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遲雲含在雪地裏坐了一會, 就爬起來了,有工作人員看到了她,跑過來問她怎麽了,遲雲含拍掉身上的雪, 揉揉鼻子, 笑道:“太滑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凍死了, 好冷啊。”
工作人員搭了一把手,怕給她凍傷了,叫她快速去後臺取暖。遲雲含搓搓臉, 把眼睛裏的淚水抹掉, 成年人了,再當着讓別人的面哭,怪丢人的。
而且在錄制現場哭,被節目組看到,拍出來發到網上, 指不定又會攻擊PFE, 能減少攻擊就盡量減少,她不想惹麻煩。
遲雲含一邊走, 一邊委屈, 她怎麽還處處想着PFE, 她就是個打工的, 為什麽要想着PFE, PFE幹她什麽事。江暮凝不是說了,她又沒有PFE的股份,做什麽要自我奉獻?
鼻子酸酸的, 好想哭啊。
真的很委屈。
她這麽奉獻自己,不就是因為PFE是江暮凝的嗎?她不就是心疼江暮凝嗎?
江暮凝真的不懂。
後臺有烤火的小太陽,遲雲含伸出手抱住自己,埋在懷裏認認真真地難過。
從雪地一路走過來,遲雲含已經後悔了,覺得自己不應該跟江暮凝吵架,她們完全可以避開争吵。
江暮凝開始很關心她的,語氣很好的,是她氣上頭語氣犯沖,脾氣爆發,沒控住情緒,跟江暮凝吵架了。
她不參加比賽,還有一個原因,害怕以前的事重新上演。每次想到比賽的事,腺體就會痛。
跟江暮凝吵架,所有的痛都壓在江暮凝身上了,真是頭腦發熱什麽都想不清楚。
也許江暮凝沒想過要批評她,江暮凝以前跟她說過很多次,叫她參加比賽,都是她一笑而過了。
煩死了,什麽都理不清楚了。
遲雲含不敢再往下想了,每次只要她往下想,總覺得都是自己的自己錯,三分鐘就不氣了,就會原諒江暮凝了。
這樣難過的永遠是自己。
很快,有工作人員過來通知,說是觀衆都到了,讓出場調香師快點化妝,要準備開始拍攝了。
PFE的調香師互相都認識,走的時候都跟遲雲含打招呼,遲雲含之前沒覺得有什麽,很釋然,現在心裏梗的慌。
她很僵硬地回着笑。
冬歆瑤看她表情不太好,問道:“要不我們回去吧,想看的話,可以回酒店看轉播。”
“沒事,來都來了,我就随便看看吧,實在看不下去我們在回去吧。”
遲雲含露出個笑容,只是很苦澀,她們跟着工作人員入場,到拐角的時候,遲雲含順着走廊去觀衆席,調香師從側門進後臺。
從一條路分開,閑雜人、觀衆們未經允許不能進入賽場,遲雲含偏頭看了一眼,臺階上鋪着紅毯。
收回視線,繼續往觀衆席走,遲雲含是VIP票,位置靠前,離調香臺很近,暖氣并不是很足,腿冷飕飕的,但是此刻她更想去臺上受凍。
現場有些吵,粉絲們七嘴八舌的議論,遲雲含摸出手機,上面有十多個未接電話,都是江暮凝打過來的,遲雲含手機開了靜音,一個都沒接到。
心裏稍稍好了一點,至少江暮凝感覺到她在生氣,她還以為江暮凝那麽直,應該繼續工作,任由她獨自生悶氣。
以前吵架次次都是這樣,江暮凝發現不了她的情緒變化,總是等她氣過了,兩個人像沒事發生和好了。
指腹貼着鋼化膜摩擦了一會,比賽場地上響起了音樂,遲雲含擡頭,又把手機塞回了兜裏。
賽方請來的節目組很會安排,把幾個流量藝人安排在一起,做了開場秀,唱歌又跳舞,嗨到的全場沸騰,開演唱會似的。
遲雲含看着臺上比賽的藝人,很羨慕,歌聲結束,主持人一一介紹參加比賽的明星藝人。
藝人們并入了海選賽,跟素人選手一起比賽,如果香水質量通過,她們會晉級,然後跟專業的調香師比拼。
參加海選的人不少,組成了一個方陣,遲雲含大致數了數,場上一共有兩百個人,參加的藝人只有十二個。他們是流量擔當,調香臺分布在機位附近。
比賽出了死命題,叫《雪花香》,要求調香師們做出有雪味的香水,一款冬天用的香。
雪能有什麽香味呢?
