑟雷爾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有能力躲過重重追殺絕地反擊、也有能力抽絲剝繭摸索陰謀背後的黑手;可面對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也最關心他的人,他卻不知該怎麽讓對方明白自己的改變、自己的真心……知曉真相的那一天,即便是在那樣親密無間的肢體交纏中,他的愛語他的傾訴都仍顯得那麽樣蒼白無力,讓那個他最在乎也最在乎他的人縱使已徹底為他敞開身體、失神高潮,卻仍沒能在愛欲消退後……真正敞開心房接受一切。
瑟雷爾之所以會暫時放棄繼續在師父身邊癡纏讨好,也是考慮到他的累累前科,決定在再做出什麽蠢事前先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只是讓整個努泰爾大陸聞風喪膽的裴督之主雖有着不惜一切都要挽回對方的決心,卻半點沒有與之相襯的信心。而要想尋求「場外支援」,以現下的情況來看,知道他師徒二人身份與牽扯的瑟琳娜和雷昂不想辦法拆散他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哪還有幫他出主意的可能?到頭來,瑟雷爾所能想到的求助對象,也就只有自己手下的幾名執政官了。
而最終「雀屏中選」、能讓他信任又有可能在此事上拿得出好建議的,也就只有那位向來深受裴督之主倚重的情報官了。
科立耶·庫勒,裴督五執政官之一,同時也是整個裴督最出名的愛家好男人,與當年救援他離開塞姆爾的女情報官結為夫婦五十馀年,如膠似漆的程度至今仍讓無數裴督的單身漢羨慕嫉妒不已。他們也同樣冷戰過吵架過理念不合過,卻也每每都能在将話說開後言歸于好……比起其他四個不是流連花叢就是屢戰屢敗或拿工作當伴侶的執政官,顯然也只有科立耶能夠倚靠了。
──于是,當銀發劍聖在德拉夏爾收拾善後思念師父時,裴督之主也在處理完日常公務後極為罕見地出言留下了本打算照常下班的情報官,在對方微帶詫異的目光中将人請到了他位在裁決塔上的休息室中。
看着從頭黑到腳的裴督之主在進房後無聲地釋放了無數層結界,已有許多年沒見識過這種大陣仗的科立耶心下微凜,一瞬間有些不太确定自己适不适合繼續在沙發上坐下去──會讓這位大人如此慎重其事地與他密談的內容,科立耶最先想到的就是「裴督出內鬼」或「要對塞姆爾行動了」之類的大事……如果是前者,作為情報官的他多半會被究責,哪能這樣悠哉地坐在沙發上?至于後者……談話內容茲事體大,顯然也不太适合窩在沙發裏進行。
可面對他的坐立不安,裴督之主卻沒有表示什麽。
黑發黑眼的男人只是反覆确認了下結界的可靠度,随後由空間中取出了一瓶紮着緞帶的上好紅酒放到了下屬面前。
「先給你吧……算做今天的谘詢費。」
「……是。」
盡管對主人所用的「谘詢費」三字有些不解,但科立耶聰明地沒有多問,只是把身前那瓶有價無市的名酒收到了空間袋中,然後放松了身體微微傾前,用肢體動作暗示對側仍一臉冷凝的裴督之主自己已經準備好傾聽……識趣的表現讓瑟雷爾對自己的選擇多了點信心,遂在清了清喉嚨後薄唇微張,斟酌着向下屬道出了自己的感情問題。
──當然,他還不至于坦白到連人名都照實說出,而是欲蓋彌彰地用了個「有一個人」做開頭,同時盡可能地模糊了阿德裏安的身分,并将重點擺在了他做出的種種蠢事和師父的反應上……可饒是如此,馬上就在腦內補充了「主人=這個人」的科立耶卻仍是在傾聽的過程中表情一點一點崩壞,最終再也顧不得主仆之間的分際,在黑發傳奇終于停下敘述時揉了揉已經目瞪口呆的臉,盡量保持嚴肅地朝對方開了口:
「大人,請恕我直言……喜歡上『這個人』真是那位阿迪閣下生命中最大的敗筆;『這個人』到現在還沒被對方徹底厭棄,實在是走了狗屎運。」
「……那麽,『這個人』還有希望嗎?」
知道下屬是拐着彎罵他渣,瑟雷爾面上冷凝依舊,心底卻已暗暗苦笑了下,終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喉頭卡了許久的疑問:
「既然他們仍舊彼此相愛,那也應該……」
「如果阿迪閣下仍像您說的那樣在乎『這個人』、了解『這個人』,只要『這個人』确實是真心、也不再用那種上床表真心的昏招,或許還是有救的。」
一想到自己以靈魂效忠的主人居然會做出方才聽到的種種愚蠢行為,科立耶說話的語氣便不禁帶上了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而聽着的裴督之主足足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得以控制住那種尴尬到讓他有些想縮頭的沖動,聲線沉冷卻隐隐氣弱地辯解道:
