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故

第32章 王子歸來（二）

哈維帶他走了很長一段路，突然停下來。

寧亞看到了一座宮殿，與黃金宮殿比起來顯得格外簡陋和狹小的銀色宮殿。

哈維說：“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問題想問，統統都不要問，只要按照我說的去做就好了。一會兒你看到男醜八怪，就對他說，你已經安排好一切，讓他再忍耐一會兒，你很快就會殺回來與他裏應外合。”見寧亞沒反應，用手肘撞了撞他的前胸，“記住了嗎？”

記住了但沒想明白。

寧亞剛想說話，就看到哈維被推出去了，自己被擁入另一個懷抱中。

“你終于回來了。”

寧亞感覺到抱着自己的手正在微微顫抖，一個堅硬的下巴扣在自己的頭頂上，輕輕地摩挲着，有點疼。他想要推開抱着自己的人，卻被擁抱得更緊。

“差不多就夠了。”

相擁的人被用力拉開。

司頓不悅地看着擋在兩人中間的哈維。

哈維不服輸地瞪回去：“如果沒有我，也就沒有這麽感人肺腑的重逢畫面了。”

司頓狐疑地看着他：“你怎麽知道的？”

哈維嗤笑道：“連你這個外人都知道了，我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司頓目光在他和寧亞的臉上掠過，突然緊張起來：“你想做什麽？他已經失去了記憶！”

哈維道：“你确定他失去了記憶？”

司頓道：“什麽意思？”問的是哈維，眼珠子卻一錯不錯地盯着寧亞看。

寧亞心虛得厲害，偷偷地瞄向哈維。

哈維不着痕跡地點頭。

司頓沒錯過這一幕，厲聲道：“你威脅他什麽？！”

哈維側身，将寧亞擋在身後，坦然地面對司頓：“困住那群蠢神的黃金宮殿已經坍塌了，他們很快就會找上門來。根據就近原則，你一定是首當其沖的第一個，然後才輪到我們。與其被他們各個擊破，不如我們聯手，把他們徹底消滅。”

司頓道：“你覺得我還會信任你們？”

哈維的手指在三個人中間畫了個圈：“我們三個裏，我是第一個被出賣的，說到不信任，我才是最有發言權的人。我都肯放下成見，你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司頓一臉懷疑：“你真的肯放下成見？”

哈維摸了摸鼻子：“說全然放下一定是騙你的。不過，大敵當前，我們別無選擇。”

他的确很了解司頓。如果哈維信誓旦旦地說已經放下過去，司頓連指甲蓋都不會信他，可他說的是大敵當前，迫于形勢，司頓就信了七八分。

哈維的手背在身後，朝着寧亞猛做手勢。

寧亞慢吞吞地說：“我已經安排好了，你再等等。我，我們很快就會回來和你裏應外合。”

“你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司頓見他滿臉通紅，擔憂地上前一步，想要靠近他，又被哈維擋住：“沒什麽，你別靠太近。”

司頓眯起眼睛：“你們有什麽秘密瞞着我？”

哈維神色糾結，左右為難了很久才嘆氣說：“她失去了神格。”

司頓道：“我知道。”

哈維故意扭曲他的意思：“你該不會趁機想對他做什麽嗎？”

司頓冷笑道：“我要是想對他做什麽早就做了，還會等到你來嗎？”

“什麽意思？”

“我才是最先發現他的人。”

“……是嗎？”司頓對寧亞所做的一切哈維明明全程都看在眼裏，此時卻表現得完全像是被這個消息震驚的人，“那他怎麽會落到奧菲的手中？”

司頓被噎住。

哈維憐憫道：“看來你在東瑰漠過得也不怎麽好。”

司頓沉默了會兒，突然嘲弄地笑起來：“說來奇怪。明争暗鬥了這麽久，爾虞我詐，你死我活，到最後，我竟然想不出誰是勝利者。”

哈維若有所思地看着寧亞。

司頓說：“看看他現在的樣子，你覺得他勝利了？”

哈維道：“這恰恰說明了，這場戰争還沒有結束。”

司頓說：“把他留在這裏，我和你們合作。”

寧亞身體立刻挪到哈維的身後。

司頓怒道：“你竟然相信他也不肯相信我？”

哈維道：“我們的關系無人能取代。”

司頓的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平靜地盯着哈維的眼睛，充滿懷疑的口氣說：“他不會還沒有恢複記憶吧？”

哈維笑道：“他沒有恢複記憶，我會和他合作？”