冬歆瑤問道:“雪花融化就是水啊,水無色無味,藝人沒接受過專業學習,能調出好香嗎,不會全軍覆沒吧?”
“不會。”遲雲含看大屏幕展示的畫面,這次鏡頭一直對準了“小雪花”的代言人,“命題出來後,她向工作人員申請了梅花、依蘭、茉莉精油還有雪,應該是要做‘梅花煮雪’,只要把梅花香做出來,再扣準命題怎麽都不會被淘汰。你再看Deity的藝人,他申請的水仙花、茉莉、忍冬和苦橙葉,應該是要做‘忍冬’。藝人們并不是一竅不通。”
畢竟各大品牌要保證自家的曝光度,不會找個什麽都不懂、開局就被淘汰的藝人,哪怕他們不懂,品牌也要想辦法讓他們學到入門,再給他們押題,教他們怎麽應對比賽。
“這樣感覺好不公平,對那些素人們來說。”冬歆瑤聽得驚訝,沒想到會有這麽多內幕。
“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公平,越是不公平,爬出來的人越優秀,品牌們巴不得這麽做。”遲雲含說,“資本家們不就是喜歡看你在污泥裏掙紮,等你快爬上岸的時候,給你一只手拉你一把,讓你感恩戴德,為他們抛頭顱灑熱血嗎。”
她說的嘲諷,有一點點報複的心理,當初她比賽也是這樣,一路從底層爬,但是別人有保送名額,還有名師指導,甚至有錢的人還會團隊作戰。
遲雲含想起江暮凝的話。
你永遠在規則裏,哪怕不公平,也只會提醒自己努力。
冬歆瑤打斷了她,道:“快看,我們PFE的鏡頭出來了,那個Omega藝人穿了一件玩偶服。”
屏幕裏,挂着PFE牌子的藝人桌旁,Omega藝人穿了件兔子玩偶服,整個人被包裹起來了,連眼睛都被鏡片封住,兔子耳朵跟着她的動作一跳一跳的,很可愛。
觀衆席沸騰了,Omega參賽了,盡管議論紛紛,但是沒人敢說讓她退賽,拒絕讓她參賽,因為她的衣服阻隔了信息素,她已經把所有因素排除了。
之後分給PFE的鏡頭很多,遠遠超過了其他品牌,Omega藝人也沒有叫人失望,她把精油瓶放在了胸口毛茸茸的大口袋裏,要用精油的時候,她才會摸出來一瓶用滴管取精油,保證精油不被凍住。
大家只能通過鏡頭看她拿的是什麽精油,香檸、莎草、薄荷……雪松、克什米爾木、阿米香樹花……橡木臺、琥珀、安息香脂、雪……她一共選擇了二十瓶精油,是全場精油選擇最多的選手。
遲雲含道:“她應該是在複刻古董香水‘暴風雪’,這種香一開始是定義成夏香,像是喝雪碧可樂涼快,但是發售那天天氣陡變下了冰雹,有了一種透心涼,裏裏外外感覺不到溫暖。品牌立馬更改日期,定在了冬天發售,果然,等到冬天這款香迅速爆紅了。”
冬歆瑤道:“複刻?那就不算原創了啊。”
“不是,複刻只是香味相似,探尋記憶,并不是一味抄襲,就像是探尋古跡一樣。”遲雲含由衷地說:“她挺厲害的,應該私下專門學習過,PFE把這個機會給她,是很正确的決策。”
比賽場上狀況不斷,很多調香師的精油凍住了,場上有加熱儀器,但是不了解精油的沸點,随意對精油加熱,會破壞精油分子,同樣會被淘汰。
三個小時的賽程,PFE是第一個提交香水,被迅速收進了盲箱,十二個藝人陸續提交,其中一個品牌出了點狀況,差點摔了香水,算是圓滿完成。
半成品、成品全部放在一起,由專業的裁判進行盲識,期間弄了互動,随機抽選觀衆,觀衆們通過聞香條來進行投票。
觀衆選出來的就偏向商業香,也就是符合大衆喜歡的街香,裁判選擇出來的則是天馬行空的沙龍香,更喜歡追求香水的個性化,偏向藝術。
最後一個小時公布結果,裁判選出來的前三十名,只有一個是藝人,其他的都是素人。觀衆們挑選的三十名裏,八個藝人。有三個藝人被淘汰。
觀衆們議論紛紛,聊賽場上哪個小哥哥、小姐姐是黑馬,要是能出香,他們一定會去買如何如何。
只是一個海選賽,就激起了熱度,激動人心。
看完結果,遲雲含先從比賽場地出來。
整個比賽,只有裁判選出來的那二十名是品牌方關注的調香師,而觀衆選的人都是給他們陪練。
反正不管練不練,遲雲含都沒機會參加。
現在到晚上了,夜晚被皚皚的白雪照亮。
聳立的建築上都含了一團白雪,遮雨棚要被壓塌似的傾斜着,路邊的綠植瞧不見顏色,總是能聽到滴滴答答的水聲,再看過去,只能看到透亮的冰溜子。
遲雲含走着路,被冬歆瑤拍了拍肩膀,她暫時不想不說話,還在做心理建設,突然的就撞到了人,她趕緊道歉,伸手去扶人。
目光觸及的瞬間,遲雲含停下動作,僵硬地站在原地,以為自己看到了幻覺,直到江暮凝喊她的名字。
幾秒鐘後她迅速轉過身,朝着反方向走。
江暮凝步伐很快,她喊道:“遲雲含。”
遲雲含動了動唇,又緊緊地抿着。
“你別生氣。”江暮凝搶在她前面,堵住她的路,“我跟你道歉。”
遲雲含微仰着頭,呼出了一團團白氣,“你有什麽好道歉,你不是說的頭頭是道嗎?”
