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難凡塵
我們的故事要從花城說起。
花城是凡間一座不知名的小城,花城有條出了名的上邪河,人們依靠這條河飲水、做飯、洗衣、沖恭桶,可以說是花城的母親河。
陽春三月,花開時節,整個小城變得煙霞爛漫。這一日,城東的私塾下學了,去偷課聽的項漪華回家特意經過漂亮的上邪河,驚訝地發現那裏烏泱泱地圍了一圈人。于大嬸見又有人來了,于是把事情又講了一遍。
“漪華啊,你于嬸兒我啊,剛就在這裏洗衣服,突然聽見天上‘嗖’地一聲,哎呀我這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呢,一個大東西‘哐叽’一聲落在河邊,還好我躲得及時,那大東西把我剛洗好的一桶衣服砸倒了,哎呀,我可洗了一上午呢!我這還沒來得及發火,發現掉下來的居然是個人啊,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哎喲把我吓得喲,我壯着膽子走過去,發現還沒死透,哎喲這要是死了讓我怎麽說的清啊,我趕緊喊人……”
于大嬸的講述既詳細又冗長,但勝在聲文并茂,配合着誇張滑稽的動作,觀衆倒也多了幾分趣味。
項漪華大體聽懂了怎麽回事,望向地上躺着的人,食指抵着下巴道:“二十歲左右,衣着華貴不凡,一身泥濘,大概是……啊,爹?”
“這你爹?”衆人不可置信地問道。
順着項漪華的目光望去,原來是項家爹爹也過來了,衆人倒吸一口氣。
于大嬸一看又有人來,立刻擺好了講故事的姿态,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他項叔,你于妹兒我啊剛就在這裏洗衣服,突然聽見天……”
村民們也七嘴八舌起來:“不是不想救,這看上去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萬一引來麻煩,再萬一死在家裏怎麽辦?”
項父大體了解了一下情況,眼神堅毅,道:“大家既然不想救,我救!”
漪華跟着點頭道:“嗯,娘說過‘勿以小善而不為’,娘說過的話爹雖然不聽,但爹爹一定會照做,我也會照做。”
“少放……咳!”項父轉了神色道:“我盡力營救,若是救不成,到時候煩請各位鄉親做個見證。漪華,你去請大夫,讓大夫直接到我們家。”
村民們紛紛點頭願意,“行,我們都能為你作證!”
“不行!”
這一聲擲地有聲,如雷貫耳,讓人不得不引起注意。衆人都循着聲音望去,卻在望見發出聲音的人時,立馬把頭轉了回來,堂而皇之地無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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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因為……剛剛說這話的是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瞎喊而已,不必搭理。
小男孩受到了冷落,依然不依不饒,跑過去抱住漪華的腿,仰望着她,聲音軟軟的:“別救他,你快回家去吧。”
漪華奇怪,這個小男孩就長得俊俏,穿着打扮也很好,應該是富貴人家出身的,不像花城裏的孩子。她問:“為什麽不能救?”
“因為……他……”小男孩猶豫着該怎麽說。
漪華揉了揉他的頭,說:“多行好事,總不會錯的。”
項爹爹又催促:“漪華,快去請大夫!”
“好,這就去。”
小男孩朝她喊道:“他會傷害你的!”
但是沒有用,誰會相信一個小孩子的無稽之談呢?
陽光灑在項家小院裏,院子的外延種着夾竹桃,屋子旁邊薰衣草,屋前是一棵剛發了芽的葡萄樹,燕子從南邊飛回來,叽叽喳喳地銜來稻草忙着築巢。
項夫人拿着毛巾替他擦去臉上的點點血漬和塵土,慢慢地,一張英俊不凡、五官俱佳的臉龐出現在眼前。
項夫人輕聲嘆道:“這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身的公子,不知遇上了什麽災禍,流落至此,真是可憐。”
“在河邊的時候都以為他死了,你看他現在喘氣喘得均勻,應該只是暈過去了,不會有性命之憂,你就放心吧!”項父道。
年輕男子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幹淨老舊的床上,一位慈眉善目的夫人正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湯匙給他喂水喝。
他吓得打翻了女子遞過來的水碗,慌忙起身,發現自己果然已經法力全失了。
“你是誰?”男子的語氣充滿了警惕。
女子柔聲道:“公子不要害怕,你暈倒在上邪河邊,我夫君和女兒把你帶回家了。公子現在可好些了?”
