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名字也不好,叫起來太不莊重了。”褚襄說,“以後,你跟我姓褚好了,名字……嗯……”
——他是在水邊遇見了小丫頭,還被她救了一命,這小丫頭篤定了他是“妖星”,倒不如——
“褚河星,我叫你小星,可以嗎?”
褚襄回過頭,發現小丫頭站在三米開外,過瘦的臉蛋上一雙大眼睛閃閃爍爍,瞪得滾圓。
于是他打趣道:“你怎麽啦,像個ET一樣站在那。”
褚河星眨了眨眼睛,有一滴晶瑩的東西滾落,她偏過頭,問:“異體?那是什麽?”
……一不小心說了個未來世界的老梗,古代人還不懂。褚襄笑着拉起小丫頭的手:“唔,那是一種星星上住着的人,長得……很好看,他們的眼睛裏會發出星星的光。”
褚河星思考了好長一陣子:“你……你買我,今晚就需要我當通房嗎?”
“通……”褚襄一頓,随即一巴掌拍在她後腦,“瞎想,我沒這個愛好。”
兩個世界的思維第一次出現雞同鴨講,女孩抗議道:“我十四了,我可以做好的!”
你才十四啊……褚襄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你現在是我妹妹了,難道,在你眼裏我是禽獸?”
褚河星呆呆道:“妹……妹?”
“對,妹妹。”
褚河星:“那……那我需要做——”
褚襄打斷了她:“我需要你,平安長大。”
……
客棧人多眼雜,褚襄領着新得的妹妹,找了一處還不錯的院子租了下來。
坐吃山空、或者繼續讓褚河星去千鯉湖摸魚都是很蠢的辦法,褚襄需要思考未來如何生存。尤其是,小女孩的同理心總是格外強烈,路邊有些行乞的孩子,小丫頭難過地看了好半天。
“妖星哥哥,你不能把他們也買下來嗎?”
“……我不可能買下所有人。”褚襄無奈道。
褚河星自然也是知道的,她抿了抿嘴唇,強迫自己不再看那些蜷縮在路邊被守衛驅趕的同齡人,末了她說:“要是,大家都能吃飽就好了。”
……
春宴的季節還沒有過去,皇家失竊,但春宴并未被耽擱,丢失的龍雀刀有着帝王之刀的傳說,皇家根本不敢宣揚,若是傳了出去,豈非讓天下人議論,當朝氣數已盡?
褚襄依然需要硬着頭皮去參加那些無病呻吟的詩會雅集,只是他現在的的确确一句詩都不會作了,照搬另一個世界的著名古詩?算了吧,古早穿越小說裏的這種做法非常……蠢,而且很不夠格調。
聆荷塘,長公主封號為清荷,足以看出她的确熱愛荷花,這個季節,她的池塘裏就開滿了各色荷花,也不知道是折了多少花匠才培育出的古怪品種。褚襄獨自站在荷花池邊,避開了前廳處熱鬧的宴席。
“暖玉生香春色裏……”
遠遠地,一句一句詩句傳來,褚襄卻想起的是小星那凹陷下去的臉頰。
舞樂之聲傳來,舞女腳腕上清脆的鈴铛聲飄揚了很遠,混雜在一句句暧昧的詩詞,褚襄獨自呆在荷花池邊,忍不住哼了一聲。
“淫詞豔曲。”他得出了這個評價。
一身青衣的公子安靜站在荷花池邊,一池子幽幽盛開的粉色荷花,反而成了他的陪襯,殺掉他的話,的确,非常不風雅。
但是沒有別的辦法,來人悄悄走到他身後,舞樂的聲音很大,足以掩蓋他的腳步聲,況且他格外留神,站在池邊的貴公子只看着荷花,絲毫沒有看背後一眼的意思。
他想:對不住了。
他伸出手,然後——
在一瞬間,待宰的公子忽然側身,一手抓住他的手腕,輕輕向前一扯,慣性使然,加害人來不及剎車,自己一頭栽進了荷花池。
“事不過三。”
褚襄站在荷花池邊,冷漠地看着水裏撲騰的人:“你是……趙……什麽來着?”
水中人嗆了一大口水,噗嚕嚕地冒泡泡,眼看也是個旱鴨子,于是褚襄伸手拎了一把,勉強,把他拎到池邊讓他趴着,拽上來是不可能的——褚襄活動了一下手腕,我現在可不是那個一打一百的傳奇艦長了,沒勁。
塵封的記憶一點點解鎖,褚襄猶豫了一下:“趙林之,對吧?”
水裏的并不是殺手,赫然也是一位參加春宴的文士,而且,似乎還是什麽四公子之一。
褚襄問:“這就奇怪了,你殺我做什麽?”
“你不知道?”趙林之反問。
褚襄:“我該知道?”
