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名角(三)(定情)……
屋內燃着炭火,暖意融融。孟曠解開武裝帶和綁在身上的繃帶,褪去錦衣外衫和其內的背甲,最後解開夾棉內衫,露出肩背。此時她身上只剩下裹胸布緊緊纏繞,她有些羞赧地背對穗兒坐下,微微側頭,等待着穗兒的動作。
本還有些心猿意馬的穗兒這會兒卻被她的傷口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她仔細觀察了一下,雖然當真并非是多麽嚴重的傷,可因為孟曠中箭後還帶着箭頭跑了一段路,箭頭之上的血槽讓她放了不少血,着實吓人。這會兒因為錦衣衛的特效金創藥,她的傷口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血痂,不再流血了。接下來幾日她不能有大動作,不然傷口又要迸裂流血。
穗兒用燙過的幹淨毛巾輕柔地清理她的傷口,白玉吟還專程送來了一壇高度糧食酒,穗兒也用上了。疼痛讓孟曠面色白了白,她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穗兒瞧她這個樣,心疼得不行。這個人就知道逞強,一點也不知道要心疼她自己。
清理幹淨傷口,再度上了一遍孟曠随身攜帶的錦衣衛特配的金創藥,穗兒細心地将她的傷口包紮起來,包得可比郭大友舒服多了。穗兒見她裹胸布都被血水染紅了,穿在身上定然不舒服,便道:
“你把這纏身子的布解下來罷,我給你洗洗幹淨,烤幹了再穿。”
孟曠頓時有些猶豫,結果穗兒就已經手快地給她解開了。孟曠頓時哈腰弓背,護住身前,耳根紅透。
穗兒本沒覺得有什麽,可孟曠突然這般反應,穗兒登時羞得不行,嗔道:
“作甚這般?不都是女子嘛。”
“我……我先找件衣服。”孟曠結結巴巴地說道,随即起身,去找了件白玉吟送來的男子衣衫過來,拿在身前,又背對穗兒坐下,道:
“你解吧。”
穗兒紅着面龐将她胸前纏帶一圈一圈解開,此時她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孟曠的身材之上,一下就被迷住了。孟晴的這副身軀實在是太厲害了,肩頸颀長,腰線優美,雖然常年束胸,但她的胸脯依然有着不小的規模。加之自小鍛煉,她的臂膀、肩背都有着充滿力量的肌肉線條。方才她匆匆一瞥,還能望見她腹部緊實分塊的肌群。穗兒長到這個年紀,還沒見過哪個人的身子這般健美。男子且不說,偏還是個女子,這副身軀完美地将力與美結合在一起,帶給穗兒一種極其強烈的視覺享受。也許在當下很多崇尚女子柔弱美的人眼中,這副身軀不倫不類若怪物一般,可在穗兒眼中,卻是渾然天成的漂亮。
但是在這漂亮的身軀之上,卻出現了刺目的疤痕。她的側腹、後背,都有被刀劍劈砍後留下的傷疤,想來這是她入錦衣衛以來所受的傷。如今她左肩又添一處傷,穗兒不禁難過極了,若是孟晴不入錦衣衛,她又怎麽會經受這樣的傷痛?身為女子,百般不易,在男子主導的軍中行伍一路打拼至今,傷痛全都埋藏在心底不說,這樣的孟晴讓穗兒又是欽佩又是心疼。
她的指尖情不自禁的觸碰上了孟曠身上的疤痕,孟曠身子頓時打了個激靈,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穗兒……”孟曠用衣服捂着自己的前胸,小心翼翼地問道,“可好了嗎?”
