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
──直到那一天之前,瑟雷爾一直以為自己很清楚心裏要的是什麽。
或者說,他一直以為自己很清楚接近阿德裏安的理由,也很明确地定位了和那個孩子之間的關系。
──十年前的那一夜,因為彼此相遇的時點,因為那個太過巧合的名,更因為那雙美麗、純粹而澄澈的金眸,讓那個孩子在他心底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其後,因為心底某些難以言明的情緒牽引,他沒有将那場相遇當成生命中一場無關緊要的插曲,而是将之視作了命運的谕示、選擇了用另一種方式去接近對方……如此一晃十年,曾只心血來潮的親近如今已成了刻入骨裏的習慣;而空寂了多年的心房,也早已被那個孩子的身影所牢牢占據,再也無法割舍。
最初接近的理由,是出于某種類似于贖罪的心态。因為那極其巧合的相遇,也因為那個相同的名字,讓他即便清楚自己真正虧欠的對象早已身消魂散于那間房裏,卻仍是自欺欺人地想對那個孩子好一些……然後,在時序流轉、歲月流逝中一點一點放入了真心,直到那個就算說是他親手養大也并不過份的孩子徹底成了他的心頭寶,成了他在這世上除了替師父報仇外唯一在乎的事物。
漸漸體會到自己對那孩子的關注與珍視有多麽深刻時,瑟雷爾曾經有過一瞬間的恍然,恍然于這來自命運的教訓,也再次恍然于自己昔日的愚蠢。但他卻從未探究過……內心深處,已經自我懲罰般阻絕了一切好意、将自己锢鎖在名為複仇的黑暗中已有四百年之久的自己……為什麽會想去親近那個孩子。
直到那一夜。
直到……在他第十一次以真身和那個孩子見面當晚,在一段讓他身心都極其溫暖、舒暢而自在的閑聊後,讓那個孩子喚出他的名為止。
瑟雷爾。
以少年溫潤清亮的嗓音喚出的、簡簡單單的三個音節,卻讓他在聽着的當下如遭雷擊。
──太像了。
如果不是過于顯着的音色差別,單單聽那個口吻那個聲調那個發音方式,都與記憶裏師父呼喚他的方式幾無二致──
盡管那同時代表了他最美好也最痛苦記憶的人,早已不在了。
而瑟雷爾當然不會将這種相似當成巧合看待──出于親手養大那孩子的自信,與此前數百年前屢次尋找師父靈魂都失敗的經歷,裴督之主同樣沒将這種相似的原因往對方身上想,而是在震驚、惶然與難以置信中審視起了自身。
──既然一切不可能是巧合,阿德裏安也沒有理由知道師父以前是怎麽呼喚他的……那麽,難道是他在逗那孩子喊他時下意識地模仿了師父的語調嗎?所以那孩子才會懵懵懂懂地跟着學了?
──如果真是這樣……是否代表內心深處,在他連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某個地方,其實是将阿德裏安當成了師父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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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會總是渴望少年僅單單凝視自己的專注視線、渴望與少年毫無距離地親近,甚至下意識地想讓對方……用師父的口吻來呼喚他。
──意識到這種可能性的那一刻,瑟雷爾徹底呆了。
盡管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讓他得以不動聲色地藏下內心翻騰的滔天巨浪,一時卻已難再平心靜氣地面對那個被他放在了手掌心上呵護寵愛的孩子。所以他最終以悼念為藉口驅離了對方,随即迳行回到了虛空中的法師塔,又一次将自己關在了那間仍留存着昔日主人氣息的房間之中。
便連仍留在法瑞恩公爵府中的「伊萊·溫斯特」,也讓他以修練為由閉關了幾天。
──如果是十年前剛與那孩子認識時的他,就算發覺自己下意識地在那個孩子身上尋找師父的影子,想來也絕不會像現下這般震驚失态吧?就算真要說有什麽感覺,也就是自責自厭而已……畢竟,在那個時候的他眼裏,「阿德裏安·法瑞恩」只是一個稍微引起他興趣的孩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可在經過了十年相伴的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不論最開始是懷抱着什麽樣的想法接近對方,瑟雷爾對阿德裏安的在乎都是無庸置疑的。他為了這個孩子将分身長期駐留在德拉夏爾,真身卻還在管理裴督的同時暗暗搜羅着一切有助于那孩子恢複健康或提升實力的物品,然後不着痕跡地輾轉送到對方手中──瑟琳娜這次帶回來的「紀念品」就是一例──他會因為這孩子的一個蹙眉或一道小小的傷口而挂心半天,也會因為那張精致小臉之上淺淺綻開的笑意而得到極大的滿足。他想将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捧到對方面前,卻連丁點風雨都不想那孩子承受……可若這樣地珍視愛寵都是因為他下意識地将阿德裏安當作了師父的替身,又教那孩子情何以堪?
