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可他愛不得恨不得,想一輩子不見…
晏長雪是被雨聲吵醒的,他伸手往旁邊摸,沒有阮昭,晏長雪撐起身子,看見了桌子上的紙條。
——叔叔,我回別墅找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乖乖等我回來。
別墅裏每一件屬于阮昭的東西他都有印象,但沒什麽貴重到讓阮昭說很重要的,不過他一向遷就阮昭,說等他回來,晏長雪大概真的會留在家裏哪裏也不去,可是下雨了,等會怕是還要打雷。晏長雪坐立不安,只好先回別墅找他。
路上遇見阮昭,他匆匆把一個首飾盒交給晏長雪,說李陌不見了。
“我陪你一起去。”
“下着雨呢,別把你折騰病了。”阮昭撐着傘彎腰靠近車窗在晏長雪臉上親了一口,“我一會就回來。”
水霧茫茫,這一場秋雨又急又兇,阮昭見晏長雪眉心微蹙,就忍不住先哄一哄他,“叔叔,你要看好我的盒子,裏面有特別重要,放別的地方我不安心——”他還沒有找回記憶,不知道從前自己是不是也這樣,晏長雪這麽強勢果決的人,在他眼裏總是郁郁且柔軟,像是需要人哄的小姑娘。阮昭話音一轉,空出來的一只手已經摸着晏長雪的耳朵尖,“叔叔,你的腰疼不疼?”他低聲玩笑着:“怪我昨天沒忍住,肯定是因為叔叔以前對我太冷淡了,才讓我這麽饞。”
他惡人先告狀,晏長雪畢竟不習慣在外面說這些私密的事,臉上帶着薄紅,否認道:“我沒有對你冷淡。”
“那你從前有沒有主動親過我?”
阮昭本意是逗他,可晏長雪居然沉默了,阮昭有點慌,拉着他的手指說:“我開玩笑的,我……”
“阿昭,”晏長雪仰頭專注地望着他,“從前,你大概覺得被叔叔愛着是很惡心的事情。”他平鋪直敘,并沒有委屈的意思,可阮昭真慌了,晏長雪偏頭在他的手腕上啄了一下算作安撫,“寶寶聽話,先讓叔叔說完。”
阮昭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晏長雪的吻又輕又軟,就親在猙獰的傷痕旁。
晏長雪接着說:“我很害怕你有一天會想起來,但是,阿昭,如果你要愛叔叔,必然要接受過往發生的一切,你愛,便只能愛完整的我。我不會欺騙你,也不能輕賤自己。”
阮昭坐盧寒的車離開。
小周是晏長雪的人,他打電話讓小周便宜行事,需要實在找不到李陌就聯系老喬查監控。晏長雪到底不放心,讓老喬也拐回去,他懷裏抱着阮昭的象牙首飾盒,盒子上沾滿了新鮮泥土,晏長雪這才隐約想起這應該被阮昭埋在了泡桐樹下。
這個昂貴的盒子裏裝着滿滿一盒子枯萎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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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飾盒是阮肇小時候從媽媽的梳妝臺上拿的。他七歲那年晏長雪病重,小阮肇趴在床頭攥着晏長雪的被角一直哭,小孩子剛剛明白什麽是死亡,第一次嘗到恐懼,不停地問小晏叔叔會不會死。
晏長雪昏昏沉沉地聽着他哭,聽見有人哄小阮肇說泡桐花可以治叔叔的病,他果然當真,踩着梯子摘了很多泡桐,一樹的花都毀在小孩手裏。後來晏長雪真的醒了過來,他把剩下的泡桐藏在媽媽的首飾盒裏埋在了樹底下。
再後來,連晏長雪都忘記了樹下還埋着他的“藥”。
枯萎的泡桐一碰就碎,晏長雪小心撥開花朵,在首飾盒裏找到一個U盤。
“少爺,我們現在去哪裏?”
