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2)
淨的蘇薩,便又一次陷入了水深火熱的日子當中。
因為這學期教授鬥氣入門二和基礎武技二的新任導師──銀光獵隼伊萊·溫斯特。
作為一個年輕──就算實際年齡有四十多,但考慮到他聖級高手的身分,還是可以當得起這兩個字的──英俊、實力高超的老師,他受到整個魔武學院關注已是必然的事,更別提他總是風度翩翩、如春風拂面的儀表态度,極為優秀的教學方式、和至今仍然單身的事實了……開學不到十天,整個魔武學院本已平衡的「生态」便已有了天翻地覆的轉變;而本來只有新生會選擇的鬥氣入門和基礎武技兩門課,也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大爆滿。
本來對蘇薩而言,換老師就換老師,只要授課的內容沒有變水,他是怎麽樣都無所謂的……問題是,上沒幾堂課後,實力不如何突出的他卻不知怎地得了溫斯特劍聖的青睐,不僅課堂上常常拿他做例子手把手地親身指導、中午會拉他到教師食堂用餐順便替他打包、還會用溫和的口吻半強迫幫他開小竈另外指導,讓蘇薩很快便成為了無數學生的眼中釘、肉中刺,程度比起上學期有過之而無不及。
對此,蘇薩的感想只能說是「痛并快樂着」。
他很清楚「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道理,也不認為自己除了臉之外還有什麽能讓溫斯特劍聖在開學沒多久便如此青睐的優點;所以最開始的時候,好不容易才擺脫過去的蘇薩對這種青睐是十分抗拒的。但随着時間流逝,他卻發現那位看似溫和實則疏離的師長看他的眼光不僅沒有任何讓他厭惡的色欲,還是漠然中帶着幾分估量的,心下的抗拒便也淡了不少──雖不知對方到底存着什麽打算,但只要不觸犯他的底線,他所需要做的,也就只有順勢而為、靜觀其變而已。
尤其這個「順勢而為」帶給他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溫斯特劍聖是個有真材實料、也懂得傳授的強者,不論課堂上的指點或課外的輔導都讓蘇薩獲益匪淺,不僅讓他改正了許多出手時的錯誤習慣,鬥氣也被他修練得更為凝實,就連之前阿德裏安跟他提過的、防止能量溢散以提升威力的論點,都在他向溫斯特劍聖提出後得到了相應的解答與指點。如此一兩個月下來,蘇薩綜合實力提高得不只一星半點,光就鬥氣而論,就已達到四級武者的水平了。
至于那個總讓他成為衆矢之的、有吃又有拿的午餐邀請,不想更落人口舌的蘇薩本想找個藉口拒絕,卻在看到宿友吃他帶回去的點心吃得眼睛發亮、一臉滿足後,因為那可愛得直讓人想将金發少年抱在懷裏蹭一蹭的表情而選擇了屈服。
盡管代價,是周遭學生越來越多帶着敵視的目光、和路上時不時能聽到的諷刺和辱罵。
但他從十歲就活在裏地獄裏,這點程度的敵意自然算不上什麽。
便懷着這種過一天算一天的心思,蘇薩雖然仍對導師的青睐保有相當的疑慮,但享受着實力的提升和投喂宿友的滿足感,日子過得大致上仍算順心,卻不知被導師當成了工具利用的他過得輕松愉快,位在工具兩端的人卻都深陷抑郁之中。
尤其是完全弄不清徒弟心思的阿德裏安。
平心而論,知曉瑟雷爾将來洛瑞安時,不論內心如何糾結,認為對方是追他而來的阿德裏安還是有過一瞬間的竊喜的……他雖然不知道見面後該如何面對瑟雷爾、也不曉得本已立下的決心該何去何從,心底仍未褪色的愛意卻仍讓他矛盾地懷抱着期待,期待……能再次見到那個他心上的珍寶。
可事情的發展,卻不如他所預期。
──盡管他時常能感覺到瑟雷爾來到艾梅蘭附近一待就是半個晚上,但直到蘇薩的事已鬧得滿城風雨、「溫斯特劍聖愛上褐發美少年」的傳聞甚嚣塵上,他都沒能見到那個他本以為是為自己而來的人;而那些曾屬于他的「待遇」──被「溫斯特老師」多方照顧、溫柔以待──卻全都落到了蘇薩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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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裏安知道瑟雷爾不大可能、也沒理由對蘇薩有什麽想法,也知道對方半強迫宿友帶回來的點心多半還是為了自己,可不論有再多「知道」,見不到瑟雷爾、摸不清對方想法的不安感卻仍讓某些猜測難以抑制地在心底發芽生根……他無比熟悉的、那種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的難堪感,亦同。
而他一方面深深厭惡着這樣患得患失的自己,一方面卻又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他明明是為了擺脫一切才來到洛瑞安的,卻只因為這麽一點點事,便又落到了這樣讓人疲憊的境地。
十天、二十天、一個月、兩個月……若不是胸口的鏈墜仍持續發揮着效用,他早在這樣折騰人的煎熬中發作了。有時,阿德裏安甚至會升起一種自虐式的報複念頭,想着他如果就這麽死了,瑟雷爾又會有什麽反應?
