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武夷岩茶
縣衙都被人一窩端了,報官都無處可報。
夜修羅最先是屠了慕容,再後來殺了謝堂風,現在竟然都開始對縣衙出手了。這已經不僅是江湖事,或者說夜修羅在對五大家族明明白白地示威,唐漠前腳想着收回凜州,在州蒙拔除了一派魔教,後腳夜修羅直接将州蒙縣衙殺了個精光。一個小小的縣衙只是他的砝碼,他根本沒有放在眼裏。
一時之間江湖各勢力人人自危,不光是正派有頭有臉的門派家族,包括江湖上中立的逍遙客們,甚至不光是江湖勢力。
謝懷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肩頭小白鴿的腦袋,小白鴿乖順地蹭他手指。郁遲坐在對面看着,目光黏着謝懷風指尖。
謝懷風展開字條,從上往下看了一遍,随手扔到桌上,唇角彎起一個含着諷刺的笑。謝玲珑伸手抓了,念出聲來,“皇城重兵圍守,定北駐軍将往州蒙。”念完連謝玲珑這種對朝事一竅不通的都覺得不可思議,“少爺,他州蒙縣衙都被殺光了,縣令都死了,皇帝就光把自己保護起來了?還把定北的駐軍派過來,派過來幹嘛?又不打仗,邊疆駐軍又不會斷案。”
“我怎麽想不通呢少爺,皇城重兵圍守是什麽意思,皇帝難道還真怕夜修羅殺到他寝宮去?”謝玲珑又看郁遲,“看吧,你養個傷的時間,當今聖上都開始怕你搶他江山了。”
謝懷風随意撐着下巴,一只手把玩着一只空茶杯,聲音冷,“小皇帝昏庸,攝政王可不蠢。只要這個形同虛設的小皇帝在位,江山就攥在他手裏,所以只管捂着皇位,州蒙怎麽樣他不關心。”
“那州蒙的縣令怎麽辦,少爺。”
謝懷風沒回話。這事看上去和他們無關,他們只管去追查那個“夜修羅”,州蒙的縣令是誰該是唐漠關心的事。但這其中波濤暗湧,昨晚謝懷風的一時心驚這會兒已經冷靜,謝懷風能想到,既然殺他大哥的“夜修羅”和屠州蒙縣衙的“夜修羅”都不是正主,那麽這兩次的“夜修羅”很可能并不是同一個人。
這次的“夜修羅”是誰?可能是魔教的人,為了坐實夜修羅當上魔教教主的位子一說,也為了逼夜修羅真的加入魔教,畢竟這麽一來,江湖上已經沒有這個遲遲未露面的夜修羅的容身之所了,他只能順着江湖傳言去魔教順理成章地當這個魔教教主。
或者是朝廷的人,和這次通遼有關,把定北軍調過來州蒙是小皇帝親口下的命令,定北軍都要來州蒙了,邊關失守遼軍進犯一切都相當合理。就算這次屠州蒙縣衙不是朝廷的人做的,對于通遼的勢力來說也是絕佳的機會,這個縣令誰來當,怎麽當,當好了的話可以直接将凜州抓在手裏。
哈驽申在飛沙門地牢裏交代的東西很多,他被柳蔓香折騰得整個人都崩潰了,知道些什麽恨不得一股腦全都吐出來。除開柳蔓香最一開始傳達的确定的結論,還有一些模棱兩可的。哈驽申零零碎碎說了些細節,跟遼國小狼王接洽的并不是朝廷的人,小狼王好像很篤定,他稱朝廷的人是“那邊”的人,卻和來接洽的稱兄道弟,稱他們才是“自己人”。
謝懷風只能想到江湖勢力,甚至更有可能是五大家族裏的人。逍遙客沒有家族根基,不好拿捏,辦事也不方便,朝廷沒理由找他們。他最一開始的猜測又重新回來,五大家族裏可能有人在給朝廷養私兵,并且和小狼王接洽的人很可能就是他們。
謝懷風突然伸手拿了茶壺,手腕微壓往桌面上倒出來些茶水。
茶水是上好的武夷岩茶,順着梨木桌面蔓延成一小灘,謝懷風一根手指蘸了點茶水,開始往桌子上寫字。謝玲珑和郁遲都退開一點,把整張桌面讓給他。他指尖動得飛快,即使這麽寫郁遲也能看出來謝懷風寫字是個什麽風韻,和他的人一樣,飄逸潇灑,字體不太工整,但絕對賞心悅目。
他邊寫邊說,“局勢太亂,各方勢力糾集,我們看不清的東西太多。”
謝、柳、唐、慕容、宋。
謝懷風寫下的五大家族的姓氏,他指尖一頓,先在慕容二字上劃上一道線,水漬洇開,慕容兩個字變成一團看不清原本模樣的痕跡。郁遲明白了他的意思,緊接着“謝”自然也被他劃掉,剩下的是柳蔓香,唐漠和宋家。
謝懷風挑眉,沒怎麽太在意地将桌上的柳字也劃掉。