晏長雪緊緊攥着U盤,沉默許久後說:“讓律師來見我,告訴他我要立遺囑。”
U盤裏大抵存着阮昭的記憶,他就要想起來了。
晏長雪這一生并沒有得到太多溫情,父親是冷硬的人,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晏家其他人對他多是同情,甚至政治資源徹底傾斜之後,連同情都帶着刻意的分寸感。除了阮昭,阮昭永遠是鮮活溫暖的。
——我不能接受你再把我忘一次,這輩子,除了我,你也不能再愛別人。如果你要死,我就和你一起死。如果你肯活着,我就和你糾纏一輩子。
——這是我手心裏唯一攥着的溫情了。
就算明知道攥得越緊,這流沙消失的越快,晏長雪也不敢再松手。
晏長雪把U盤插到電腦上,裏面只有一個視頻,他點開視頻。
視頻裏阮肇出現,長達兩分鐘的沉默後,阮肇開始說話。
很多事我已經不記得了,我整夜整夜地不睡覺,想以前的媽媽,以前的小晏叔叔。
我反複想那天我在樓上彈琴,我好像在和叔叔賭氣,為什麽賭氣我也不記得的,多半是我要叔叔陪我出去,他拒絕了。他總是孤零零地坐在別墅的院子裏看書或者發呆,我還不明白那叫做孤寂。他看見我來,會仰頭眯着眼睛輕輕地笑,我那時候貪玩,是不肯陪他在院子裏發呆的。我彈琴的時候已經聽見有人說小晏叔叔來了,他正在賭氣呢不理他,可是一首曲子兩首曲子都談完了,他還不來哄我。我還是沒忍住,偷偷下樓找他,原來他和媽媽在花房裏聊天。媽媽總是很忙,偶爾閑下來要親手打理她的花,我悄悄藏在花叢裏,看着他們坐在玻璃桌子前喝茶,說雨前的龍井新收的琉璃盞、說誰家的飯莊不錯下次一起去嘗嘗、說媽媽養的貓咪調皮不過不如阿肇調皮,說佛語說輪回……說那些我還聽不懂的話。媽媽慢條斯理地煮茶,聊得高興的時候扶額大笑,花房的房頂是玻璃做的,暮春的日光落在他們肩上,身後是絢爛明麗的花朵,雲淡風暖,我躲在花叢裏聽他們聊天不小心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小晏叔叔就坐在我旁邊翻書。
我看着他,一點都不想和他賭氣了。
每次我看見他坐在輪椅上,就特別難過。難過到寧願用我的腿去換他的,我可以開着輪椅到處跑,還可以彈鋼琴,還可以耍賴讓叔叔抱着我走。但是他沒有雙腿,就只能困在深山裏,成了不會走路的草木。
現在,那株草木大搖大擺地種在我心口。你能想象嗎,他每長一片葉子,根須就深一分,我的心髒就被撕裂一寸。我想着媽媽和叔叔溫柔談笑的樣子,就越加清醒他們是怎麽拔刀相向的。
我開始不說話,我不想面對叔叔心疼的眼神,他說他愛我,那就換個人愛好了,我只會讓他痛苦。
我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的痛苦,可我毫不快慰,等他喜歡上別的無論什麽人,我就要離開了,永永遠遠離開叔叔。總有一天他會忘了我,忘了我和我的家人帶給他的痛苦。
如果,
如果我沒有發現我愛上了他。
草木長成了參天大樹,太痛了,我不能離開小晏叔叔了,我愛他,我時時刻刻都想看着他,可我看見他的雙腿,就像看見命運的裁決,你憑什麽愛他啊,你只會讓他痛苦。
是啊,憑什麽啊。
我日夜被這樣的痛苦撕扯着,每一寸肌膚都痛得麻木了,我已經自私了一回,叔叔不會原諒我了。就再讓我自私一回,暫時忘記小晏叔叔吧。
阮昭,你找到了這個視頻,現在,你做好愛他的準備了嗎?
要用這一輩子還叔叔的情債。
要一直一直愛他。
要陪他在院子裏看書,要推着他去看花看海,看我曾經許諾的一切。
要彈鋼琴給他聽。
要守着他治好雙腿。
要和他一起白頭,等叔叔老了,再一遍一遍地告訴他——我愛晏長雪。
阮昭,永遠不要再傷害他。
視頻結束,晏長雪轉開目光,車窗外大雨瓢泊,他捂着胸口,忍不住失聲痛哭。
他真正明白了阮昭為什麽會自殺。
晏長雪死死攥着自己的心口,當年的阮昭要有多痛苦才會說“叔叔你換個人喜歡吧”。他笑着倚着月光,讓叔叔不要喜歡他了,晏長雪曾經怨怼過的,十多年的情意恩義,阮肇說不要就不要了,他明明已經這麽努力護着他了,阮肇卻要把他當仇人,用死亡來懲罰愛他的叔叔。
怎麽不恨。
怎麽能不恨。
可他愛不得恨不得,想一輩子不見阮昭了,又心生期頤,希望小書生再闖一次仙山——把他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