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但是褚襄回過頭, 硬是沒有從藍珏臉上看到一丁點發怒的痕跡。
只有他扯動嘴角笑起來的時候, 褚襄感受到他眼底深刻的冷意。
于是, 褚襄主動走到藍珏面前, 垂首, 他的目光落在了銀皇後III上, 從藍珏的視角看過去,那人似乎因為愧疚與敬畏而更加低眉順眼,于是,這讓他的心情更加不爽了起來。
他回憶起大雨夜裏那人神采飛揚的眉眼,那一刻的張揚如同熾烈燃燒的星辰, 他也記得那人被刺客追殺,一身血跡卻還言笑晏晏, 所以藍珏真切地意識到,他真的不喜歡這個人恭順溫良的外表,他想看……這個人燃燒的樣子。
于是毫無預兆地,藍珏一把扯過褚襄的領子,幾乎将他拎了起來。
“君上……”
“你又玩什麽把戲?”褚襄被藍珏拎着, 四目相對,迎面而來是西唐國主的滔天怒火,“在你搞出一個‘西唐國主荒淫無度喜好男色’之後,你還想給我弄一個‘生活yin亂天天臨幸異族’的名號?”
這不用謝知微示警, 褚襄也知道他惹了藍珏。
他果斷坦白:“君上, 這些異族是為了以防萬一, 若是君上需要兵馬人手, 湊一些是一些,這才……”
藍珏稍稍松了手,微微眯起眼睛:“兵馬?”
“是,君上,西唐國內情況不明,帝都危機四伏,您在明處只帶了楊豐,而比起來其他諸侯都帶了上百從屬,駐紮城郊,臣為您買些奴隸,并不會引起懷疑的,只需要把他們頭發染一染,沒人會看得出來是異族了。”
區區二十幾個青壯年男女,的确在一國國主的身份許可範圍之內,藍珏輕裝簡行,不愛大排場,但現在他的确後悔過沒有多帶出一個骁騎營,諸侯最多允許攜帶五百衛隊,五百也是小型軍隊,若非藍珏沒這個習慣,西唐那些人怎敢輕易說出,讓西唐國主喪命在歸國路上這種話。
“您有些暗哨,明面上卻沒有依仗和兵馬,關鍵時刻,還是需要以防萬一。而這些都是異族奴隸,收為己用,不必擔心來路不明被人卧底,或者與旁人有什麽糾纏不清的勾連,也是短時間內湊齊大量人手的最佳選擇。”
藍珏轉過身,看了看那些男男女女,其中有五名女子,其餘皆是青壯年,而且藍珏注意到,他們沒有佩戴鎖鏈——褚襄早就把鎖鏈解開了。
染過發,異族果然看上去與尋常人類沒什麽差異,有些眼睛顏色不同的,站在陰影裏低着頭,也看不出什麽。
所以,藍珏嘆了口氣,問:“你們,願意追随本王?”
褚襄看了他們一眼,轉身雙膝跪地:“君上,臣再次擅作主張,請您寬恕。臣答應他們,等我們順利回歸西唐,就許諾他們自由之身,不再幹涉他們的去留。”
自由,每一雙從鐐铐裏掙脫的雙腳,無比渴望的,就是踏上自由的土地,這是褚襄能許諾給他們的,最沉重也最寶貴的諾言。
藍珏看了他一眼,沒有什麽反應,轉而道:“不必,我現在就許你們自由,願意追随我的,就留下來,若是不願意,現在就可以自行離開。”
異族們驚訝地看向藍珏,片刻之後,一名中年男子說道:“國主,我們可是異族,還是您買下的奴隸,您真的……完全不介意?”
“異族,若是你長出一對翅膀,或者長出一根尾巴,我可能還得考慮考慮,可你只是與我頭發顏色不太一樣,除此以外,你會說話,懂禮儀,能勞動,有思想,你有血有肉,有魂有魄,你和我真的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
藍珏一番話,連褚襄都詫異地看向他。
他知道藍珏或許超越了這個時代,有着不同尋常的前衛,但這一番話,已經超越了他的心理預期。
“君上……”褚襄覺得自己的心跳快要冒出嗓子了,他喉嚨發幹,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忽然就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眼底有熒光閃爍。
眼見藍珏認真而嚴肅的态度,并非與他們扯謊,噗通噗通,那些人整整齊齊跪了下去。
還是那名中年人說:“我們這些人,因為生來有些異常,就被說為‘異族’,連我們家裏人都覺得我們是妖物,一些幸運點的,家裏人幫着隐姓埋名偷偷過日子,不幸運的,沒幾歲就被賣掉了。這是第一次,有貴人說,我們與正常人沒什麽不同。若是國主真的願意将我們當做人來看,那我們自然,追随國主,肝腦塗地。”
有時候就是這樣,人們習以為常的東西,卻還有些人拼了命在争取。
藍珏大笑道:“好,我不需要你肝腦塗地,我許你堂堂正正地做個人,我只要你的忠心即可。你叫什麽?”
中年人說:“回君上的話,我叫李術,原本是執金吾的校尉。”
藍珏驚訝:“執金吾,你是守衛帝都的執金吾?”