“嗯……”穗兒輕聲應道,然後拿着褪下來的裹胸布去了一旁,丢入銅盆,灌入清水開始清洗。
孟曠趁機趕緊将衣服穿起來,等把外衫罩上,系好帶子,她才松了口氣。她努力平複了一下亂跳的心髒,視線又不自覺地粘在穗兒身上。那染血的布帶并不好清洗,血跡有些幹涸了,穗兒蹲在盆邊洗得有些費勁。孟曠忙走過去幫忙,從自己腰包中取出了一個野外烤肉用的小鹽罐子,往水裏撒了些鹽。穗兒努力搓了搓,又加了皂角,總算是将血漬洗去。
穗兒望着孟曠笑道:“你還知道這種小竅門?真是想不到。”
“小暧教我的,這都是她摸索出來的。你知道我一個女人在軍中,很多事都不方便,尤其是來月事。月事帶要清洗得又快又隐蔽,總得找些小竅門。”孟曠輕聲回答道,她還是有些警惕四周的環境,提防着有人竊聽。
穗兒聞言不禁嘆道:“真不知道你這些年在軍中怎麽過來的。”
孟曠笑了,渾不在意地道:“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升了北司巡堪百戶,可以住家,也不用再過軍營中的日子了。”
穗兒沒接話,孟曠撓了撓臉頰,蹲在她身邊,躊躇着問道:
“穗兒……那個……之前在馬車上,你親我那一下……”孟曠不知道該怎麽問,舌頭打結了一般。
“嗯?我沒有親你啊,我親的是你的面具。”穗兒答道,用耍賴掩飾她此刻的慌亂。
孟曠:“……”她此時非常後悔自己幹嘛要問這種蠢問題。
“嘩啦”,穗兒将水中的布帶撈出擰幹,架在火盆之上烘烤。一邊忙,一邊若無其事地道:
“你去坐着,我給你擦擦身子。天都要亮了,你好歹上榻眯一會兒。”
“嗯。”孟曠悶悶地回答道。
此後屋內沉默,只有穗兒給孟曠擦拭身子的水聲不時響起。等擦完身子,孟曠重新穿上衣服,穗兒剛準備去換水,卻忽然被孟曠猛地一拉手臂,頓時失控地坐到了孟曠腿上,被孟曠攬抱在了懷中。穗兒驚了一跳,心口怦怦直跳,僵在孟曠懷中不敢動彈。此時她腦海裏冒出一個想法,她不想再顧忌什麽了,不論孟曠接下來說什麽,她都想答應她。哪怕眼下的她根本沒有任何資格去談情愛,她也不想再拒絕或逃避了,因為她真的不想看到孟曠失望的表情。
“穗兒,老郭說要促成我倆的婚事。他不知道我是女子,說的話不能作數。”孟曠開口第一句話就讓穗兒的心涼了半截,結果她話鋒突然一轉,“但是我心裏是真的想娶你,你可答應?”
穗兒愣了半晌,不停地确認方才那句話她沒有聽錯,确認這話确實是又笨又慫的孟十三口裏說出來的話。
孟曠見穗兒不回答,頓時急了,忙解釋道:“我就是……想照顧你,我這輩子也沒辦法嫁人,若想找個伴兒,就只能娶一個知道我女子身份還不嫌棄我的人。我思來想去,除了你……也沒別人了……”
這家夥真是笨嘴拙舌啊,穗兒不禁發出了甜蜜的嘆息。
“哦,你可真是很勉強地想娶我呢,畢竟除了我也沒什麽合适的對象了。”穗兒故意逗她。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孟曠慌了,“我是說我想照顧你,我想保護你。”
“我又不是你妹妹……”穗兒憋笑道。
“正因為你不是我妹妹,我才想娶你啊!”
“啊?”穗兒怎麽聽怎麽覺得這話不對味兒。
“我是說……”孟曠急得額頭上都滲出汗來,“我是說……我心悅你……才想娶你。”
可真是不容易,終究是逼她把這話說出來了。孟曠漲紅了臉,一顆心七上八下。穗兒心間卻浮起一股別樣的感動,感動于她的勇氣,也感動于她的執着。她的勇氣與執着,還有她今夜義無反顧、舍命相救的決心,最終鼓舞穗兒放下了所有的顧忌,決定與她永遠在一起。她扶住她雙頰,低頭吻住了她的唇。這一吻蜻蜓點水,卻讓孟曠心頭炸開璀璨的煙花。
“你這呆子,我若不是心裏有你,怎麽會親你那兇巴巴的面具。”穗兒摩挲着她的面頰,盯着她漆黑的雙眸,輕聲說道。
孟曠情不自禁地收緊了雙臂,将她牢牢箍在懷中,語無倫次地問:
“你不介意我是個女子?”