他端詳着這位夫人,她四五十歲的年紀,穿着一身整潔的粗布衣裳,發髻梳得整整齊齊,臉上雖有了些許皺紋,但看上去令人覺得和善舒服,尤其是春風化雨般的聲音讓年輕男子放下了戒心。他問:“這裏是人間?”
項夫人心想他定是在生死之間走了一圈,受了驚吓,安慰道:“是,這裏是人間,公子好好活着呢!”
男子定了定心,環顧四周,這是一間陳設簡單的老屋子,一看便是窮苦百姓家,但家裏的桌椅床榻皆幹淨清亮,可知這位夫人勤儉能幹。他愧疚道:“多謝夫人,本……我方才失禮了。”
“不必客氣,公子剛才昏迷,我女兒去請大夫了。你的衣服破了,這是她爹的衣服,雖然舊了些,但都漿洗幹淨了,公子将就着換上吧!”
男子點點頭,看着這位夫人毫無脾氣地撿起地上的碗匙,離開時還示意他好好休息。
他這次醒來本該是憤怒的、悲痛的,甚至可以是氣急攻心、怒不可遏的,可這位夫人的幾句話就像冬日裏的一束陽光、炎夏的一縷清風,讓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在母妃身上,他從來沒有感受過這些。
他穿上男主人的衣服,樸素寬松的黑色外袍穿在身上依然擋不住他挺拔的身姿與儀表堂堂的臉蛋,還增加了些閑适自然。
他踱步走出屋子,屋子的外觀比他想象的還要破舊,舊的瓦礫上有幾處覆蓋了新瓦,拴在石磨旁邊的大黃狗瘋了一樣地朝着他汪汪叫喚,繩子上曬着剛剛洗好的床單,項父過來跟他打了個招呼,繼續到廚房門口劈柴。
葡萄架上的枝子剛剛抽了芽,他好奇了掐了一塊放在手中,他皺着眉頭,心想凡人的生活也太艱苦了些,将來定要想辦法讓這些凡人過得好一點。
“我跑了好遠給你請大夫,你竟然醒了。”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她嘆了一口氣,似是對他的突然醒來有點郁悶。
聽到小姑娘的聲音,他心想:這定是項夫人的女兒了,不知項夫人的女兒是何模樣。
一臉期待地回頭,他的臉色頓時慘白如驚弓之鳥,手裏的葡萄枝子掉落在地。這張臉,活生生就是那個謀逆犯上、害得他流落人寰的女魔頭!
再看一眼,眼前分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眼神澄澈,似喜似嗔。
“你是誰?”他警惕地問道。
項漪華瞅了他一眼,摸摸大黃狗的腦袋,大黃停止了叫喚。“這話應該我問你,你是誰?”
項夫人挽着袖子從柴房裏走出來,道:“漪華,還不快讓大夫看看這位公子的傷勢,大夫都來了。”
“你是他們的女兒?”男子驚訝道。
“不然我是兒子?”項漪華無語地攤了攤兩只手。
她長着一張精致無琢的鵝蛋臉,一對好看的柳葉眉,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可惜臉上有點灰;她穿着淺青色對襟粗布衣裳,搭配麻線雙蝶裙,可惜衣裳有些肥;她梳着垂鬟分肖髻,頭上紮着兩只蝴蝶,可惜發髻有一絲絲亂。
她活脫脫是個天真無邪的鄉野丫頭,身上沒有凡人以外的任何氣息。他已經落到這步田地,仇家要是來尋直接找來便是,有什麽必要耍別的陰謀呢?
他暫時放下戒心,溫文爾雅道:“麻煩姑娘了,既然大夫來了就看看吧,你們大夫都怎麽看病?”
大夫一瞬啞然,随即和藹道:“請公子露出手腕就好。”
大夫的意思是找個地方坐下來,然後慢慢望聞問切診斷一番。這公子撸起整只袖子,把光滑的胳膊遞到大夫面前。
白胡子大夫的在他手上好一陣摸索,臉色由青變白,表情從慈祥變成驚愕,頭轉向這位公子的臉看了一眼,這位公子面無表情地低頭與他對視。大夫突然“啊”的大叫一聲,撒開腿屁滾尿流地跑了。
院子裏的大黃狗被震驚地汪汪叫了幾聲。
項漪華看了一眼落下的藥箱,奇道:“他瘋了?”
“嗯?”那公子聲音好聽,似乎他說的每一個字裏都帶着天生的貴氣。“你叫漪華?”