「『這個人』也是無法可想,為了留住對方才會使出這樣的手段……要表真心,至少也要看得到人,不是嗎?況且這麽做,也能讓對方理解到『這個人』對他的渴望有多麽深切。」
「……您确定『這個人』這樣做真的有表到真心?」
「什麽意思?」
「聽您的敘述,阿迪閣下早已對這份感情磨盡了信心,在這種情況下,出于自我防衛的心理,不論『這個人』做出什麽行動,阿迪閣下都只會盡可能地往負面想,以免再一次因失望落空而受傷……從這一點去推測,『這個人』拼命把他拖上床的舉動只會讓他認為『這個人』是喜歡他現在的樣子、對他的『身體』有欲望而已,并不能證明『這個人』是真的愛他。」
說着,見裴督之主面上一瞬間閃過了一種像是天打雷劈的表情,難得能訓對方訓得那麽暢快的科立耶又補了一刀:
「另外,不曉得您有沒有聽過一種說法……『床上真心話,床下成屁話』,男人在産生性沖動的時候說出來的話很多都是不經大腦的,就算說的時候确實發自真心,等到嘴巴再次由大腦控制的時候,這些話自然便成了一時沖動的屁話──這是有統計數字支持的。裴督在各大都市針對著名妓院和數百名交際花的調查充分支持了這個說法。」
瑟雷爾開始懷疑自己找科立耶來「談談」是不是正确的決定了。
他知道自己做了很多蠢事,但科立耶的分析卻告訴他自己原先所以為的「蠢」都還是低估了的。
他以為他已經向師父表了真心,現在看來卻不僅半點誠意都看不到,反倒還可能讓對方産生某些不太好的誤解……而一想到師父是用什麽樣的心情來看待早前的一切的,瑟雷爾胸口便是一陣幾欲窒息的緊縮。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先前的隐瞞遮掩都是那麽樣地可笑。
明明都已無助絕望到了這個地步,他還在顧忌什麽面子?既然已經決定了信任科立耶,就該原原本本地說出一切、認真地向對方請教才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遮遮掩掩,說到後來一點正經樣都沒有……思及此,裴督之主長長籲了口氣,而終在下屬略帶分詢問的目光中再不掩飾地露出了一個苦笑,問:
「那麽,我該怎麽做?」
「大人──」
「我該怎麽做才能讓他相信……其實我一直都是愛着他的?」
「……大人和那位閣下之間的問題根源在于『信任』,所以在屬下來看,處理的方式基本上可以分為三個步驟──坦誠、合理化和承諾。」
由主人的坦言中明白了對方的認真,沉默片刻後,有些被軟化的科立耶終于收起了毒舌,根據先前的認知回答起了主人的問題。
「首先是坦誠。在屬下看來,因為彼此先前都有所隐瞞的緣故,兩位雖然都自認十分了解對方,其實卻存在着不少誤會……而化解誤會最好的方式,自然就是坦誠相告。所以您最先該做的事,就是将您這些年來的心路歷程毫無保留地告訴對方……不論好壞,都無所隐瞞。」
頓了頓,「再來,既然是全盤坦誠,自然會有一些不那麽……好的地方。對于這些部分,比起說謊或掩蓋,更好的方式是說出實情、然後将它合理化出更能讓人接受的原因。如此一來,以那位閣下對您的重視與疼愛,一定會有所體諒的。」
「至于承諾……這個應該不用屬下解釋。身為傳奇的您一定可以找出足夠表現誠意的承諾,問題只在于您願不願意用而已。」
「承諾……靈魂誓約麽?」
明白科立耶那句「願不願意用」指的是什麽,瑟雷爾苦笑愈深,心底浮現的卻并非如下屬暗指的排斥或抗拒,而是害怕。
害怕……即使他提出了,師父也不願意接受。
看來就像科立耶說的那樣,他最最應該做的,其實是毫無保留的坦誠……如果沒有坦誠,就算師父一時接受了他,四百多年前的那一夜也會成為他們二人間的刺,讓師父心底永遠留着傷痛、留着心結……而單是這一點,便已足夠讓他放棄那個已經壓抑了四百多年的秘密。
如果說出一切,師父……應該會諒解吧?
不會認為自己是蓄意欺瞞,更不會因此便放棄自己、遠離自己,只因發現了自己……并不如他所以為的那樣好。
可這些忐忑、這些掙紮,終究也只能保留在內心盤桓而已。所以聽完科立耶的建議後,瑟雷爾終究沒再多說什麽,只是點點頭示意自己了解,随即一個眼神示意、讓對方自行離開了此地。
而他自己,也在片刻沉吟後傳送回了法師塔,然後一如既往地來到了那個在過去四百年間一直被他鸠占鵲巢的房間當中。
──昔日施放的保存魔法已經撤銷,刻意留存的氣息不再;取而代之的,卻是雜揉的淡淡芙蘭花香與花梨木香氣……回想起半個月前曾經盈滿了整個房間的靡香,裴督之主眸光微暗,卻沒有如以往那樣直接倒上床榻嗅聞心上人殘留的氣息,而是由床旁的矮櫃中取出了一枚足有一個成年男性拳頭大的淺金色晶石來。
晶石成色剔透,唯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