“這有什麽好介意的?你不是也不介意我是女子嗎?對我來說,這世上再找不出誰比你更好了,不論你是男是女,我只是心悅你。”穗兒笑道。
孟曠終于意識到自己有多麽的笨嘴拙舌,穗兒又是多麽的會說話了。一句話說進了她的心坎裏,說得她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就探頭,啜吻住穗兒的唇瓣。穗兒承接她熱情的擁吻,一瞬有種被她爆發出的濃烈愛意淹沒的窒息感,但這窒息感她甘之如饴,甚至期盼自己就這樣溺死在她的懷抱和親吻中。孟曠簡直要把她揉進骨血裏,她的熱情讓穗兒甜蜜得暈頭轉向,直到她摸到孟曠肩上包紮的繃帶,她才忙氣喘籲籲地推了推她的身子,讓開她的索吻,阻止道:
“別……別,你的傷,別再裂開了……”
孟曠意猶未盡,在她額頰上留下細碎溫柔地吻,最後靠在她懷中,聽着她的心跳,親密相依。穗兒用面頰蹭着她的發頂,手無意識地撥弄她的耳垂。二人沉默地溫存了片刻,穗兒才催促道:
“好啦,你今夜不歇了嗎?快去睡。不睡,傷怎麽好?”
“你尚未洗漱擦身,我幫你。”孟曠道。
“我又沒受傷,自己來就好,你早些歇下。”穗兒紅了臉,她還是不想讓孟曠看到自己的身子。
孟曠不情願,就是抱着她不撒手,穗兒真是拿她沒辦法,想來即便她聽話到床榻上去,自己也是不能放心的,算了吧。
“那……你幫我擦擦背罷……”穗兒羞赧道。
“嗯!”孟曠忙欣然點頭。然後起身殷勤地為穗兒兌熱水搓毛巾,穗兒只能學着方才孟曠的樣子,除了上半身衣物,将衣物捂抱在身前,将長發偏捋在肩頭,露出後背來。此時她一張容顏透紅,當真是秀美不可方物。孟曠只覺得她當真美若天上的仙子一般,怎麽會下凡到了人間,還成了自己的妻。
“莫看了……”孟曠一直盯着她瞧,穗兒不禁羞赧嗔道。
“你太好看了……抱歉,我動作快,不能讓你着涼了。”孟曠忙将搓好的熱毛巾撫上穗兒的後背。
直到此時,她才注意到穗兒的後背,那布滿背部的燙傷傷疤,蛻皮後新生的皮肉與舊皮肉顯出明顯的色差與褶皺,還有不計其數的鞭痕、笞痕。孟曠握着毛巾的手顫抖了起來,竟不敢再擦拭下去,仿佛只要她一動作,穗兒就會疼一般。
“很吓人的……還是我自己來罷……”穗兒明白,她一定是被吓到了,這樣醜陋的身子,她瞧見後該多失望呀。穗兒心中凄惶,這就想将衣服穿好。她唯一自卑的就是自己的身子,最怕的就是所愛之人凝視自己醜陋的身軀,這會讓她想起自己曾經經歷的苦難折磨,自慚形穢,痛且愈悲。
卻不曾想下一刻,她卻被孟曠從後整個擁入懷中,她溫潤的唇瓣印在了穗兒的背心。穗兒不禁繃直了脊背,昂首咬唇,自靈魂深處發出一陣顫栗。孟曠湊進她耳畔,蹭了蹭她的發鬂,在她耳邊低沉又認真地說道:
“我們家穗兒是最美的,那些欺你之人留下的傷疤,是你頑強聰慧的印證。我不會覺得吓人,你自己也不許這般想。沒有人會嫌棄你的身子,你在我孟晴眼中永遠是最完美的。”說罷,她開始為她輕柔地擦拭身子。
誰說這人不會說話的?她可太會說了。
穗兒不禁彎起唇角展露出欣然的笑容,淚水卻滑過面龐落下,打濕了捂在胸前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