她點點頭,道:“我叫項漪華,你叫什麽?”
“我叫飲……”
話未說完,他們扭頭發現剛才的大夫又跑回來了,大夫在大門外面探出一個腦袋,悄聲道:“項姑娘,你能不能幫老夫把藥箱拿出來?”
項漪華啞然失笑,着實不知大夫為何如此懼怕。
這位大夫多年前給鄰村一位年輕貌美的夫人把脈,發現她的脈搏嚴重異于常人,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後來那年輕夫人的婆婆請了當地仙門到家裏除祟,年輕貌美的少夫人在仙人面前變成了一只兔子精。
今日之事就更為可怕了,這個男子的脈搏也奇特之極。心地善良的大夫并非回來拿藥箱,他想要提醒項姑娘莫要救了壞人。
男子笑了笑,故意一步一步走到門口,提着大夫的袖子把他拉了進來,道:“麻煩你給項姑娘把把脈。”
“我又沒病!”項漪華一臉不解。
“大夫來都來了。”他道。
大夫不敢違背男子的話,顫顫巍巍地搭上了漪華的手腕,心思卻不在把脈上。他拼命朝着漪華眨眼睛,沒想到項漪華這傻孩子一點都沒讀懂他的眼神,漂亮的眼睛裏只有天真、無邪。
男子覺得靠他也沒什麽用,于是親自奪過漪華的手腕試探了起來。大夫看形勢不好,心想好人做到此也算盡了心了,趕緊提上自己的藥箱跑了。
漪華将手腕從他手中掙脫,她最讨厭別人碰自己了,怒道:“你無禮!”。
脈搏跳動正常,确定小姑娘是個凡人,男子終于徹底放下戒心,道:“方才唐突,請項姑娘恕罪。”
項漪華活動了一下被他掐的手腕,另一只手拍了一下手腕,仿佛要打掉上面的灰塵。
男子一臉尴尬,他向來受女子歡迎,怎麽到了凡間竟這般遭女子嫌棄了?
她不太高興地說道:“你和大夫都怪怪的。”
男子稍加思索,編了個正經的理由解釋:“我是習武之人,受了嚴重的內傷,可能吓着大夫了。不過你放心,沒有性命危險。我可否在你家裏借住幾日,等我的屬下找到我,我就離開。”
“你剛才說,你姓尹?你從哪裏來,家在哪裏,怎麽會受傷?”
“嗯,姓尹。”他覺得這個姓氏可以接受。
漪華見他不願說全名,也懶得多問,道:“要不我喊你尹哥?”
男子微微蹙眉,似是覺得不妥,便道:“叫尹大哥行不行?”
項漪華小聲嘀咕:“尹哥尹大哥有什麽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他的真實名字叫飲歌,這可是個響當當的名字,仇家要是聽到這個名字會立馬跟來。
“沒有區別,所以喊尹大哥吧。” 飲歌道。
“後面的三個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撒謊他不是不會,但撒個讓凡人可以接受的謊言比較麻煩,接下來還可能需要更多謊言來圓這些謊言,那樣更麻煩。面對區區幾個凡人,費腦袋編造謊言實在有些不值當,但真話也是萬萬不能說的。
好在,飲歌還沒有想好怎麽回答,項漪華已經替他編好了故事。
“發現你的時候你穿了一身铠甲,我猜,你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不甘心被家族安排命運,舍棄身份投入軍中,從小兵一路摸爬滾打,屢立戰功,當上了将軍。但是呢,再骁勇善戰的将軍,也會偶爾失算中了敵軍的奸計,你的兄弟護着你逃了出來,對不對?”