“你什麽地方得罪了長公主,就自己想吧。”
褚襄肅穆,他确實想不起來這些事,但,從趙林之的反應,以及前兩波暗殺來判斷——長公主要殺他,這是真消息,只有長公主才不懼怕鐵衛當街巡視;但長公主沒有動用鐵衛,沒有啓用官方勢力,而是找一些雜七雜八的人來動手,那說明自己的确沒有犯罪,而是私下得罪。
私下得罪,褚襄皺眉。
“我……我也不想殺人的。”趙林之趴在水邊,掙紮着說,“我們相識一場,有同窗之誼,我只能說,天衍你是待不了了,跑吧。”
褚襄點頭:“謝謝。”
然後一腳,又把人踹回了水裏。
當年他帶隊在海盜橫行的星域殺進殺出,靠的可不是原諒二字。
……
褚襄回到宴會正廳的時候,不和諧的聲音并不只有他一個。
宴會上正在玩一種游戲,跳舞的舞娘滿場斟酒,她旋轉着輕快的舞步,這是某種異域舞蹈,她把一只金色的酒壺頂在頭上,然後随便而張揚地舞蹈着,跳到誰身邊,就為誰倒一杯酒,然後這個人就站起來即興創作一首。
一衆貴族之中,西唐國主藍珏格外出衆,連褚襄也不能免俗,多看他兩眼。
年輕的國主端坐在桌邊,既不關注場中歌舞,也不吃東西,只盯着手邊的空杯子看,舞娘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理,大約以為這位貴人想要吟詩,即便他的桌上沒有放着賞錢,舞娘還是旋轉了過去,嬌嬈地将藍珏的酒杯倒滿。
于是周遭安靜了下去。
西唐國藍氏,先代國主曾經因為開罪先皇,而遭到貶谪,其封地也被剝奪,後來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年邁的老國主客死他鄉,新帝覺得心中過意不去,就把唐國已經重新分出去的封地選了一半,還給藍家幼子,就是如今的西唐國主藍珏。
藍珏緩緩端着酒杯站起身,所有人都在看他,只是,看笑話的人居多。誰都知道,西唐國主的少年時代是在蠻荒的流放之地長大的,那裏可沒有詩書禮樂的老師,有的只有平原野蠻人和異獸,西唐國主十歲帶隊斬殺蛇人首領的故事名動一時,但與之相伴的是——上都傳說,此人文盲。
在場貴族多半認為,藍珏怕是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好,作詩,只能是做笑話。
作詩?
藍珏沒有什麽出乎意料的詩歌才能,他坦然地說道:“我不會作詩。”
周圍響起一片低低的笑聲。
首座上,長公主并不在場,長公主的驸馬只是一個依附于長公主的文官,他到是禮貌和藹地說道:“若是做不出詩來,可是要罰酒的。”
藍珏卻像是完全沒有聽懂驸馬給的臺階,接着說:“我也不是進京來作詩的。”
周圍又安靜了下去。
“西唐所在錦洲,連年遭遇蝗災,如今已經滿地都是流民,而我在上都貴府,所看到的還是歌舞升平,昨日大鴻胪秦大人與廷尉張大人聯合舉辦宴席,我甚至看到很多貴族,為了多吃些不同糕點在催吐,你們可知道——”
“藍國主,今日花朝春宴,時節正好,說這些有些掃興吧?”一人忽然說道。
“若是作不出來詩,也沒人會怪你,就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了嘛。”
“就是……”
說話的是一個胖得眼睛都看不見的貴族,一身華貴黃衣,正是藍珏所說大鴻胪秦大人,另一位看起來精神矍铄而幹練的老者,住着一根玉拐杖,拐杖頭是一朵雕琢精美的玉芙蓉,可惜這人正是那位廷尉張大人。
其實,從一進京城,藍珏就毫不意外會得到這樣的結果了,他只是妄想,或許,有沒有萬一呢。
在士兵餓着肚子枕戈待旦的時候,上都貴族歌舞升平,夜夜春宵,視天下動蕩如無物。
他緩緩将手中酒喝了下去,酒的味道很淡,血的味道卻可以很重。
“既然藍國主不會作詩,又不想挨罰,在下替他作詩可好?”
忽然一個聲音從旁傳來,青衣公子唇邊帶笑,眉眼彎彎,一身風華,站在疲軟的貴族中,就像一根青竹。
“這不是褚襄嗎,好久沒有見到,聽說你病了?”首座上的驸馬笑起來,“既然好了,那你替他作詩,我是沒有任何意見的,畢竟褚先生的詩文,可是足以流傳千古的啊。”
流傳千古?褚襄的笑容逐漸擴大,那可是不錯。
藍珏認出這個人,當時對刺客動手的文弱公子,也是那個在街上買走了少女的人,心想他或許是要為自己解圍,于是,便沉默地站在一旁,心知救濟是不可能拿到,不免心煩,正在盤算該如何是好,只聽到青年柔聲說道:
“黃鹂頌春花,玉露開芙蓉。”
——這已經是褚襄的極限,于是在場各貴族頻頻皺眉,心說,怎麽堂堂天衍四公子,一代風流名士,連合轍押韻都沒對上?只有一身黃衣服的大鴻胪愣了一下,看了看身邊張廷尉的芙蓉手杖。
藍珏眉頭微挑起,似乎預料到了什麽。
緊接着,那青年的聲音變得清越冷冽,他說:
“秋來寒風起,各個全凍死。”
滿座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之後,藍珏的掌聲孤零零地飄開,就像一道寒風。
作者有話要說: 褚襄:我玩游戲罵人賊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