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月食惹的禍

第65章 各懷鬼胎

手臂擡起，玉蘭蘇繡的袖口落下；玉手揚起，随着頭發上唯一發飾的抽離，長發散落于背後；她踏着一道光而去，淺藍色的身姿帶起飄逸的長發和衣裙，風一樣地落于天帝面前，眼神冷冽，像一只高傲的鳳凰。

天帝并未太将她放在眼裏，冷哼道：“小丫頭，你是來送死的嗎？”

“來送你死的。”她輕啓朱唇。

“當年你與昔邪動手時，他只用了三成修為。”天帝将手背在身後。

漪華恍然大悟，“哦，原來他也只用了三成修為。”

天帝一愣，将背在身後雙手放在了身側，以便随時防守。但仍不想與他動手浪費修為，再道：“你修煉時日尚短，缺乏作戰經驗，本座身經百戰……”

“你老了。”她毫不留情地說。

天帝正要吹胡子瞪眼，只見她已亮出了四月雪，簪子在她的手中變成一柄流光溢彩的白色長劍，劍影所及之處，身後的士兵被震出了好遠。

四月雪第一次出鞘殺了南星，因為他能推演月食發生的時間，留着對京墨是個隐患。

四月雪第二次出鞘，對面的人是天帝。管你是六界之主，你利用我母親算計京墨，就得死。

嘴角噙着邪魅冷傲的笑意，第一劍便用出了七成修為，裹挾着多年的仇恨與此時的快意，毫不留情地向天帝襲來。

天帝忌憚地先瞧了京墨天尊一眼，見他站在原地并沒有動手的意思，才急忙收了心神，将仙力注入掌中迎接跟人一樣不好對付的四月雪。

這兩人打鬥聲勢浩大，周圍混戰的兵将們既要應付對手，又要随時小心被兩人誤傷。漪華動手時有所收斂，不願傷及自己魔界的人，而天帝只想速戰速決，鬥法之時誤傷了不少親兵。

漪華十幾萬年的修為遠遠不是天帝的對手，但她有四月雪的力量加持，且天帝的鎮魂杵不在手中，在法器上占據了極大的優勢。她年紀小，身姿輕盈靈動，一腔熱血地想要除之而後快，天帝多年養尊處優，胳膊腿兒稍顯遲鈍，又顧忌着天尊，幾十個回合下來，兩人竟勢均力敵，不分上下。

漪華纖腰後仰，阻擋天帝甩來的尖利掌風，趁着此時他又擊掌隔空打出一道符咒，那道符咒被他注入了十成修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着奔來。

若是來不及躲閃，輕者受傷，重者吐血。若是硬碰硬地回擊，時間上卻有些來不及。

千鈞一發之時，京墨擔心來不及出言提醒，怕漪華受傷，暗暗出手幫了一把。

符咒被擊退，在空中碎裂成兩片，燃燒成一縷煙消散。

漪華躲開了，即便沒有京墨的幫助，她也能全身而退，雖然退了三十丈遠，依然盡量維持着優雅的姿勢落在京墨身邊。天帝被符咒的力量反噬，退了十丈遠，捂着胸口噴出一口老血。

“打得不錯。”京墨誇贊道。

漪華羞赧一笑，假裝不知道京墨偷偷幫了自己，道：“我打不過他，但他也不能輕易傷到我。”

天帝在對面冷眼瞧着他們，那倆人談笑之間沒有任何身份的鴻溝，親密地像一對青梅竹馬。

他多年走不出對魔後愛而不得的苦悶，每次想踏出作繭自縛的牢籠，總有千絲萬縷将自己羁絆。即便她帶人打上九重天，将他囚禁在魔界地牢，他依然舍不得殺他，甚至耗盡鎮魂杵的靈氣幫她重修魂魄。

這一刻，天帝突然釋懷了。天尊尚且被愛所惑，自己任性救下玥兒又如何？

眯眼望着被困在裏面的玥兒，愛歸愛，但天帝決不允許任何人将她帶走。如果注定不能屬于自己，也不準屬于其他任何人。

“忍冬仙君何在？”天帝喚道。

空曠的山谷內圍了五十萬天兵天将。

忍冬身披銀色铠甲，手持長矛，從千軍萬馬之上飛躍而來。輕蔑地看了一眼對面，拱手道：“陛下，外面魔界兵将只有五萬人，只待陛下一聲令下！”