他越是笑，司頓越覺得他心虛：“你威脅他，你想把他當做你手心裏的傀儡，任你擺布。這還不夠，還想通過他來擺布我！”他豁然開朗，明白了從他們出現到現在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哈維搖頭道：“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麽自以為是，疑神疑鬼。”

司頓自覺看透了哈維的把戲，老神在在地說：“不然你讓他出來，我有幾句話要問他。”

哈維正皺眉頭，寧亞突然橫向地邁出一步，看着司頓。

他眸光清澈，絲毫沒有作僞的痕跡，看得司頓又有些不确定起來：“你記得你叫什麽名字嗎？”

哈維嘴唇微動，被司頓的眼睛制止。

“若娜。”

就在哈維即将絕望的時刻，寧亞開口了。

司頓怔了怔，随即狂喜起來：“你，你還想起了什麽？”

寧亞垂下眼眸，避開了他的目光，許久才低聲道：“對不起。”

哈維眉頭一皺，司頓臉上一怔。

司頓目露緬懷，聲音卻在嘆息：“你以前是不會道歉的。”

寧亞啞然，頭低得越發低。

司頓看向哈維，了然道：“這就是你想重新合作的原因？”

哈維秒懂，跟着露出懷念的神色：“這麽多年，我們都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我們。你說得對，我們明争暗鬥了這麽久，竟然沒有一個勝利者。從死神到智慧女神，從公正、希望、因果三神到你我，都是這場争鬥的失敗者。如果一定要說勝利，應該是人類吧。諸神的沒落，讓他們一躍成為夢大陸舞臺的絕對主角。”

司頓看着寧亞羞怯的樣子，心中一痛：“他後來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哈維道：“我也不知道。”

司頓明顯不信。

哈維道：“當年，我雖然借由分身逃出了東瑰漠，卻沒有逃出光明照耀的大地。我被一直關在光明神會的奉神殿裏。”

司頓愣了愣，眼睛裏流露出些許笑意，卻在哈維的瞪視下憋了回去。

哈維說：“黃金宮殿坍塌之後，那群蠢神一定會蠢蠢欲動，你小心點，做個盡責的卧底。”

司頓說：“黃金宮殿是你弄塌的？”

哈維聳肩，一臉的“舍我其誰”。

司頓點頭道：“看來若娜的确恢複了記憶，才能解開封印，讓你找回了身體和神格。”

哈維但笑不語。

司頓道：“你讓我留下來，你們呢？”

哈維說：“找回他的神格。”

司頓原本就對寧亞體內沒有神格的事耿耿于懷，聞言立刻說：“你知道他的神格在哪裏？”

哈維說：“我們有獨特的找神格的方法。”

司頓不悅：“我不能去？”

哈維看向寧亞，使了個眼色。

寧亞擡頭看司頓：“拜托。”

司頓：“……”這麽多年了，這對姐弟已經這麽狡猾！

哈維很清楚司頓的弱點在哪裏，盡管司頓掙紮了一下，仍是逃不過他的天羅地網，最後還是同意了他的要求，留下來做內應。不過他有附加條件，如果寧亞和哈維在一年之內沒有回來，他就會真的投靠奧菲。

哈維和他讨價還價。

兩人像菜場小販和買主一樣，在一望無垠的沙漠扯皮半天，最後，哈維以三年取勝。

他看司頓臉黑如煤炭，拉着寧亞就要走。

這次是司頓跑過去打他的手。

“就算是姐弟，也不用親密得手牽手吧！”

哈維嘴角抽了抽，很想搬用送給奧菲的結束語“關你屁事”給他，終是看在他還有很高的利用價值的份上忍住了，笑眯眯地說：“這個意見很好，大熱天的手牽手的确很難受。”

司頓還想留寧亞，被哈維以奧菲很快就會找過來給駁回了。

事實證明，雖然是借口，哈維的借口也找得相當有先見之明。他們離開後不到一刻鐘，奧菲帶着娜亞和幾個神祗趕到了。

“看來你過得還不錯。”奧菲旁若無人地走進銀色宮殿參觀。

司頓站在宮殿外，冷冷地看着他們自演自唱。

奧菲說了半天也不見他搭話，大感無趣，終于從宮殿裏走出來：“我們離開了黃金宮殿，你看上去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司頓說：“我對你們好不感興趣，不管你們離開了黃金宮殿還是神經宮殿，都與我無關。”

“真是無情。”奧菲搖頭，“我們做了這麽久的鄰居，沒有友情也有交情，你這樣說話太令人心寒了。”