“我不應該那麽說話,沒有顧及你的感受。”江暮凝輕聲說着,“對不起,你別生氣。”
遲雲含胸口劇烈起伏着,本來就很難受了,看到她眼睛都熱了,“道歉有用嗎,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為什麽生氣,你就知道在那裏理性分析,我很受不了,你曉得嗎?”
江暮凝點頭,“曉得了。”
“你還曉得了!”遲雲含怒道:“你曉得了,你還一直說一直說,都不停下來,非要我挂斷電話,永遠是這樣,你根本分不清我為什麽生氣。”
江暮凝吞了口氣,“下次我不說了,我之後不再那麽分析了,站在你的角度想問題,可以嗎?”
遲雲含擡手抹臉,頭發沾到了淚水,結冰了,“那你想!現在站在我的角度想!”
“我……我不應該在你說為了我的時候,去告訴你不要自我奉獻,我應該好好跟你談。”江暮凝認真地說着,說的很費勁。
遲雲含閉了閉眼睛,“你那樣說,顯得我自作多情,顯得我很蠢,顯得你一心只有工作,根本不會把感情分給我,我難過不僅僅是失去這個機會,還難過,你到底是不是喜歡我。”她一邊說,一邊後悔,怎麽又這麽說話了,她不是應該好好跟江暮凝說話的嗎,講清楚就好了,為什麽總是不受控。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覺得你自作多情。”江暮凝解釋道:“我是想說你有能力參加比賽,就可以參加,你從來都不是PFE的負擔,也不會給我帶來麻煩,你應該相信你自己相信我。”
哪怕聽了這個解釋,遲雲含還是憋着火,降不下去,她不明白到底是怎麽了,明明她已經要到了答案,還是這麽難受。
大抵是傷害已造成,需要反應的時間,才能讓她從這種難受的感覺中脫離。
“我是真的喜歡你,沒撒謊。”江暮凝語氣也很急,往前走了一步,想去碰遲雲含,手伸出來又不敢動,道:“來的路上我想過了,我的确做錯了,我站在執行官的角度來分析的問題,沒站在你女朋友角度來分析問題,忽略你的心情,我很抱歉。”
遲雲含頓住,哽了一聲。
心裏很驚訝,江暮凝居然會這麽說。
不像之前那麽絕望了,好像看到了一點希望,吵架那會,她一直想該怎麽辦,江暮凝一直這樣不開竅,她會很累的,感情哪經得起她們這樣耗。
江暮凝溫聲說,“你生我氣也是應該的。”
她能說出這些話,遲雲含心裏的氣散去了一些,只是傷害造成,她現在不太想跟江暮凝和好。
人來人往,觀衆粉絲們魚貫而出,遲雲含深呼吸,道:“去酒店吧,在這裏吵架沒什麽意義。”
“好。”江暮凝跟在她身後,冬歆瑤把車開過來,遲雲含先上去,江暮凝手握着她的腰扶住,跟在她身後上車。
遲雲含想推開江暮凝,離江暮凝遠點,不小心碰到江暮凝的手臂,江暮凝的手冰得像鐵,遲雲含從後視鏡裏看江暮凝,發現江暮凝居然只穿了件厚西裝。
堯南現在的天氣沒把她凍成冰棍,就是她命大。遲雲含偏頭看向車窗,不想管她了,忍了很久,找了個毛毯子甩給她。
江暮凝把毯子搭在腿上,側着身子盯着她,姿勢都不曾換一下,讓遲雲含很不自在。
下車,江暮凝依舊捏着毯子跟在遲雲含身後,跟到了酒店房間,遲雲含先進去,以為江暮凝也會跟進來,但是江暮凝站在門口,遲雲含不讓她進,她一步也不敢往裏面邁。
遲雲含冷笑,“你不是很會說我嗎?說我遵守死規則,怎麽你現在又在這裏遵守規則,算什麽事。”
江暮凝跟了進來,遲雲含把門甩上,進到卧室拽了個行李放在她面前。
很大的行李箱,放在地上沒站穩,直接倒了下來,摔的一聲巨響。江暮凝視線掃過,又迅速跟上遲雲含,跟塊黏牙糖一樣,緊緊地黏在她身後。
遲雲含很煩了,說:“我想靜一靜,你跟着我幹嘛?”