中年人苦笑:“是,那都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我就比較幸運,家裏幫忙掩飾,從小給我染發,我頭發發紅,染了黑色也看不出什麽,但是有一天,正趕上大暴雨,我們小隊執行任務,我一時忘了這一茬,就被發現了異常,之後,一直在礦山做苦工。”
被發現了異常——李術輕描淡寫地說完,卻讓聽的人感受到了一絲悲涼。
除了李術之外,其餘的都是些普通人家出身,沒有執金吾這樣的特殊存在,近些年鐵衛的名號蓋過了執金吾,但前些年,執金吾在貴族的宴席上都曾經是貴客。
褚襄偷偷敲了敲謝知微:“怎麽樣,現在還生氣?”
“……不,事實上,他從剛才拎你的時候就沒在生氣了。”謝知微含着古怪的情緒說着,不過褚襄沒有體會到謝知微語氣的微妙。
他稍稍松了口氣,說:“君上,臣與白墨娘子談過,墨娘希望讓莫疏崇到君上身邊,随行護衛。”
藍珏點了點頭:“我的暗線告訴我,莫疏崇少年時曾經被大鴻胪……”他頓了頓,臉上露出難以掩蓋的嫌惡之情,于是褚襄也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怪不得他那麽想殺了秦彧年。”褚襄嘆道。
原本安靜的院落現在一下子熱鬧了起來,驿館供諸侯國主住宿的院落很大,而且,其他諸侯在帝都都有府邸,只有藍珏住在驿館,所以多出二十來個人,也還是可以輕松住下。
安排好那些原本是奴隸的人,讓他們先行休息,褚襄又去找了藍珏。
藍珏正在屋裏,給謝知微做全身按摩……不,只是在擦拭那把刀,按摩是褚襄腦子裏的腦補,畢竟他是見過謝知微全息投影形象的。
褚襄只是把銀皇後III粗暴地從殼子裏撬了出來,上頭還有些縫隙裏殘留的木頭渣,藍珏正仔仔細細地清理着,見他到來,随意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
以前見總艦隊長的時候,褚襄都沒這麽拘謹過,因為總艦隊長發火最多關禁閉寫檢讨,不會發生雷霆一怒拉出去抹脖子這種事。
所以,褚襄提醒了自己好幾遍,千萬不要再惹了藍珏,于是,他往那裏一坐,謝知微就傳來了國主怒氣值上漲的警報。
褚襄:“……”好無辜啊。
也不知怎麽了,只要他這個人出現在藍珏方圓三米之內,謝知微那邊的怒氣值警報就自動發過來了,褚襄認真盤點了一下近些天來自己的惡形惡狀……好吧,美人的确養眼,但再看下去,命就沒了。
他規規矩矩跪坐一旁,肅穆端莊,半分也沒有輕佻出格之舉,然而謝知微那邊的數據不降反升,屋子裏的低氣壓都快要實質化了。
藍珏将刀放在桌上,發出咔噠一聲輕響。
“何事?”
“君上。”褚襄拿出全身的風度,說道,“已經入夏,君上可有了歸國之策?”
“從前我來帝都,都是屁股都沒坐熱就要被攆走,這回倒好,我想走居然還有可能走不掉。”藍珏撫摸着刀柄,“你來找我,是有辦法?”
褚襄背後一寒,規規矩矩地點頭:“當今皇帝崇信星象,星象之中,他最迷信曲淩心,如今是曲淩心說,禍亂将起于南境,那我們有兩種方法,第一,讓皇帝不相信他這個說辭;第二,證明星象所說的禍亂與您無關,不僅無關,而您還是那個能幫助皇帝度過危難的人。”
“你倒說得輕松,曲淩心的判詞一向是皇帝最信的。”
褚襄說:“是,所以,不管皇帝将來如何試探您,您都必須讓皇帝相信,您的确毫無野心、胸無大志,空有匹夫之勇,而無帝王之德。”
“國主!”楊豐忽然在門外說道,“內臣楚秋到了,說是送來了陛下的賞賜。”
藍珏與褚襄對視一眼——剛說完,皇帝的試探就來了。
藍珏起身,褚襄握住他的手腕,急道:“不論是什麽,我不認為會是好東西,但這是皇帝賞賜,您必須開心地收下,裝,也得裝得喜上眉梢。”
眼神相對的一瞬間,藍珏看見對方清澈熱烈的目光,嘴邊下意識揚起一個弧度。
然後他出了門,褚襄莫名,急忙跟了上去。
門外站着一名宦官,身後跟着一個鐵衛,除此以外,還有一名皮膚黝黑、白色長發的男性夜族人。
褚襄第一時間問了謝知微:“知微,掃描那個人。”
“艦長,那是個人類,沒有異樣。”
果然,褚襄微微感嘆,這世界上所謂的異族,仍不過是與大衆有所不同的人類罷了。在星際的年代,整個人類在外星文明的沖擊之下結成聯邦,到的确是應了一句熱門段子——當外星人侵略地球的時候,人類才能摒棄前嫌同仇敵忾。
可是說到底,都不過是行走在星空下的,相似的靈魂。
那名宦官宣讀了皇帝的聖旨,這次皇帝的賞賜竟然是一個人,那名平原夜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