五萬人，是冰輪城主帶出來的所有人馬。

向來老謀深算的陛下捋了捋胡子，天尊淡定如斯，有些不對勁啊！

“五萬太少嗎？”一道空靈的聲音和着茶葉的香氣傳來，“蘇某手中倒是有一把扇子。”

扇面靠近的，是一旁半夏的脖頸。扇子雖然比刀刃溫柔，薄韌的扇沿劃過脖頸過的肌膚，足以要人性命。

兩邊的兵士都暫時停手了。

“蘇葉，放開我姐！”忍冬叫嚣着跳了起來，抽了手中的劍，一副恨不得将蘇葉大卸八塊的架勢。

“你真的會殺我嗎？”半夏開口。

“不想，所以你最好讓忍冬住手。”蘇葉回答。

“如果不呢？”

“蘇某只能忍痛割愛了。”

“你愛過我？”

蘇葉輕輕搖了搖頭，“請恕在下不懂情為何物，只懂忠君。”

半夏的目光飄向前方，望着漪華的方向，“你的君，是她嗎？”

蘇葉并不擡頭，盯着她道：“半夏，你寧願犧牲自己也要效忠的君，到底值不值？”

“沒有值不值得，個人選擇不同罷了。你從什麽時候對我起疑的？”

蘇葉目光冷峻，答道：“我從未相信過你。”

“所以，即便我真成了你的夫人，從未背叛你，你依然不惜為了魔界拿我當人質？”半夏的心底一絲涼意飄過。

“若非夫人聰慧敏銳，天帝怎能知道今夜月食？” 蘇葉目光悠悠。

“若非夫君點兵排将，半夏怎能猜到近日太子妃會動手？” 半夏泰然一笑，終究是自己先辜負了他。

天帝的臉色沉了沉，帶有警示意味地喊道：“忍冬仙君，本座将兵權給你，是為了維持六界秩序！”

“可是，那是我姐……”

“忍冬！”天帝厲聲提醒。

“陛下！”半夏喊道:“忍冬重情重義，更忠于陛下，求陛下善待吾弟，半夏雖死不悔！”大義凜然地說完，半夏拔下頭上的簪子，準備自戕。

可是簪子方向突轉，指向的不是自己，是蘇葉的胸口。

“小心！”

半夏手中的簪子被一道身影奪下，來人鉗制住半夏，又将蘇葉擋在身後。

“你這簪子有些眼熟啊！”不知從哪裏突然冒出來的杜仲手裏轉着簪子，對她說道。

半夏的簪子沒有流蘇，嵌在濃密的發髻裏看不出來，杜仲仔細瞧了瞧，又伸出腦袋看了看漪華剛戴在頭上的那一支，水晶色的簪子，跟小漪華頭上那支有點像呢！

漪華注視到杜仲的目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四月雪，京墨低聲向她解釋：“不是我送的。”

漪華捂嘴一笑，她當然知道。

杜仲道：“跟四月雪比起來，确實有些東施效颦了。不過，天帝老兒現在要對我師叔祖下手，你既然心悅天尊，更應該和魔界站在一條戰線。”

“天尊好大的魅力，竟然讓九重天最為端莊貴重的仙女動了凡心，啧啧。”昔邪緊随着杜仲的腳步而來，本來與白果手牽手，奈何白果修為低微，承受不住九幽境裏強大的邪氣，被迫恢複了原身。

天尊、天帝、魔界公主、妖王、三個仙君……今晚的九幽鏡注定熱鬧。

昔邪彎腰抱起它，愛憐地撫摸着懷裏小白狗的毛，打趣的眼睛瞄向半夏，嘴裏繼續不饒人道：“蘇夫人喜歡天尊，這麽好玩的事情，本王一定要到處亂說。”

兩軍唏噓不已，原來白衣出塵的年輕男子真是當今天尊！

半夏又羞又惱，覺得即便能留下性命，也斷斷無法在六界立足了，只想快點找個方式在這裏了結了自己。

蘇葉咳了咳，很敷衍地說道：“妖王誤會了，這根簪子是我送她的，仿了我們公主的款式。”

一日夫妻百日恩，縱然是裝模作樣的夫妻，縱然兩人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蘇葉還是軟了心腸，謠言猛于虎也，對一個女子名譽的诽謗更為致命。

半夏方才握簪子的手抖了抖。

“咿，不是打架嗎，你們繼續啊，不要停！”妖王看好戲般地吆喝道。

天帝沉聲道：“妖王，你忘了鈎吻的仇了？”