──當然,不論是作為阿德裏安·法瑞恩、又或是作為阿德裏安·克蘭西,他都不可能、也不容許自己做出這種傷人又傷己的蠢事。
所以當那種壓抑感累積到了臨界點,阿德裏安終于決定有所行動。
懷着難以言喻的複雜與自嘲,從入學以來從沒離開過北校區的金發僞少年第一次踏出了人文學院的範圍,前往了他曾再熟悉不過、如今卻已暌違了許久的魔武學院。
出于某些矜持,他并沒有直接殺到銀發劍聖的辦公室去,而是利用了對宿友課表的了解,在上午的鬥氣入門二結束前來到了教室外面等待……掐得剛剛好的時間讓跨越大半校區才到達目的地的金發少年有些微喘;雖然因天氣的關系而不曾出汗,雙頰卻已因這不知該不該算運動的運動而泛起了幾分的霞色。
阿德裏安本就處在一個十分微妙的年紀──再過個五年十年,他或許會像雷昂那樣成為一個俊美英挺的青年;但現下,不論他骨子裏如何滄桑,外表看起來都是個精致漂亮、讓人一瞧就心生憐愛的美少年。所以當鐘聲敲響、學生們三三兩兩由教室裏魚貫而出時,最先望見的,就是相貌精致的金發少年雙頰微紅、一雙金眸專注地凝視着門口的模樣。
不論有意無意,所有短暫和他對上視線的人都有種被牽引過去的感覺。
「怎麽都堵在門口?這麽不想下課?」
「好像是門口出了什麽事……我去看看。」
門口的「景色」造成了通道的阻塞,也讓裏頭正準備離開的授課者察覺了異樣──瑟雷爾本還在要帶給阿德裏安的點心種類上猶豫不決,卻在緊随蘇薩身後穿過人群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因為入眼的身影怔了怔。
──那是他已暌違近半年沒能親眼見着的、他最最珍愛的男孩。
半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對這個年紀男孩的影響卻無疑是十分鮮明的。
阿德裏安似乎又高了一些,反射着陽光的金發細柔燦爛依舊,臉蛋的輪廓比之前尖了幾分,讓他身上那種「可愛」的感覺又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卻是令人驚豔的漂亮……他的身材依舊纖細、雪膚依舊無瑕。陽光下,緋色的雙頰、淺粉色的嘴唇、為腰帶勾勒出的細瘦腰身……少年身上的一切無處不是更勝于他記憶中的美好,讓瑟雷爾便只這麽一眼,便感覺這些日子來被他刻意壓抑的躁動轉瞬全部複蘇;而陣陣名為情欲的熱流,亦随之往下腹急竄了去。
他下意識地吞咽了下,本欲望向那雙金眸的目光随之偏移,卻也因而錯過了少年期待地對向他的視線、與察覺他的反應後不可避免的黯然。
而便在這一刻,蘇薩也瞧清了走廊上金發少年的身影。不曉得之間貓膩的他理所當然地以為對方是來找自己的,向來清冷的面龐之上小小笑花因而勾起、深棕色的眸間亦跟着染上了幾分喜意。
「你怎麽會過來,阿德裏安?」
聲調中帶着顯而易見的輕快,蘇薩出聲問道,同時腳步一邁就想朝對方迎去──不想左臂卻于此時驀地一股大力傳來、生生扯住了他本欲前進的身形。意料外的狀況讓褐發少年有些錯愕地回過了頭,可随之入眼的畫面,卻只是更進一步加深了他此刻的錯愕。
因為扯住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開學以來不知為何一直對他另眼相看的溫斯特劍聖;而溫斯特劍聖那雙看似溫和實則冰冷疏離的眼眸,此刻卻寫滿了蘇薩此前從未見過的風暴。
他有些難以辨明其中混雜的情緒,但卻有一點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會錯認的──那就是狂躁的風暴底下潛藏着的、名為欲望的熊熊火光。
足以灼傷人地。
察覺這點,蘇薩心下一凜,目光随師長的視線移向走廊,然後震驚卻又恍然地發現了對方所看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宿友,那個理應與身旁人毫無牽扯的金發少年。
然後他想起了自己關于對方「無事獻殷勤」的推測。
──原來,溫斯特劍聖的确不是「無事」獻殷勤,而是因為阿德裏安的緣故才對他另眼相待……也就是說,那些他半強迫自己帶回去的點心,其實一開始就是為阿德裏安所準備的羅……?