──不論他對那個孩子再好,阿德裏安·法瑞恩也終究只是阿德裏安·法瑞恩,梵頓貴族、法瑞恩公爵的嫡子;而不是那個曾經站在整個大陸的最巅峰,人人都要為之仰望的空間半神阿德裏安·克蘭西……而他最開始對阿德裏安懷抱的補償心态,也不過是某種自欺欺人的「贖罪」罷了。
那麽,事實呢?
事實是……早在四百多年前的那一晚,看着滿手的鮮血和師父臉上傷痛欲絕的表情,他就已經清楚:自己犯下的罪,從那一刻就注定了永遠沒有償還的一天。
這樣的他,如果将阿德裏安當做了師父的替身,不論對師父或對阿德裏安,都是一種冒犯……和傷害。
所以盡管難以置信,他卻還是選擇了暫時斷絕外界的幹擾,獨自一人靜下心來好好厘清自己的想法──當然,不論他以往是否真有過那種在阿德裏安身上尋找師父影子的念頭,也都必須徹底掐滅,再不留痕跡。
師父是他最敬重也最愧對的人,是他曾經的天,亦是他如今的信仰;而阿德裏安,就只是阿德裏安而已……不是任何人的替身,而是他親手帶大的孩子,也是他殷殷呵護、立誓要盡己所能為其遮風避雨的對象。
彷佛說服般不斷将這樣的認知于心底重複無數遍,直到确定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瑟雷爾才結束「閉關」,一番梳洗後提步跨出了已緊閉有三日之久的房門。
此時早已入夜,整個公爵府都籠罩在一片靜谧之中,瑟雷爾沿着熟悉的長廊走着走着,不知怎地思緒便又有些飄了開來。
──遇上阿德裏安之前,這四百多年來,除了必要的時候以外,他其實是很少到德拉夏爾的。就算來了,多半也是像每年師父忌日時那樣,一個空間傳送直接過來、又一個空間傳送回去,從沒有多馀的心思去留意──或者該說是刻意回避──其他的事。
因為對他而言,這個城市,就像是他罪業的證明。
他不知道梵頓皇室是出于什麽原因留下了克蘭西公爵府、留下了夏帕維區那一排排的晶石路燈,卻每每看過一回,心裏便要為罪惡感所淹沒吞噬。
對四百年後的德拉夏爾人而言,這些或許只是個讓人自豪的地标;但對他而言,這些卻都代表了師父對他的愛……一份已不再只是單純的親情,卻依舊無私而傾其所有的愛。
卻也同時,是一份被他放在了地上踐踏的愛。
──直到現在,他都還能清楚記得師父說要送給他一份新婚禮物時,那感懷的目光下潛藏的苦澀與痛楚。
但那個時候的他卻只是暗懷着某種快意的嘲弄冷眼看着,然後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師父的饋贈。
那件事之後,每每回想起師父染血卻依舊滿心只想着安慰他、保護他的模樣,再對照起自己曾有過的那些态度那些想法,瑟雷爾就恨透了自己。只是這十年過去,因為阿德裏安的緣故而重回德拉夏爾之後,他雖依舊自責,但心裏曾有過的那些逃避與軟弱,卻已一點一點轉為了思念與感悟。
有的時候,他會有種感覺:其實自己從沒有真正去了解過師父。
是師父給了他一個家,給了他苦求而不得的親情,讓他明白了被人捧在心尖呵護照料的幸福。師父師父,他會選擇如此稱呼,就是因為在他內心深處,其實更多是将師父當成了父親看待。在他眼裏,師父就是師父,是能夠替他遮風擋雨、替他支撐起一片天的人,是高大、值得信靠倚賴而且完美的;所以當他發現了師父眼底潛藏的情思與欲念之時,才會那麽樣深刻地感覺到了背叛。
因為他忘了……即使已經處在整個大陸的巅峰、甚至已一腳跨進了成神的門檻,師父,終究還是一個「人」。
是人,就會有不完美的地方,就會有情、有欲、有所求。
以前的他看不到這一點;現在的他理解了,卻早已來不及挽回。
──那麽,在阿德裏安心裏的他,又是什麽樣子的呢?
