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聽他說腰疼，葉流光就莫名自責，雖然搞不清楚她鞠躬跟他腰疼有什麽必然聯系，但她還是不敢再彎腰了，不安地打量他。
簡振在旁圍觀了一場好戲，接收到他哥那一臉“你這給我找了什麽呆頭鵝”的譴責眼神後，拿手掩飾嘴角的笑，簡拓不發一言，這時恰好簡振褲兜裏的手機響了，他的好友兼創業夥伴李歐打來的，前兩天他們剛見了一位客戶，對方可能會把手上的老房子交給他們這個年輕團隊改造，李歐打來必定是為了這件事。
“哥你熟悉下這個小葉，畢竟她是要當你的手機拐杖複讀機的，她要是配合得好，什麽AI機器人都不如她，你接下來的日子肯定能舒服很多。”
簡拓似笑非笑：“我應該怎麽感謝你呢？最近缺錢嗎？”
這是赤-裸裸地威脅要停掉他的各種卡了，簡振趕緊腳底抹油開溜，下巴指了指葉流光，“葉，葉什麽，機靈點，做得好我給你加工資。”
說完，裝作十萬火急的樣子，出去接電話了。
人高馬大的簡振一離開，這書房的空氣似乎更逼仄了，葉流光獨自面對過分英俊的簡拓，很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是她家的恩人，是出手挽救她媽媽生命的人，她尊敬他，所以當下就決定以後要忽略掉他的高顏值，只是把他當成一位值得人敬仰的長輩。
葉流光沒什麽社會閱歷，她眼巴巴地盯着他，等着他使喚她做事，或者出于客套問問她的情況，但是他都沒有，從簡振離開後，他先是略顯尴尬又不失溫和地朝她笑了笑，接下來做的唯一一個動作是用手轉動了一下輪椅方向，從而使兩人從面對面相看兩無言的狀态，轉變成他面對着書架沉思。
書房靜悄悄的，葉流光像個木頭樁子一樣杵在那裏，只能看着他清隽的側臉，心裏百轉千回。
他是不是不想跟我講話啊？
據說長期生病宅家的人都患有不同程度的社交恐懼障礙，難道他也有？
病人要是不想講話，通常情況下一個優秀的護理會怎麽應對呢？
想到曾經在課堂上聽老師提起過，護理人員照顧病人不僅是照顧他們帶着創傷的身體，還必須要兼顧他們被病魔折磨後受創的心理，白衣天使的熱情和關懷會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疾病帶給他們的不安和焦慮。
想到這裏，她覺得自己主動一些是對的。
“您是要看書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哦……”簡拓仿佛如夢初醒一般轉過頭，抱歉一笑，“我還沒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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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流光只好道：“那您想好跟我說哦。”
“我想的時間可能比較久，不如這樣吧，”簡拓指了指春光明媚的窗外，“今天陽光不錯，你出去曬會兒太陽好了。”
“啊？”
葉流光在愣了一秒後立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行不行，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度假的。”
拿着別人工資公然曬太陽，這怎麽說得過去啊！
不過就算葉流光再遲鈍，也能感覺到簡先生這人性子有些清冷，現在也不需要她，讓她出去曬太陽的言外之意就是讓她出去，她一腔熱血頓時無處安放，可轉念一想，來日方長，以後一定有她能出力的地方，現在萬萬不能讓他讨厭她。