飲歌敬佩地點點頭,道:“項姑娘真是冰雪聰明。”
項夫人貼心地把家裏的柴房改造成一個安靜溫暖的小房間,項父給他安置了歇息用的塌子,項漪華給他泡了自己親手摘的花茶。
賓至如歸,熱情相待。
這男子卻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主,不吃不喝,愁眉深鎖。
“尹公子,漪華,過來吃飯了,飯菜鄙陋,尹公子不要嫌棄才好。”漪華的娘親從屋裏走出來,項夫人溫柔大方,心地善良,陽光照在她身上都有一種別樣的的光輝。
“母親做的烙餅最好吃了,昨晚才吃了,今中午竟然還能吃到。”漪華攤開烙餅,把土豆絲放在上面卷起來,一口咬下去,回味無窮。
項父道:“烙餅就剩兩個了,你娘舍不得吃,特意給你留着呢!來,尹公子也嘗嘗拙荊的手藝。”項父把饅頭掰開與夫人一人一半,把另外一個烙餅遞給尹公子。
飲歌微笑道:“君子不奪人所好。”伸手拿了另外一個饅頭,一口咬下去,自言自語道:“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吃這種東西。”
漪華算是聽明白了,這定是個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主兒,看不上平民百姓的東西。她剛要還口,卻迎上爹娘警示的眼神,只得乖乖繼續吃飯。
飲歌啃着饅頭,一臉探究地品嘗凡間食物的味道,然後夾了一整條辣椒鹹菜放到嘴裏,不想味道野蠻狂妄至極,他捂着胸口咳嗽了幾聲以後,終于忍不住哇地吐了出來……
風度翩翩的貴公子此時毫無形象可言,項漪華倒吸一口冷氣,再也沒有一點胃口。
“那辣椒味道勁爆得很,漪華愛吃那口,以後讓她娘不放辣椒了。”項父給他遞了杯水漱口。
項漪華聽了不開心了。
項夫人賢惠地收拾飲歌吐出來的一地狼藉,沒有一句怨言。
項漪華更不開心了,道:“尹大哥,你就這般心安理得地看我娘給你收拾殘局嗎?”意思是,你不該幫幫忙嗎?
“漪華,你怎麽說話呢!尹公子是客人,哪有讓客人忙活的道理!還不去給你娘幫忙!”
飲歌不好意思麻煩項夫人,可他實在不知該怎麽幫忙,雖然連他自己都看不下去那一地狼藉。
“都收拾幹淨了,你們過來吃飯吧!”項夫人依然沒有一點脾氣,臉上笑呵呵的。
四人重新坐下,項漪華白了飲歌一眼,忍不住又“哼”了一聲。
項父把筷子一摔,正色道:“項漪華,怎麽可以對客人無禮,平時是怎麽教育你的?”
“漪華還小……”項夫人溫言勸道。
“她都十六了,脾氣這麽差還不是你慣出來的,将來誰敢娶她?你看看都成什麽樣了,一點規矩都不懂!”項父指責道。
項漪華忍無可忍,筷子一摔,“不吃了!”
她委屈的時候喜歡坐在屋頂上,屋頂上有稻草的香味,還有慢慢升起的月亮。屋裏的三人吃完了飯,殘羹冷炙歸了大黃,只有她饑腸辘辘。
“項姑娘?”有人低聲喚道,是那個讨人厭的尹公子。
“你來做什麽,滾下去。”漪華一臉幽怨地撇過頭,用袖子胡亂擦了擦淚水。
飲歌跑到她旁邊坐下來,道:“都是我不好,特來跟項姑娘賠禮道歉。”
“你少得了便宜又賣乖。”
飲歌從袖子裏掏出一塊油紙包遞給她,溫聲道:“餓了吧?快吃吧。”
項漪華打開,發現是卷好了土豆絲的烙餅,垂下晶瑩的眼眸,道:“我娘讓你拿來的?”
“嗯,不過你娘給我的時候,你爹也看見了。”
項漪華嘟着嘴,一臉委屈。
“你的爹娘,他們很好。”飲歌說。
“那當然。”項漪華狼吞虎咽地吃着,問道:“你的爹娘呢?”
“我父……我父親對我不好,他對我母親也不好,我從來沒有見母親笑過。”
項漪華不解,道:“高門大戶,衣食無憂,應該比我們家過得開心才對啊!”
飲歌無奈一笑:“衣食無憂就該開心嗎?”