那個孩子……會否也像他以前看待師父那樣,滿心充斥着仰慕與期許,卻終将随着時光流逝一點一點變得失望?
會否……有那麽一日,那雙金眸會不再關注自己,甚至連半點目光都不再願意施舍?
想到這裏,憶起前幾天去接那孩子時、少年幾度躲避他碰觸的舉動,瑟雷爾胸口一堵,雖明知自己只是多想,本打算往廚房覓食的腳步卻已不自覺地轉了方向……回廊裏依然通明的燈火将銀發劍聖的身形拉出了長長的影子,最終跟随着主人的前行進到了位于本館三樓盡處的套房之中。
然後,隐匿了一切聲息地、在昏黃的晶石燈影中一步步行至了床畔。
由于身體的因素,阿德裏安的作息一向十分規律,今日自也不曾例外。即便仍延續着幼時的習慣在房中留了盞夜燈,人卻早已埋在了軟枕和床被間,只留了一顆燦金色的頭顱和一小截細白的頸項暴露在空氣之中。寬敞的大床将絨被下少年隆起的身形反襯得更為纖細,瞧來竟有那麽幾分脆弱而寂寥的感覺。
──卻也因而,越發惹人憐愛。
瑟雷爾本是放不下這個在他心頭翻來覆去地想了三天的孩子,才會明知對方早已入睡,卻還忍不住想要來看上一看……可看着大床上少年顯得分外孤單的身影、如扇子般垂落的兩片長睫、散落額際頰側的細軟金發,和小臉上不知因何微微隆起的眉峰,理應只是暫時停駐的腳步便再也沒能夠挪開,甚至讓他有些控制不住地俯身探出了掌,是憐惜亦是不舍地輕輕掃開少年前發、以指觸上了那盡管在睡夢中也依然皺着的眉頭。
「嗯……」
似乎是感覺到了外界的攪擾,少年唇間一聲無意識的低吟流瀉,音色既輕且軟,卻讓聽着的瑟雷爾一時只覺胸口彷佛給什麽輕輕撓了過,本就未曾平靜的心境因而翻騰得更形劇烈,仍停留在少年眉峰的指更似給牢牢吸引住一般,不僅沒有就此收回,反倒還變本加厲地一路撫劃而下,以指一點一點地勾勒出了少年精致秀美的輪廓……
直至,由指而掌,近乎貪婪地貼覆上了少年粉嫩而柔軟的面頰;而他的拇指,更無巧不巧地落在了少年微張的粉唇上頭。
感覺到唇縫間微微透來的濕意,瑟雷爾眸光微深,指尖卻已下意識地使力再形侵前少許;只消再費上那麽一分功夫敲開齒關,便能探入少年溫暖而濕潤的口腔中恣意翻攪肆虐──
「嗚……」
而将他由這近乎調情的暧昧動作中驚醒的,是少年唇間再次流瀉的低吟,與随之顫動着幾要掀起的長睫──意識到自己吵醒了對方,瑟雷爾原先有些迷失的理智瞬間回籠,卻還沒來得及将手抽回,少年一雙惺忪的金眸卻已先一步緩緩睜了開;伴随而至的,還有唇間一聲帶着疑問意味的軟軟呼喚:
「伊萊……?」
「嗯,是我。」
在回應的同時不着痕跡地挪了挪拇指,因指尖劃過少年齒緣的觸感而恍然驚覺不妥的銀發劍聖眯了眯眼,卻沒有去探究方才那一瞬的恍惚究竟意味着什麽,而是改變姿勢一個側身坐上了床榻,将少年單薄的肩背輕輕圈抱入了臂彎之中。
「抱歉……吵醒你了。」
他放柔了嗓音溫聲說道。語氣帶着歉意,行動間卻看不出多少反省的意味……但床上一向将徒弟寵到了骨子裏的人又怎會去計較這些?即便是迷迷糊糊地給對方鬧醒了,少年緊接着脫口的仍是一句:
「怎麽了……?」
明顯帶着睡意的嗓音,串聯而成的卻是完全出于本能的關切……明白這點,瑟雷爾只覺胸口一瞬間幾乎要給那種溫暖而美好的情緒漲滿,讓他忍不住低了低頭,無比溫柔地在少年額際落下了幾個親吻。
「沒什麽。」
他輕聲道,隐隐帶着幾分笑意地,「三天不見,有點想你而已……你呢,阿德裏安?」
「看來你很好……」
而回應的,是金發少年看似答非所問,其實說明了很多的一句。
聽出了對方的意思,瑟雷爾勾了勾唇角。心間滿溢的柔情與某種隐隐約約的渴切讓他明知不該再繼續打擾對方,卻仍情不自禁地貪戀着這一刻的溫存……但他畢竟是長輩,懷裏的孩子又是受不住累的體質,故眷戀難舍地又自吻了吻少年眉眼後,他還是強迫自己收回臂膀直起了身,嘆息道:
「好了,你繼續睡吧……我先──」
「等等……」
道別的話語未盡,便給少年明顯已清醒許多的嗓音掐了斷,「你剛剛才結束修練?」
「嗯。」
「有吃點東西了嗎?」
「沒有……本來要去的,但還是想先來看看你。」
「那我請人送過來吧。」
阿德裏安淡聲決定道。已恢複了清明的金眸筆直望向因這句話而微微挑眉的男人,在對方有些不贊成的目光中微微鼓起了面頰:
「反正我都已經醒了……」
「意思是要我留下來陪你嗎?」
「……你說是就是吧。」
無意和對方争辯這些,少年淡淡道了句後便自坐起身──瑟雷爾見狀立即拿過一旁的披肩将那暴露在空氣中的纖瘦身軀牢牢包裹了住──用床頭的呼叫鈴讓人将準備宵夜的要求遞了下去。
看着被他寵得理應只需坐等伸手的阿德裏安有條有理地安排了一切,雖然只是十分簡單的動作,可那言詞聲調間充滿主人架式的從容矜貴卻仍讓一旁的銀發劍聖一時瞧得有些挪不開眼……只覺眼前的半大孩子就像一顆圓滿瑩潤的明珠,平時瞧着溫潤和眼,卻也有着光彩奪目的時候,讓人一捧着就舍不得擱手,甚至恨不得嚴嚴實實地藏住裹住,将這份光華僅留予自己一人欣賞。
──更重要的是,令少年展現出這份光華的,還是出于對他身體的關心。
而瑟雷爾只要想到這點,就覺得彼此的相遇真是上天的恩賜……盡管他并不配享有這些。
「我真沒有白疼你。」
順着內心的感動擡掌輕揉了揉少年細軟的發頂,披着劍聖殼子的裴督之主溫聲嘆道,「這三天在學院裏還好嗎?蘭登有沒有再找你麻煩?」
「沒有……哥哥調了班,這幾天都是他接送我上下學的。」
阿德裏安小幅度地搖了搖腦袋輕聲答道。精致的容顏微微低下少許,用額際垂落的前發掩蓋住了眸底一閃而逝的澀然。
因為他在這短短三日裏所受到的煎熬。
──那一夜,他帶着滿心的惶惶然回到了房中,滿腦子挂着的盡是瑟雷爾會否發現了他的感情,以及四百多年前那讓他痛徹心扉的字字句句……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年紀和立場,除非瑟雷爾發現了他的真實身分,否則多半是不會再用那樣的話語來評價他的情感。只是曾有過的痛太深,讓他即便有再多的「明知」,卻仍不免輾轉反側,思慮難平。
尤其,在一整晚失眠之後滿心惴惴地出了房,卻從下人口中得知瑟雷爾突然「閉關」避而不見之時。
以阿德裏安的感知,就算瑟雷爾是用真身在修練,他也能由對方的靈魂波動感覺出端倪……但這三日的狀況卻明顯不是這樣。聯想到對方「閉關」前的那一次見面,如此舉動所可能谕示的意涵幾乎讓阿德裏安感到絕望,更對鏡中自己一日比一日蒼白疲憊的容顏升起了濃濃的自嘲與厭棄。
但他畢竟不再是阿德裏安·克蘭西了。
作為給兄長天天捧在手掌心上疼着護着的「金絲雀」,他就算打個噴嚏都會讓兄長擔心得不行,更何況是這樣明顯的精神不濟?心疼不已的雷昂其實更想讓他請假在家中休息,卻因為弟弟的堅持而只得退而求其次,代替銀發劍聖過起了接送弟弟上下學的日子。
對阿德裏安而言,眼前的一切再痛也痛不過當年,充其量也就是将他從做了十年的夢、說了十年的謊中打了醒,就算一時半刻緩不過來,卻也沒有就此一蹶不振的道理──事實上,那怕是為了連工作時心裏都仍挂着他的哥哥,他都會逼着自己盡快振作起來。所以到了第三日,盡管心頭那種舊傷疤被狠狠揭開的痛依舊未曾平息,單從少年外表也已很難再看出些什麽。
這,也正是瑟雷爾乘夜而來,卻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的原因。