司頓冷笑。

奧菲說：“雖然你不把我當朋友，我還是把你當朋友的。有一件事，我實在對不起你。你交給我的朗贊小王子，逃走了。”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着司頓的表情。

司頓不負所望的露出了驚詫和憤怒：“是他逃走了，還是你對他下毒手了？”

奧菲試探道：“難道他沒有來找你？”

司頓說：“沙漠這麽大，又沒有路标，他怎麽來找我？”

奧菲見他的焦急不似作僞，信了幾分：“你不用擔心，和他一起走的還有哈維。”

司頓皺眉道：“哈維不會封印着黃金宮殿嗎？”

“是啊。他不回來，黃金宮殿也不會坍塌，我們也不會獲得自由。”奧菲的心情有點複雜。哈維大搖大擺地出現在自己的地盤上還大搖大擺地救了一個人離開，她應該憤怒的。可是他的離開又解放了他們，這點又讓她很高興。當然，感恩是絕不可能的。如果不是哈維，他們不會被困在黃金宮殿裏這麽久。到最後，她的情緒還是憤怒大于欣喜。

司頓說：“你們就這麽讓他走了？”

他以為以奧菲對哈維的仇恨，應該展開一場不死不休的生死戰才對。

奧菲突然高興起來：“暫時不用了。”

“暫時？”

“對一個失去了神格的神，就算要趕盡殺絕，也不必急于一時。”

司頓的耳朵豎起來：“失去了神格的神？”

奧菲道：“當年，若娜是用哈維的身體為容器，他的神格為黃金宮殿的禁制。要取消禁制有兩個辦法，一是若娜自己去除，一是哈維自爆神格。神格消失，禁制自然也就消失了。既然若娜沒有來，他解除禁制的辦法就不言而喻了。”

……

看來，寧亞的記憶的确恢複了。

同一件事，兩人想出了不同的結果，心情居然都還不賴。

奧菲解釋完黃金宮殿坍塌的事情之後，終于抛出了主題：“之前我們被困在黃金宮殿，所以突破和解除東瑰漠禁制的責任一直落在你和娜亞兩個人的身上。現在我們出來了，可以一起想辦法。”

司頓皺眉。當初若娜在東瑰漠下了兩層禁制，第一層是黃金宮殿，為了囚禁奧菲等諸神，第二層是整個東瑰漠，所以這裏沒有黑夜，日日夜夜都受着光明的監視和壓制。

他努力了這麽久，到現在都還沒有一個頭緒。東瑰漠實在太大了，到處都是沙子，根本不知道陣眼在哪裏，更不要說去破除它。他想到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東瑰漠的沙子向外擴張，就是他對朗贊做的那樣，把其他地方也變成東瑰漠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天，東瑰漠覆蓋了整個夢大陸，那麽，能不能去除禁制就不再重要了。

這是他以前的想法。

在他與哈維組成短暫的聯盟之後，就必須要考慮如何拖奧菲等人的後腿。

他猶在沉思，奧菲又開口了：“既然小王子自己跑了，我們就沒有必要再對朗贊客氣。直接向他們宣戰吧！”

司頓搖頭。

奧菲眯起眼睛道：“難道你先前的苦頭吃得還不夠嗎？”

司頓擡頭。

奧菲身後的諸神立刻擺出迎戰的姿勢。

司頓說：“我答應過他。”

“他毀約了。”

“他毀約你不高興。”

奧菲氣笑了：“我不該不高興嗎？難道他毀約，我還要開一場盛大的宴會來慶祝？你要不要在宴會上載歌載舞啊？”

司頓不理會她的調侃：“既然你不高興他毀約，又為什麽要讓我做你不高興的事。”

“因人而異。”

“一視同仁。”

奧菲有點煩躁：“好。那就按照原計劃，入侵森裏斯加。”

一離開司頓的視線範圍，哈維和寧亞的手又牽上了。當然，還是哈維主動的。寧亞想将手縮回來，沒成功，有點賭氣地說：“你不是說天氣太熱，不适合拉手嗎？”

哈維道：“騙傻子的，你也信？”

寧亞咬着下唇，有點愧疚。

哈維側頭看了他一眼，不滿地抓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臉掰過來，看着自己：“你這是什麽表情？”

寧亞說：“我也騙他了。”

他是愧疚的口氣，可是到了哈維這裏，立刻變成了求表演。哈維好不吝啬地給了贊美：“幹得漂亮！”

寧亞：“……”