她只好退到門口：“您慢慢想，我去問問陳阿姨需不需要幫忙。”
簡拓點頭，目光溫和地目送她。
“還有，我不叫葉什麽，我叫葉流光。”已經站在門外的葉流光鼓起勇氣，“我的名字裏有個光，我自己就是小太陽，所以，所以我一點都不需要曬太陽！”
簡拓終于輕笑一下：“我是簡拓，我知道了。”
他友善的态度讓葉流光心安不少，心裏歡呼着默念“簡拓”這個好聽的名字，原來簡先生叫簡拓呀，結果剛扭過臉，就被打完電話正站在樓梯口準備下樓的簡振逮到了。
簡振兇神惡煞地瞪着她：“哎你！誰讓你出來溜達的？回去待着！”
葉流光吓得慌忙一腳縮回書房裏。
她偏頭，尴尬地遇到了簡拓含笑的眼睛：“您看，那位小簡先生讓我在這裏待着。”
“小簡先生……”簡拓略帶玩味地重複了這四個字，覺得挺有趣，“他是我弟弟，簡振。”
葉流光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為了彌補剛才叫“叔叔”導致的壞印象，拍起了彩虹屁：“您真年輕，我還以為您是他弟弟呢。”
簡拓本來正在書架邊上挑書，聽到她算得上拙劣的奉承，哭笑不得之餘，扭頭正眼打量了小姑娘一眼。
皮膚白皙，五官秀氣可人，一雙大眼睛看着很有靈氣，作為沒畢業的大學生書卷氣挺濃，原以為會是個性格刻板的小姑娘，沒想到也有溜須拍馬的時候。
可惜他現在并不是很領情。
“你剛才喊叔叔的時候可不是這麽想的吧？”
他的語氣很平淡，但是葉流光還是敏感地聽出了他情緒裏的不高興。
慌亂之下她就把簡振給賣了：“想是這麽想的，但是聽說在您面前講禮貌能加工資”
“您想要看哪本書呢？上面您夠不到，我幫您拿下來。”葉流光很識趣地轉移話題，殷勤地在書架前仰着脖子尋找，見書架上有不少精美的中英文書籍，“要不還是讀中文書吧，英語我有口音呢，六級分數也不太拿得出手，怕您笑話。”
簡拓的節奏自然不可能被她帶跑，漫不經心地問：“小振告訴你，多叫幾聲簡叔叔就能加工資？”
葉流光一愣，想起簡振那張明顯就不太好相處的臉，求生欲很強地搖搖頭：“我記性不好，記不太清了。”
小姑娘倒沒有書呆子氣，該滑頭的時候就滑頭。
“倒是沒忘了叫我一聲叔叔。”
他說話的語調不輕不重，像是在跟你閑聊，但怎麽聽，還是略帶犀利，帶着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威壓。
“您不喜歡我就不喊了。”葉流光審時度勢，“我也覺得叫您叔叔不太好，把您喊老了，您明明那麽年輕，您要是在我們學校裏面走，我頂多把您當成研究生學長。”
簡拓揉了揉太陽穴的位置，小姑娘一句話裏帶了六個“您”，“您”得他頭疼。
他手在輪椅上轉了一下，輪椅便滑向了通向陽臺那扇門，門開着，他放眼眺望門外的大好春色，似乎又一時半會不打算開口講話了。
他背對着她，葉流光這才敢大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見今天這樣溫暖宜人絕大多數年輕人只穿襯衫外套的日子，他竟還穿着厚實的黑色高領毛衣，襯得他的皮膚泛出不太健康的白，下午的陽光透過敞開的門打在他肩上，他的身上仿佛暈開一道肉眼可見的淡金色的光，在葉流光年輕的心裏，這道光是神聖的，高尚的，需要她虔誠仰視的！
她血管裏年輕的熱血又開始奔騰起來。
我一定要好好照顧簡先生！
一定要！
簡拓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個背影就讓身後的女孩又打了一回雞血，他看了會兒風景後沒有再冷着她，而是開口跟她聊天。
“還沒畢業吧，今年大幾了？”
“報告簡先生，大三了。”
“學校功課不忙嗎？還有時間出來打工？”
“不忙不忙，這學期時間綽綽有餘。”葉流光笑着睜眼說謊話。