──盡管他的「夜襲」,已又一次在某個千歲僞少年的心底激起了滔天巨浪。
沒有察覺阿德裏安平靜表象下翻騰的心思,只将雷昂的接送當成了對方一貫溺愛表現的銀發劍聖稍稍放心地道了句「那就好」,擱在少年頂心的掌卻沒有就此收回,反倒是順着那絲滑細軟猶勝綢緞的金發不住憐惜地來回輕撫……一雙銀眸像是要補足這三日的睽違般一瞬也不瞬地凝視着那張仍未完全脫去稚氣的精致容顏,胸口隐隐有種沖動想驅使着他做些什麽,卻又在少年眼睫垂落的那一小片陰影中,化為了重新描摹上對方眉眼的觸碰。
一點、一點地……他指尖掃過那秀氣的眉宇、微微隆起的顴骨、小扇子一般輕輕刷過指腹的眼睫、秀挺的鼻梁,以及那雙粉嫩飽滿的唇……明明是早已熟稔于心的一切,此刻卻總有一種碰也碰不夠的感覺,就好像有什麽聲音在心底不住催促着、渴求着,告訴他「還要更多」、「還要更深」,直到能将這張美好得令人心蕩神馳的小臉完全占為己有、恣意品嘗索要──
「伊萊……?」
便在此際,帶着困惑的呼喚聲自身前響起。瑟雷爾微愣回神,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然低下了頭,只要再前進少許,便要貼上了掌中那張明顯寫着「怎麽了」的小臉……已不只一次的失常令男人心下暗凜,面上卻只是一笑勾起,掩飾地碰了碰少年前額。
「剛剛看你睡得不太安穩,所以感覺一下你的體溫……還好,沒發熱。」
說着,他已然重新拉開彼此間的距離、轉而握住了少年因離開了被窩而染上幾分涼意的手:
「好了,和我說說吧?這幾天你都做了些什麽?在學校有沒有遇到什麽事?」
「……嗯。」
見男人将方才的事一言帶了過,不想自作多情的阿德裏安便也順勢揭過此事,挑揀着能說的部份順着對方的話頭娓娓敘述起了自己這兩三天來的經歷。
──可心思,卻已不由自主地飄到了對方今日多少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應和舉動上頭。
說實話,聽到下人轉述「溫斯特劍聖要閉關修練」時,他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情感已在那天的失控中為眼前的男人所察覺,所以才會讓對方暫時選擇避而不見……為此,這兩三天來他不斷反思自己重生以來的種種心态轉變,最終不得不承認他其實從沒能夠真正貫徹決心……去擺脫他立誓脫離的一切。
恰似這十年的相伴。
盡管初時并不情願,但不可否認的是,那怕時不時處在憂心身分暴露的緊張感下,和瑟雷爾身分調換一同度過的十年,仍是極為美好的回憶……這十年間,他雖總仍下意識地寵着瑟雷爾、回應着瑟雷爾對「阿德裏安·法瑞恩」的寄望,可他所受到的寵溺和關愛之多,卻也是以往不曾想像過的。他知道瑟雷爾會這麽做多少是帶點贖罪或補償的意味,但言詞行動間真心與否,他又怎會感覺不到?他甚至因為這樣漸漸學會了和對方賭氣、撒嬌,然後在往日從未體驗過的、屬于瑟雷爾的溫柔和溺愛之中……一步步跌回了他曾深陷了許多年的深淵之中。
直到今日,他唯一堅守住的底線,也就只有仍然隐瞞着身分這一點──但卻連這一點點保留,都差點在三日前的相見中洩漏了出去。
而原因歸根結柢,無非是在于他對瑟雷爾太過在乎縱容、生不起任何警戒防備的緣故……就像剛剛,以他的感知,本沒有旁人近到身旁卻毫無所覺的道理;但面對他連情感、生命、名譽都舍得付出的瑟雷爾,他卻像是一個毫無防備、在溫室裏長大的真正十四歲少年一般,甚至直到對方都那樣碰觸自己了,才在睡眠被幹擾的情況下模模糊糊地醒了過來。