哈維道：“不過，你是怎麽知道騙他的？”他太自信，一開始就沒有串好臺詞，差點在司頓面前露陷。令他驚喜的是寧亞的表現，關鍵時刻站出來，竟然還說對了關鍵詞。

寧亞說：“他曾經說我把衆神世界殺到唯神世界。”那時候他就隐隐猜測是光明女神，只是潛意識地認為不可能，所以念頭還沒有冒出來，就被他自己否定掉了。

等到了黃金宮殿，見識過諸神，又親眼看到跟着自己一路的黑氣變成了黑暗神哈維，他的世界煥然一新，原本以為不可能的也就有了可能的可能——司頓把他當做光明女神也不是什麽稀罕事了。

于是，他碰了碰運氣，沒想到竟然碰準了。

哈維捏捏他的臉色：“小激靈。”

寧亞說：“他為什麽會誤會我是光明女神？”

哈維道：“你怎麽知道他是誤會？說不定你真的是光明女神呢？”

寧亞道：“我沒有失憶。”

哈維道：“也許不是你成為寧亞期間的事，你應該盡情地釋放自己的想象力。”他頓了頓，又說，“有沒有人說過，你看上去很年輕，可是腦袋卻古板得像個大叔，不，簡直是老爺爺。”

寧亞撇嘴。

哈維沒有打算輕易放過他，繼續追問道：“你不怕我騙你嗎？也許你真的是光明女神，像司頓說的那樣，我想把你牢牢地掌握在手心裏，讓你任我擺布。”

寧亞道：“那我也沒辦法抵抗，不是嗎？”不管是奧菲，司頓，還是哈維，對他來說都是高不可攀的龐然大物，連耍計謀的空間都沒有。現在回想起來，自己之所以能夠在黃金宮殿與奧菲玩“躲貓貓”，歸根究底，還是要感謝哈維的支持。

“而且，”他又接下去，“比起他，我更信任你。”

“為什麽？”高興歸高興，哈維沒忘記問原因。

寧亞說：“你幫過我。”他知道娜亞拖自己走的時候，是因為哈維的幫助才沒有感覺到疼痛。

哈維笑笑。

寧亞覺得他的表情有點奇怪，本來想笑的，因為想到了什麽，又收斂住了表情。

“還有。”寧亞說，“我好像見過光明女神。”

哈維猛然停住腳步：“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為什麽要見面？你對她說了什麽？她又對你說了什麽？”

寧亞道：“夢裏。”

哈維：“……”

寧亞努力地回憶着做夢的細節：“我喊了她的名字。若娜。”

哈維道：“那時候你是什麽樣子的？”

“和現在差不多。”

在哈維的追問下，寧亞将夢境裏，自己遇到光明女神的情境詳詳細細地說出來了。哈維有些怔忡，喃喃道：“你竟然是被生出來的嗎？”

“不然呢？”寧亞突然有些警惕地說：“你又把我當成了誰？”

哈維回過神來，看着寧亞戒備的神色，摟住他的後腦勺，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額頭：“當然是我的寶貝了。”

……

寶貝寶貝什麽的，被叫得多了，心裏的恥度竟然被拉大了，甚至還會下意識地想要答應了。

寧亞覺得，他可能快要到無藥可救的階段了。

東瑰漠大得超乎寧亞的想象。

或許是歸心似箭的原因，寧亞覺得這一路比來時更長。但他的想法不小心透露給哈維知道時候，哈維炸了。他一臉受傷地問，是否覺得和自己在一起度日如年？無論寧亞怎麽解釋也不肯接受。

到後來，寧亞明顯覺得他們趕路的速度再減慢，這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哈維順手帶來的水和小草都要被寧亞吃完了。

當寧亞又累又餓又渴到，覺得自己可能撐不到再見朗贊時，他發現自己的空間袋能夠使用了！

這一天，他吃了一頓美美的大餐——硬邦邦的幹糧，但是管飽。

哈維出乎意料地也吃了一點，然後露出極度嫌棄的表情：“要不是一路跟你走來，我幾乎要懷疑你是不是朗贊的王子了，這麽難吃的東西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寧亞道：“一路走來？你跟了我多久？什麽時候開始跟的？”

哈維道：“你說呢？”

“從我離開光明神會開始？”

哈維不置可否。

寧亞又篤信了幾分，有些感慨，又有些驚訝：“你是黑暗神呀，為什麽要跟着我？”

哈維單手支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這個問題我已經解釋過很多次，你也應該聽過很多次，還堅持不懈地追問，是想聽我叫你寶貝吧。”

寧亞臉上轟的一下，紅如番茄，将吃的喝的放回空間袋裏，背對着哈維躺下，無論對方怎麽逗他，都不肯搭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