“開心的粗茶淡飯,和不開心的錦衣玉食,你喜歡哪種?”漪華問。
飲歌長吸一口氣,他的身份貴極天下,早已将個人悲喜置之度外,凡間小女子只懂得吃穿,哪能懂他淩雲之志的抱負。
漪華說:“我更喜歡開心的粗茶淡飯。”
他盤腿而坐,道:“你家的飯并不清淡。”
項漪華翻了個白眼,不鹹不淡地回答:“哦。”
“你有什麽願望嗎?或者你爹娘有什麽願望?”飲歌認真地問道。
項漪華托着腮幫子,笑道:“你要做什麽?”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他日重振家族,我當然不能忘了你們的救命之恩。”
飲歌一直瞧不上凡人,嫌棄凡人吃喝拉撒的肮髒生活。但他将來是要主宰天下的,天下蒼生都是他的子民,他要試着敞開心扉與民同樂,也會報答這一家凡人。所以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極其發自肺腑的。
項漪華哈哈一笑,道:“沒什麽想要的,母親說,別人對自己的好要記得,但幫助別人并不是為了索取回報,而是發自內心的善良和人與人之間的溫情。”
大善容易小善難,自從那頓飯以後,家裏的餐桌上都換成了清淡至極的素菜,項漪華總是忍不住對飲歌咬牙切齒。
飯後,漪華把斧子遞到他面前,道:“砍柴去。”
飲歌看着自己不沾陽春水的五指,道:“我豈能做這些。”
項父白天要去碼頭給船家搬運貨物,項夫人把家裏養的花拿到集市上賣,下午他們一起去田地裏做農活,饒是辛苦至此,一家三口勉強溫飽。這個能吃的飲歌一來,他們生生把一日三餐改成了一日兩餐。項漪華在家裏負責生火做飯,自從飲歌來了,她便忙得沒空去私塾先生那裏偷聽課了。
“你去燒火吧。”漪華壞笑道。。
金貴的飲歌果然什麽都不會,不會就是不會,什麽都不會,燒火做飯挑水掃地沒一樣會,只會找個幹淨地方雙腿一盤閉目養神,嘴裏還念念有詞:“燕雀安知鴻鹄之志哉?”
“哼!”項漪華氣得掐起了腰,道:“你一個男子無所事事白吃白喝就理直氣壯嗎?從現在開始,你給我幹活,不會就跟我學,休想整天像廟裏的和尚一樣盤腿坐在地上阿彌陀佛!”
飲歌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罵,心裏很不是滋味,但他畢竟是天家貴子,其能跟凡人置氣,便拱手道:“漪華姑娘,叨擾多日,我心中的實屬不安,你們放心,在下絕非忘恩負義之人,他日定當湧泉相報!”
“不指望你湧泉相報了,我現在要去上邪河邊洗衣服,你跟着去!”
“我不會……再說我一個男子怎麽能……上邪河?你們救我的地方?”
項漪華懶散地從鼻子裏吐出一個字:“嗯。”
“好,我随你去。”
上邪河并沒有什麽特殊,特殊的是河邊的大槐樹,與九重天大門口的槐樹長得一模一樣。飲歌擡頭望着大槐樹的頂端,墜落凡間之前,他在九重天門口中了埋伏,被地錦打成重傷,他不甘心被擒,就從大槐樹洞跳了下來。
大槐樹洞是上一任天帝,也就是飲歌的爺爺修的通道,通道從仙界通往人間。像遇到這種情況,飲歌從槐樹洞跳下來能保住一命,但敵人卻不甘心冒着法力全失的危險從槐樹洞跳下來。
他的爺爺有個霸氣的四字名字——王不留行。
飲歌心中暗暗敬佩,這大槐樹洞修得高明,祖父真會揣摩透人心。
項漪華是來洗衣服的,她歡樂地灑着河裏的水,高聲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才敢與君絕!”
飲歌聽到她的話,停下了思緒,心情突然有點複雜。他看着她,盡量把話說得委婉一些:“項姑娘,你……你天真純潔,我與你在一起很開心,可是身份有別,只怕我不能接受你的情意。”
“啊?你在說什麽啊?”項漪華聽得迷迷糊糊。
飲歌茫然道:“你剛才說的……”
項漪華笑嘻嘻地道:“這是我從學堂先生那裏偷聽來的,尹大哥,你知道這句話跟這條上邪河有什麽關系嗎?”
飲歌倒吸一口涼氣,道:“這是《詩經》裏的一句,講的是一位女子在向一名……”
飲歌話沒說完,發現項漪華已經湊到他身邊坐下來,托着腮幫子一本正經地聽着,他便有些不好意思說下去。
項漪華笑嘻嘻地看着他說:“我娘要是再給我生個哥哥就好了。”
飲歌局促地避開她的眼睛,仙凡有別,什麽哥哥?!