──其實在等待對方出關的這三日間,阿德裏安早已做好了對方會疏遠自己的心理準備,卻不想迎來的并非他挂懷了三日之久的結果,而是眼前男人幾乎有些反常的親近……和過分暧昧的碰觸。
就好像剛才……看着那張已在十年間變得熟悉的俊顏一寸寸貼近自己,阿德裏安一瞬間甚至有種對方是打算吻自己的感覺。只是相比心頭可悲的寄盼,對于彼此尚算穩定的關系被破壞的恐懼卻仍是讓他選擇了喚醒對方,拉開了彼此間對他極力隐瞞的情感來說太過危險的距離。
當瑟雷爾輕碰了碰他的頭然後退後開來時,阿德裏安心中不是沒閃過後悔,卻更多是某種「別再自作多情了」的自嘲。好在胸口那枚鏈墜仍然孜孜不倦地釋放着足以讓他心緒和緩思慮清明的波動,這才讓連給男人握着雙手都心亂難持的僞少年能夠故作平靜地繼續和對方閑話家常。
三天的時間不長,但真要從生活中找出一些話題來聊,卻也并不是太難的事……尤其今年已是阿德裏安在德拉夏爾皇家學院的最後一年,之後的發展自也成了不得不關注的問題。
「有了瑟琳娜這次帶回來的藥,你的腦域應該可以擴展到足以容納七、八級精神力的程度……雖然晚了點,但以你如今已經精通三級以下法術的能力,日後順利提升到七級并非難事。」
在宵夜中聊完了日常,讓仆人撤走餐盤後,瑟雷爾重新握住了原先因用餐而松開的小手,長指無意識地穿插過少年指縫,像是在把玩那雙細致、柔軟卻也纖長優美的手,卻又在指掌勾鎖間流露着幾分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缱绻……
「也就是說,這一年你只要拚一些,通過德拉夏爾高等魔武學院的考試應該不會有問題。這樣一來,即使法瑞恩公爵想要動你的繼承權,也很難找到更合适的理由。」
「……但哥哥已經是八級武者了。」
盡管阿德裏安并不執着于爵位,但聽瑟雷爾提起,便也順着話題說了下去,「一旦哥哥進入聖階,是嫡是庶就沒有太大意義了。」
「但雷昂不會跟你争,不是麽?如果讓你當家主一樣能夠攏絡住雷昂,我想法瑞恩族裏的元老們應該也不會太過在意。」
「嗯……」
「當然,我也會幫你的,阿德裏安……有另一個劍聖作為籌碼,他們沒有理由不同意。」
「……伊萊,你為什麽要這樣幫我?如果真這麽做,你就陷進法瑞恩家、陷進梵頓的政局裏了。」
之所以會有此言,自然是源于「銀光獵隼」在來到德拉夏爾之前毫無拘束的生活──阿德裏安雖然不清楚徒弟當初弄出這麽個分身的目的為何,但眼下的情況必然不在預期之內。瑟雷爾近期的許多舉動都讓他感到十分迷惘而不可測,這才忍不住藉着話題問了出來。
而這一問換來的,是銀發劍聖面上一個極其溫柔而滿載着寵溺的笑。
他用單掌延續了纏勾着少年指掌的動作,空出的一只手卻已順應了內心由來已久的渴望,一個攬臂由後将少年上身緊緊圈入了懷中。
「我的男孩……」
他将唇貼近少年耳際低聲喚道,「你是我一手看顧長大的孩子,就算沒有血緣關系,你也是我最親近的人……單憑着這一點,我就算将整個大陸獻給你亦不為過,不是嗎?」
「……就像每一個父母親那樣?」
「應該說,就像每一個深深愛着自己孩子的父母親那樣。」
因為某個失職父親而刻意加了這麽一句作為補充,瑟雷爾喃喃着低聲說道,卻比起回應懷中少年的疑問,更像是在說服、在解釋些什麽……「所以有什麽想法都不要瞞我好嗎,阿德裏安?不論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盡己所能地送到你手中。」
以「銀光獵隼」而言稱得上大話的言語,換成裴督之主來說卻并不算過分;可現在的阿德裏安,卻已無了思索、分辨這些的馀力。