“我不想走。”江暮凝拉了拉她的袖子,微低着頭。
“我什麽時候讓你走了?”遲雲含很窩火,看到沙發旁的行李箱,才反應過來江暮凝是誤會她的意思了,她只是讓江暮凝找件衣服穿,沒有要趕江暮凝走。
遲雲含要解釋,又覺得疲憊,幹脆不說話了,任由江暮凝誤會了,她直接脫了鞋子,去床上躺着,背對着江暮凝。
閉着眼睛也睡不着,眼淚一直掉一直掉,委屈死了,遲雲含拉着被子往上扯,想擋着臉,臉頰被人輕輕地觸碰着,江暮凝給她擦眼淚。
遲雲含稍稍睜開眼睛,江暮凝一個大高個半跪在地上,眉頭皺在一起,不是疑惑,是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她們兩個吵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争執的臉紅脖子粗,但是氣發出去了,也就和好了,就一會會的事,現在吵架,自己都開始心驚膽顫。
江暮凝把她臉上的眼淚擦幹淨,低聲說道:“是我太笨了,不會談戀愛,我以後好好學習,不在剛愎自用了,好不好?”
遲雲含沒回複她,江暮凝又很緊張地說:“你可以繼續生氣,不用着急原諒我,我哄你。”
等了很久,遲雲含都沒回應她,頭一回遲雲含這麽冷漠,江暮凝很不适應,無措的捧着她的手,親她的手背。
遲雲含沒辦法了。
還是做不到心硬,江暮凝就是口頭上哄哄她,她就好了,根本不會跟江暮凝說什麽狠話,她自己就很害怕,因為這些事跟江暮凝分開。
不管怎麽跟江暮凝吵架,她都不敢提分手,想都不敢去想。
她沒有談戀愛的經驗,又怕失去江暮凝,生氣都不知道該怎麽克制。
很卑微,很自卑。
遲雲含把手往回收,搖頭,吸着鼻子,“哄不好的,我不能參加比賽了,只要想起來就會難過。我明天買機票回去好了,等比賽結束,我那時候就不生氣了,再跟你和好吧。”
她還是怪江暮凝,不直白的跟她說清楚,反而讓她自我感動,失去這個機會,再被潑一身涼水。
“能參加,之前沒來得及跟你說,你就挂電話了。不是在怪你的意思,也是我沒有跟你說明白。”江暮凝解釋完,才說後面的話,“你之前說不參加的時候,我就安排好了。”
“嗯?”遲雲含睜眼看着她。
江暮凝說:“我父母是這次比賽的最大贊助商,他們有個推薦名額,跟PFE保送比賽是一樣的性質,我之前跟他們說好了,把這個名額留下來。”
其實江暮凝一開始就做了兩手準備,想着遲雲含不想參加那就不參加了,要是遲雲含後悔了,随時都能參加,給她安排好後路。
遲雲含可以随便任性,不用拘束。
一個比賽而已沒必要放在心上,遲雲含也不用為難自己,因為這個陰影難受。
但是她沒有仔細去想遲雲含為什麽不參加比賽,不明白這個比賽對遲雲含的意義,站在自己角度想這個比賽無關緊要。
導致後面不知道怎麽的,她就跟遲雲含吵架了,話越說越歪,她深深感覺到自己的愚笨,連自己的意思也解釋不清楚,害的遲雲含難過了。
遲雲含挂電話的瞬間,她就怕了,茫然了,只想過來找她。
江暮凝也是現在才發現,感情不是嘴上說自己優秀,就可以處理好所有問題,平時說的再多也是紙上談兵。
在戀愛面前,不管有多自信,也要考慮對方的感受,站在對方角度想問題。
最重要,談戀愛不是談生意。
對待感情她過于愚笨了。
江暮凝問的小心翼翼,“讓你錯過一次機會非常抱歉,你能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