“沒忘，你們先打，剩下的本王解決。”昔邪走到半夏面前，嚷道，“忍冬，你姐現在在這邊，你選天帝還是選你姐啊！”

忍冬不理睬胡鬧的妖王，顫抖着聲音對天帝道：“陛下，她是我的親姐姐……”

“不要……”半夏極力搖頭，雖然為弟弟的選擇感動不已。

忍冬不敢違背天帝，強忍不快：“我若選我姐，你們真的會放了她嗎？讓我把陛下推出去，成為一個背負弑君之名的千古罪人？讓你們邪魔外道在六界猖狂？”

半夏微微一笑，欣慰他做了正确的理智的決定。

忍冬劍指項漪華，不可一世地喊道：“魔女，戰就光明正大地戰，搞這些卑鄙手段不怕被六界恥笑嗎？”

忍冬方才一直在氣頭上，滿腦子都是自己姐姐，這下轉過頭來，才發現漪華身邊站着的竟然是天尊。想起過往被天尊的經緯罩關了十年禁閉，忍冬寒從心起，一股恐懼感掠上心頭。

“方才的手段是不是光明，飲歌如果能來的話，你可以向他讨教。”京墨意有所指地說。

飲歌太子當年拿魔界公主當人質的事兒，大家絕口不敢提，但都心知肚明。

天帝急忙轉移話題，“漪華是你們的公主，更是天庭的太子妃，與我兒飲歌結下姻緣，伉俪情深，你們今日敢對九重天刀劍相向，不怕飲歌将她休作棄婦嗎？”

“都刀劍相向了，哪來的伉俪情深！”漪華忍不住笑了起來，簪子上的流蘇擺動出清脆的聲響。

“你與飲歌在凡間結識，日久生情，到如今夫妻二載，飲歌對你極盡寵愛，你恨他娶了紫菀，因愛生恨……”天帝嘆息一聲，“作為女子，還是大度些吧！”

天帝瞧出天尊對漪華不尋常，出言挑撥離間呢！

好多人都瞧出天尊對漪華不尋常了，只有她自己不知道。但是她仍要向衆人好好解釋一番。

“誰稀罕當天自費，吾乃魔君。”漪華淩然道。

“屬下拜見魔君！”蘇葉一聲吶喊，在冰輪城主的帶領下，魔界嘩啦啦跪了一地，聲音洪亮，口號整齊，很有氣勢。

她頓了頓，道，“本君為了尋找母親，迫不得已屈尊借太子妃的名號用了用，從未把自己視作飲歌的妻子，對他更無半分感情。不必他休棄我，我今日休棄飲歌太子，自此以後，本君與飲歌無任何幹系！”

漪華颔首，擺了擺手讓衆人起身。

好巧不巧的，有人匆匆趕來，重重的吐了一口血，癱瘓在地。

來者正是飲歌太子，他右手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任由冰輪城主眼疾手快地将他制伏。他沒有反抗，目光一直停留在漪華的方向，似是不信，更是不甘。

“漪華，你沒有失憶？”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漪華轉移視線不想看他，也不想回答。

天帝顧不得飲歌的傷心和臉面，責怪道：“這就是你要死要活娶來的女人！本座怎麽有你這麽愚蠢的兒子！”

“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對我只有利用，從來沒有過一點真情？你與紫菀争風吃醋，你假裝與我鬧矛盾跑回魔界，都是演給我看的？”癡心的飲歌聽不進任何人的話，只是執着于問漪華要個答案。

京墨給杜仲使了個眼神，杜仲使勁眨了好幾下眼睛，看不懂師叔祖到底什麽意思。

蘇葉走至飲歌身前，垂首道：“以忘憂草之力使人失去記憶，飲歌太子是在欺人還是自欺？”

飲歌苦笑，笑得久了，笑得痛了，似乎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暢快。

“小心！”京墨不得不出言提醒。

說時遲，那時快，方才還在為情失去理智的飲歌瞬間掙脫了冰輪城主的束縛，毫無防備的蘇葉被飲歌緊緊鉗制住。

一反剛才被騙之後生不如死的神态，早已備好的匕首抵着蘇葉的喉嚨，冷峻的面孔一一掃過衆人，他道；“本殿好奇，蘇大護法在魔界有幾斤幾兩啊？”