簡拓轉頭再打量一下城府不深的女孩，簡振這小子八成開出了很吸引人的工資，年輕人要積極工作贏得報酬的心态自然高昂，面對困難自然也不輕易退卻。
他又問：“以前做過家庭護理這一類工作嗎？”
“沒有，這是第一次。”葉流光老老實實回答，随即緊張地全身繃直，“但是您別擔心，我學得很快的，希望您給我繼續為您服務的機會。”
她一激動，又低頭鞠了一躬。
簡拓又擡手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
葉流光不知道為什麽聊着聊着簡先生又不說話了，她仿佛一個煎熬等待考官提問的學生，戰戰兢兢，生怕接下來被問一道她無論如何都答不出的送命題。
果然，簡拓那好聽的嗓音又以讓人感到舒服的語調響起，還好他并沒有再問出任何帶着刁難的問題。
“學習能力強是好事，不過既然要從業，總要了解這個行業的方方面面才好。”簡拓出人意料地說，“碰巧我現在沒事，就和你一起學習好了。”
簡先生也太好了叭！
葉流光只覺得簡拓身上那道光暈又擴大了一圈。
書房裏自然沒有和家庭護理相關的專業書籍，簡拓便推着輪椅坐到了書桌前，在鍵盤上敲打了幾下，然後推着輪椅繼續回到剛才曬太陽的位置，讓葉流光坐到屏幕前，讀他拉出來的網頁。
簡振交代過他的眼睛在車禍中受損，不能長時間盯着電子屏幕，葉流光自然十分願意代勞。
她行動積極地坐到屏幕前，結果快速掃了一眼簡拓拉出來的網頁後，便如鲠在喉，臉上原本燦爛的笑也變得十分勉強。
網絡上有那麽多辭藻優美的文章，為什麽她偏偏要讀這個？
“讀吧。”簡拓催促她。
“哦。”葉流光硬着頭皮開始一字一句讀。
“江城市家政服務公司出現“保姆荒”的苗頭，據家庭護理和部分所屬公司反映，雇主侵害護理權益的常見形式是辱罵和毆打，但近年來，男雇主對年輕女護理進行性騷擾的事件也有上升趨勢。某區一家政公司的負責人告訴記者，該公司有一個小護理負責照顧一名男性雇主，但這個病得迷迷糊糊的男雇主也經常對護理進行性-騷-擾。該家政公司的負責人介紹，該公司成立8年來，通過調解取得賠償的護理被強-奸事件就達到10多宗。大部分受害護理羞于啓齒，也不願報警，全部私了解決”（注：該新聞摘自網絡。）
只讀完這一段，葉流光就感覺自己要窒息了。
“怎麽停了？”簡拓和顏悅色地看過來，臉上甚至挂着笑意，“繼續啊。”
葉流光擦了一把額頭上的細汗，只好繼續。
“家庭護理的維權情況不容樂觀，沒有家政公司的護理維權就更難了。七成以上的護理是私招亂雇，使得這些護理的權益難以得到有效的維護。在維權意識方面，雇主和護理總是處于一個非常不對等的位置。”（注：該段落摘自網絡。）
“讀完了。”葉流光艱難地把視線從屏幕調向簡拓，也不知道怎麽的，這個新聞讀完，書房流動的空氣都不一樣了。
她看着輪椅上溫文爾雅的簡拓，很難說服自己把他和猥瑣又好色的男性雇主劃上等號。
她看着簡拓，簡拓看着窗外，然後聽到他悠然感嘆：“你看，外面的世界多危險。”
葉流光呆愣着，已經被他這通操作弄得有點暈眩。
“主要是外面的人太危險。”簡拓笑吟吟地看向她，“工作的事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啊？”葉流光臉上全是茫然，“考慮什麽？”
“原來小振沒有告訴你啊。”簡拓臉上依然挂着紳士的笑容，“是這樣的，前七個護理都因為我動手動腳離職了，怎麽樣？小朋友，你要不要做第八個？”
作者有話要說： 很久以後。
簡拓：小朋友，你會是我生命中最後一個動手動腳的女人。
葉流光：已經躺平，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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