因為那緊貼着後背的暖實胸膛、那圈鎖于腰間的有力臂膀、那萦繞于周身的醉人氣息、那耳鬓厮磨着連同熾熱吐息不斷落在頸邊頰側的低語……還有太多太多無時無刻不撩動着他神經的誘惑。
──事實上,早從男人低聲在他耳邊喚出「我的男孩」的那一刻,少年的腦袋便已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即使芯子裏已經是上千歲的老人家,他的身體畢竟還是個貨真價實的十四歲少年,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身後的又是他多年來苦苦戀慕着的人,如今給對方這樣不知輕重地抱在懷裏厮磨軟語,單是周身圍繞的氣息就已足夠他發暈,更何況身後人還像是火不夠旺似的不斷在他耳畔噴灑着濕熱的吐息……熟悉卻又陌生的火苗随着男人的每一句低語每一分碰觸不斷燃起,最終在男人唇瓣輕輕擦過他耳廓時彷佛給觸發了什麽般驀地向下彙流,化作了某種阿德裏安已暌違了無數年的反應──
他情動了。
意識到這一點,原已給這樣氤氲暧昧的氣氛弄得神思恍惚的少年陡然一驚,幾乎是本能地夾緊了半掩在被下的雙腿、一個使勁便想從這樣危險的境地下掙脫開來──只是他不動還好,這一動反倒引來了瑟雷爾的注意,讓男人幾乎是下意識地收緊臂膀先一步将人牢牢禁锢住,而後方語帶關切地捧起少年面龐、出聲問:
「怎麽了?身體不舒服麽?還是──」
未盡的探問,在瞧清那張精致面龐上帶着的神情時戛然而止。
──帶着幾分失措的驚惶,少年平日白皙的面頰此刻已然染上了一片瑰色,燦金色的眼眸中氤氲着迷離水霧,半張的粉唇間更已逸出了幾分細細的低喘……明顯起了情欲的反應讓瑟雷爾先是微愣随即恍然,而在低頭看了看少年下腹不自然地撐起了小帳棚的那處後,理所當然地誤解了少年此刻如此驚慌失措的情由。
「沒事的……」
加重了束縛住懷中軀體的力道瓦解了對方的掙紮,心下既感慨又欣慰的裴督之主柔聲說道,「你只是長大了而已,阿德裏安……我本來以為你底子弱,發育可能會晚一些,現在看來倒是我想岔了。」
說着,也不等少年回應,他本扣着阿德裏安下颚的掌一松,卻沒有就此收回,而是直接落上了少年腰間,解開少年睡衣褲頭的束帶便往那處隆起探了去──意圖明顯的舉動讓阿德裏安的掙紮立時又更劇烈了幾分,難抑喘息的唇更因即将到來的某種可能而不得不訴出了讨饒的言詞:
「放開我……求求你,伊萊……讓我自己冷靜一下就──」
「光冷靜滅火是不夠的……我想你應該學過,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應該适當的釋放而非一味壓抑。不要怕害羞,也不要覺得這有什麽不應該的,每個男性長到一定年紀都會有這樣的經歷……今天第一次,所以你先好好感受、學着我怎麽做,以後就可以自己來了。」
溫聲安撫着的同時,被某種潛藏在使命感之下的沖動所驅使,瑟雷爾已然探手握上了少年半勃的性器,由柱身至雙球一路描摹搓揉而下,溫柔而規律地緩緩套弄了起來──
(剪片剪片)
「啊……!」
伴随著唇間一聲幾近破碎的呻吟逸散,重生以來在各方面都可說是十分青澀的少年只覺眼前驀地一陣白光閃現,下一刻,幾股滾燙的濁液已然自性器噴薄而出,在兩人交疊包握著的掌和他下腹部淺金色的稀疏草叢撒上了點點淫靡的白濁。
瑟雷爾沒想到懷中人會射得這麽快,但思及少年方才羞澀失措的反應,很快便意識到了這是阿德裏安的初精,微愣之後竟是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和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