郁遲頓時偏開視線,有些郁悶,也有些醋。一想到絕命谷前謝懷風那句“不信”,而現在他又這麽自然地将柳蔓香劃進信任範圍內,郁遲忍着沒說話,看那團水痕怎麽看都不順眼,怎麽看都不順眼。
謝玲珑托着下巴,“少爺,唐漠……”
謝懷風雖然看上去已經和唐漠交好,但兩個人都是有城府的。他倆一個冷一個熱,看着都是真性情,實則心裏裝着的東西比誰都多。謝懷風沒真的信任唐漠,只不過有些事發生在凜州,必須得唐漠來做。
謝懷風搖了搖頭。
“那宋家呢?大嫂家。少爺,宋家這幾年來對江湖事也不是很上心,我瞧着大嫂一去,沒了落日山莊的關系,他們也快從五大家族掉出去了。慕容家沒了,宋家式微,只剩下三大家族了,柳姐姐和唐漠又都站在你這邊。”
“魔教。”郁遲突然開口。
謝懷風擡眼看他。
“四爺,我去。”郁遲目光和他對上,語氣平靜,說出來的話卻差點把謝玲珑吓得從凳子上摔下來。
謝懷風臉上沒表情,唇邊慣有的笑不知何時斂了個幹淨,只一雙黑眸看着郁遲。
換做以前郁遲被他這麽盯着可能就移開了視線,或者服了軟,但這次他定定地跟謝懷風對視,“他們想讓我去當這個教主,我去當。”
“郁遲,郁遲!你瘋啦!你、你不會要加入魔教吧!假的也不行,不行不行太危險了!”謝玲珑吓了一跳,連忙開口。
“我不出現的話還會有下一個被夜修羅殺害的人。”郁遲低聲說。
謝玲珑滿腔的話頓時哽住,她張了張嘴,她那麽能說的一個人竟然一時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郁遲垂眸,視線在桌面上那團已經快洇幹的柳字水痕上掃過,“我該出現了。”
“不是啊,他們的死又不怪你,就算沒有你肯定也得有個什麽白修羅紅修羅的,和你沒關系。”玲珑磕磕絆絆地說,想安慰郁遲。
郁遲抿唇,“我知道。”
“我知道。”他又說一遍。
郁遲太不會說話了,他心裏裝着什麽始終學不會用話語去表達出來,他和他們都不一樣。謝懷風心裏裝着的太多,他想着大周的江山不受侵犯,他想着謝堂風究竟是誰殺的,他想着唐漠到底能不能順利收回州蒙。謝玲珑和柳蔓香則是想謝懷風所想,謝懷風想什麽她們就想什麽,替他排憂解難,幫他做事。
但郁遲不一樣,他想的是謝懷風。
他甚至不管謝懷風在想什麽,郁遲想做的事謝懷風不一定喜歡,比如現在。
他知道謝懷風絕不會喜歡這種方式,郁遲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麽。他瘋了,他想去魔教當這個教主,孤身一人闖進一股最黑暗最可怖的勢力,裏頭有不知道多少個火蓮教,不知道養着多少朵血蓮。
但他想這麽做,謝懷風需要他這麽做。
錯綜複雜的時局,幾股江湖勢力纏在一起理也理不清,謝堂風的死攪在裏頭,不知道多久才能理出一個真相,但郁遲沒什麽時間了。
郁遲深深記得寒毒發作時的疼痛,深入骨髓般的,他感覺時而生命被永恒定格在冰原,時而生命在熱烈燃燒,燒出一捧灰燼。
為謝懷風燃燒。
郁遲咽了口口水,再度開口,“四爺,我去當魔教教主,給我點時間,我會回來的。”
謝玲珑似乎感受到氣氛的凝滞,雖然她一時分不清這股僵硬的氣氛從何而來,但她明智地選擇了乖乖閉嘴。
她不太能搞明白郁遲是怎麽突然有了這個想法,更不太明白……謝玲珑一動不動,眼神偷偷往謝懷風身上飄,少爺這是生氣了吧?他這樣絕對是生氣了,謝玲珑心裏大喊救命,卻一動也不敢動,她好像還沒見過謝懷風真的生氣的樣子。
就連,就連大少爺過世的時候謝懷風都沒流露出來太多負面情緒。他不是沒有情緒,謝玲珑心裏很明白,他把自己的情緒都好好地收着了,面上還得是那個謝家四爺,太多的事需要他去看顧,他無暇傷心難過更無暇生氣。
“謝玲珑,出去之後關上門。”
“啊?啊,哎!好嘞!”謝玲珑一個激靈,飛速從凳子上蹦起來,兩步蹿到門口,關上門之前她猶豫再三還是想最後緩和一下氣氛,“少——”
“走。”冰冷冷的一個字落下。
“砰”一聲,謝玲珑吓得手都哆嗦,用力甩上了門。
作者有話說:
終于寫到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