“尹大哥,我好久沒去私塾聽課了,《三字經》家裏有一本,我倒是能背的熟,但那些詩詞歌賦我只能在書塾外面偷聽,看不到先生在石板上寫的字,你可不可以教教我啊?”項漪華央求道。
飲歌是比較喜歡項漪華這個凡人小姑娘的,她純真無邪,性子活潑,比九重天上那些端着架子的仙女讨喜多了。但現在六界打亂他哪有心思去教一個小姑娘讀書,就找了句言簡意赅的話來對付她,“女子無才便是德。”
項漪華站起來張開十指,甩了他一臉水。
從此項漪華不允許這個自命不凡的家夥在家裏打坐,比如她去集市上幫娘親賣花,飲歌也會被拉着去,那一天的花賣的特別快。花城的小姑娘們争相前來買花,幾位看似官家小姐一樣的人物甚至纏着飲歌探讨起了花花草草的寓意。
自從項漪華念了那段“上邪”,飲歌這心裏就有些不利落。這幾萬年來,他在九重天一直是各路仙女傾慕的對象,到了凡間也被各種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所追捧,偏偏這個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項漪華居然對他一點那種意思也沒有。
他可以不喜歡別的女子,但別的女子不喜歡他,這重重地打擊到了他的驕傲。
縱觀他所認識的各方面條件還不錯的大家閨秀,半夏端莊淑女,卻少了靈動;香薷美貌直爽,又過于癡纏;蟬衣乖巧內秀,卻癡迷于不務正業的杜仲仙君;幾個表妹活潑可愛,姿色又稍顯平庸……細數九重天的莺莺燕燕,竟沒有一個比得上她。
這個普通的凡間姑娘,像是墜落人間的仙女。
項漪華只覺得非常欣慰,養了他這麽多天,終于發現他有點用處,可以給家裏分擔一點壓力。于是免了讓他學各種苦差事,每天上午拉着他去集市上賣花,開心地看着官家小姐們纖纖玉手的把銅板遞到飲歌的手上。
飲歌的絕對是只應天上有、人間見不着的翩翩佳公子,即便流落塵世過着平凡人的日子,骨子裏的貴氣與舉手投足之間的氣度不曾少了半點,何況他相貌英俊不凡,性格溫文爾雅,區區一個凡人女子對他竟然對他一點仰慕之意都沒有,飲歌幾番思量,越來越覺得說不過去。
有一首詩怎麽說來着?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這首詩用在這裏雖然有些為時尚早,但意思卻是那個意思,區區凡人項漪華還真見過一個比飲歌好百倍的人。
她過生日的時候總是大雪紛飛,那時候項漪華很小,她撒歡一樣跑到街上去玩。但別人似乎沒她這麽喜歡下雪,街上的商鋪關了門,街上的行人早早回了家,只有一個搭着帳篷的小攤子下放着一桌一椅,桌前坐了一位白衣輕衫的年輕男子,帳篷上的旗面上寫着一個字:“畫”。
那位男子在風雪中靜靜地坐着,蘸着墨水一筆一筆地描摹着什麽,他不怕冷,他周身散發出來的氣息比風雪還要冷上三分,無意一個擡眸間,驚呆了只有幾歲的項漪華:世間怎麽會有長得這麽好看的人?
項漪華不舍這麽美好的畫面,便找了個屋檐坐下來,他畫畫,她也找了條小樹枝在雪上畫畫,畫完了一對小狗小貓兒,就聽見母親大老遠喊自己的名字,她扔下小樹枝便依依不舍地走了。
事情隔了很多年,項漪華已經記不清這些細節,記不得他的樣貌,記不得他是個畫師,記不得那天下了雪,甚至記不得那天是自己的生日。只記得依稀往夢,有一個人很好看。
所以如今見了飲歌這般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她才沒有像其他女子般趨之若鹜。
作者有話要說:
出場的小男孩身份,要到結局之後的番外才能揭曉。
飲歌,他有顏值有地位,有權勢有智商,有天資獨厚的出場順序,結識于女主于情窦未開之時,妥妥地拿了男一號牌。
但這把牌如何打,掌握在他的手裏。或許身不由己,或許該說人各有志。
擔心開頭的情節平淡無奇,但是沒辦法啊,這些情節都是必須存在的,要為後文埋下伏筆。草蛇伏線,灰延千裏。
人間、神仙、妖魔、鬼怪、跨越六界,一開頭會稍微有一點點散,很快就會把這一盤散沙揉起來,情節不會拖沓,男女主互相誤會來回虐的狗血情節微乎其微。
更希望本文有幸能讓你看到第二個故事,如果想看無腦甜寵,可直接移步第二部 的故事。
第一個故事才是主線,有了第一個故事的沉澱,再看第二個故事時也許會給你帶來更多感動。
歡迎觀賞我在晉江新開的小說《我是人間狗尾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