天帝的眼神一凜。

飲歌本來喝了漪華的酒，在藍田閣裏睡得死死的，奈何紫菀擔心太子和太子妃和好，慌忙架來天妃闖入，意圖破壞。結果發現榻上酣睡正甜的居然是飲歌和當歸，誤以為是當歸勾引太子，天妃将當歸弄醒準備揍一頓解氣，當歸立即說了實話。

飲歌很快便明白了漪華并沒有失憶，發現九重天的大部分兵馬都被忍冬調去了九幽境，便猜到了大概。

“飲歌，你只會這一種手段嗎？”漪華鄙夷道。

飲歌已經抓着蘇葉退到了忍冬旁邊，離天帝保持着一段距離，失望的眼神望着漪華，藍田劍抵着蘇葉的喉嚨，輕輕劃出一道血色的痕跡。

“飲歌，你住手！”杜仲咆哮着，急得跳腳。

“哦？”飲歌眉毛一挑，探究的眼神望向杜仲，嗤笑道：“原來最着急的是杜仲仙君呀，本殿來的時候看到外面有些蓬萊島的人，你讓他們自盡，我就放了蘇葉。”

“賤人……”這是杜仲想到的最适合罵飲歌的詞，“我過去，換他。”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飲歌低頭對蘇葉道：“看看杜仲仙君急得這副模樣，你若是個女子，別人一定以為他看上你了。”

杜仲的話倒是給忍冬提供了思路，嚷道“換我姐！”

怕飲歌不答應，忍冬換了懇求的語氣又說了一遍，“太子殿下，忍冬願奉上兵權，求殿下護我姐平安。”

“不可！”天帝連忙制止忍冬。

飲歌不可置信地緩緩望向天帝，語氣淡漠，表情疏離：“父帝，你寧願将兵權交給忍冬，也不願交給兒子？”

天帝心虛地看了他一眼，解釋道：“歌兒，你還年輕，魔界之人陰險狡詐，太子妃對你又有二心，本座擔心你被蒙蔽。”

“是嗎？”飲歌眉毛一挑。

“放肆！這是跟父帝說話的語氣嗎？太子妃騙你還騙得不夠？”天帝氣得吹了胡子，走到忍冬仙君面前，道：“給本座。”

忍冬猶猶豫豫地望着半夏，左手緊緊攥着令牌，內心糾結到青筋凸起。

“飲歌，用蘇葉換半夏。”天帝背對着飲歌，對他吩咐道。

飲歌和忍冬驚訝地看着天帝，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留着蘇葉對魔界一定能形成掣肘，天帝竟然願意放棄蘇葉把無足輕重的半夏換過來？

一剎那的恍惚間，忍冬手中的兵符已經被天帝硬生生摳走了。

這個好人，天帝要自己做；兵符，天帝要自己拿。飲歌不動聲色地冷笑一聲，不愧是他的父親。

仙魔兩陣之間有一塊空地，寬闊得足以讓兩個人通過。半夏與蘇葉，這一對成親半年有餘的表面夫妻相向而行，一個步履飄逸，一個行姿端莊，擦肩而過時眼神沒有任何交彙，義無反顧地各自走向自己的陣營。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蘇葉和半夏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

“姐，你沒事吧？”忍冬上走前，将半夏拉到自己身邊。

杜仲望着蘇葉走來，兩人颔首，微微一笑。

天帝舉起兵符，命令道：“魔界不思悔改，背叛九重天，禍亂三界，罪無可恕。天兵天将聽令，将他們拿下！”

“是！”忍冬的回答飽含底氣。

漪華毫不示弱，一聲令下：“天帝既然看不起魔界的五萬人馬，便見識見識本君的武羅營吧！”

五十萬人馬悉數就位，整裝待發，浩浩湯湯。

武羅營的十五萬從天而降，法力高強，虎視眈眈。

五十萬天兵天将，勝在數量多。武羅營不過十五萬，加上冰輪城主帶來的五千，不過二十萬。但武羅營骁勇善戰，以一敵二不在話下。

神仙妖魔鬼怪的首領全部彙集在此，仙魔兩界盡情厮殺，沉寂了幾十萬年的九幽境在這個晚上熱鬧起來。

戰争的場面沒有想象報仇雪恨的快意，兩軍厮殺，血腥無數，撲面而來的腥氣讓漪華作嘔。冤有頭債有主，天兵不過是聽任天帝的命令，魔界衆生更是無辜。她只盼着藥效能夠趕緊發作，及時止戈，兵不血刃，帶母親離開這個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有種把全文傳上來一次發表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