但阿德裏安不論思想再怎麽成熟,都還是個幹淨純粹的孩子……可溫斯特劍聖此刻看着他的眼神卻不是一個長輩所應有的,而是實實在在地、一個男人充滿欲望與獨占欲的眼神。
蘇薩很熟悉那種眼神,也很清楚那種眼神會對一個再幹淨不過的孩子帶來什麽毀滅性的後果。
意識到這一點,盡管仍不清楚兩人之間究竟有着什麽樣的淵源,褐發少年對身旁師長的好感都已在瞬間消滅殆盡──他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沖過去把阿德裏安馬上帶離銀發男人的視線範圍好生藏起來;可那只阻止了他前進的手,此刻卻依舊緊得吓人地牢牢箍着,讓他連掙脫也不能,只是強抑着胸口的心驚膽戰、故作不解地朝男人出聲喚道:
「溫斯特老師……」
瑟雷爾側頭朝他笑了笑,銀眸眼底寫着的卻是彷佛已看穿他心思似的警告──然後,與出手時一樣突然地在他得以反應過來松開了手,越過他身邊幾個大步行至了金發少年身前。
「阿德裏安……」
用身體遮擋住了後方好奇投來的無數目光,他幾乎是不自覺地放緩了聲調、帶着壓抑地輕輕喚了聲……身側垂落的掌掙紮地幾度震顫,最終卻仍是沒能逃過眼前的誘惑,難以自禁地擡手覆上了少年發絲細軟的頭顱。
「你又長大了不少。」
「……嗯。」
阿德裏安有些恍惚地輕輕應了聲,長睫微垂,即便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已然近在咫尺,此刻占據了他整個腦海的,卻仍是剛剛入眼的那幅畫面。
他看見瑟雷爾避開了他第一時間望去的目光,卻是微微偏頭,在蘇薩要過來的前一刻将人留了住;他看見蘇薩似有些困惑地擡頭,而回應的卻是瑟雷爾專注的凝望。只有不到一個頭的身高差與同樣出色的容貌讓兩人在一起的樣子顯得分外合襯,更讓阿德裏安的思緒一瞬間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四百多年前。
──吉莉安……同樣有着一雙深棕色的眼眸,和一頭微卷的褐色長發。
明明都已經來到了洛瑞安。
明明都已經離開了那個承載了太多回憶的府邸。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還是逃不開這一切,還是不可自拔地愛着那個他不應該碰觸、也不願被他碰觸的孩子,還是……要為這種求而不得的疼痛所傷?
熟悉的疼痛如潮般一波接一波地席卷,卻又在胸口鏈墜的作用下不斷被拉回。他就這麽近乎凝滞地怔怔站在瑟雷爾面前,直到那只本按在他頭頂的溫熱大掌順着弧度緩緩下移、一點一點撫過少年愈顯明媚的輪廓,然後輕輕扣上下颚、微一使力将少年微微低垂的容顏就此擡了起。
就像是……在那一夜逾矩之前、他們之間早已發生過無數次的觸碰方式。
可現下不是在馬車裏、也不是在公爵府中。就算銀發劍聖已經刻意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住了無數窺探的目光,卻仍瞞不了從剛才就警戒心大作的蘇薩──褐發少年沖過來的那一刻,看見的就是男人明顯帶着調情意味地挑起宿友小臉的動作,而他那個有時仍單純得像個孩子的宿友卻一臉迷茫,像是根本不曉得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一般……迷蒙的金眸襯上微染霞色的肌膚,模樣無比惹人憐愛,卻也十足十地引人犯罪……
短短那一瞬間,蘇薩想了很多。
他想起了他的過去、想起了那無數個地獄般的日夜,也想起了初見阿德裏安時金發少年那種好像點亮世界一般的幹淨,以及對方這些日子來所給予他的溫暖……盡管只有微末之力,心中的天秤卻在轉瞬間迅速倒向了一側,讓他就這麽趁着雙方都有些失神的空檔一把扳過宿友的肩膀将人搶入懷中,同時輕輕将那顆金色的頭顱按在肩窩阻斷了他們繼續對望的可能,然後獨自将目光迎向了眸底已因他的舉動而又一次盈滿怒氣的男人。
「老師,阿德裏安是來找我回去的……我們約好了下午有事,就先不聊了。明天見。」
言罷,他不敢再多留,仗着對方應當有所顧忌的心态半拖半攬着宿友匆匆離開了「案發現場」,卻沒注意到自己的動作同樣有着引人誤會的可能……只是瑟雷爾現在光要壓抑住自身失控的情緒和欲望便已竭力,故即便心底因對方橫插一杠的舉動和摟抱阿德裏安的動作無比震怒,卻仍只得選擇了駐足。
然後,就這麽看着他的男孩毫不抵抗地……被人帶着逐漸遠離了他的視線。
──沒有人發現的是:當蘇薩急急忙忙地帶着迷迷糊糊的宿友遠離「魔掌」時,一陣細不可聞的「喀啦」聲,已然悄悄于金發少年胸口衣領下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