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落鴻驚心】
曉色将近，山那頭已浮起了淡淡的霞光，這偌大的無極山莊裏卻還是深陷在蒼暮的山色之中，靜谧一片。
靠在弟弟床邊的段千秋動了動手臂，便緩緩地醒了過來。她摸摸披在肩上的衣服，正睡眼惺忪着卻忽見面前正有人對她微微笑着。
“鈞奕，你醒了？！”段千秋瞪大了眼睛，随即又驚又喜地握住了段鈞奕的手。
段鈞奕早已背靠着床安靜地坐了許久，見姐姐醒了便不由地微笑着點了點頭。
段千秋卻是有些埋怨地望了他一眼，低低道：
“什麽時候醒的，怎麽都不叫醒我呢？身體好多了嗎，寒毒被完全壓下去了？”
“恩，我好多了，姐姐不必擔心我了。”
段鈞奕靜靜道，但見段千秋眼中難以掩飾的憂慮和牽挂，他不禁覺得愧疚了起來，便低下頭低低道：“姐、姐姐，對不起，先前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你這麽擔心的。但是——但是我跳下水潭的事是我自己的決定，和蓁兒沒有任何關系。我、我只是想讓自己變得勇敢一些——”
“鈞奕，真正勇敢的人是不需要別人為他擔心的，”
段千秋眸中微有動容，她緩緩地扶起了弟弟瘦削的肩膀，望着他語重心長道：
“既然你想做一個勇敢的人，那麽答應姐姐，以後不論遇到多大的困難，都不要放棄自己。就算姐姐不在你身邊，你——也要好好地照顧自己，明白嗎？”
段鈞奕仰起頭來，他的臉色雖還是蒼白的，但是眼睛卻是格外的明亮。他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姐姐，你放心地去吧，我會在這裏等着你回來的。”
段千秋不禁訝然：“你知道了？”
段鈞奕點頭道：“姐姐，你睡着的時候，有好多人來看過我了。我知道你此番出去是為了家裏的事情，我不能跟在你身邊拖累你。”
“鈞奕——”
段千秋握着弟弟的手，望着他沉默了半晌，遂定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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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姐姐查清一切，即刻就來這裏接你。”
段鈞奕點了點頭，唇邊還是挂着淺淺的笑容，讓段千秋心中不禁有幾分安心。
這個時候屋外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段千秋應了一聲，便見這推門進來的正是一襲緋衣白裙的陸九歌。
“你醒了？”陸九歌緩緩走近來，在床幾上放下了手中熱氣騰騰的湯藥和一些早點。
段千秋想起昨夜裏的事，想說什麽，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望着陸九歌如此安靜而恬淡的素顏，她心中微微嘆息，遂轉而微笑道：
“多謝九歌姑娘費心了。”
陸九歌微笑着搖了搖頭，她面色沉靜如常，似是早已将昨夜的事請忘得一幹二淨。陸九歌望了一眼她身後的段鈞奕，又轉向段千秋，道：
“你們出去要帶的東西，我已吩咐念心準備好了。等你和弟弟說完想說的話，吃完早飯，念心便會帶着你們離開無極山莊。”
段千秋感激地點點頭，道：“真的是有勞九歌姑娘了。”
陸九歌向段家姐弟微笑了笑，便也不再多說什麽了，又輕輕推門而去了。
段千秋默默嘆息一聲，遂轉過了頭來，卻見段鈞奕正對着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她秀眉一挑，不禁狐疑起來。
“鈞奕，你笑什麽？”
段鈞奕卻是只笑不語。過了半晌，他忽而緩緩湊近到段千秋耳邊，輕輕道：“姐姐，你睡着的時候，那個大哥哥也來過了，我知道他就是你從前常和我說的那個大哥哥。”
段千秋一怔，還未說話，耳根便紅了。段鈞奕眼帶笑意，他指了指段千秋肩上的那件黑亮的軟玉綢衣，道：“姐姐，這衣服也是那個大哥哥的。”
段千秋聽罷，面露緋紅，随即飛快地收起了披在身上的衣服拿在了手中。
“小孩子，不要多管——”她雖是這樣說的，但是心中卻也不由地來了好奇，便撇撇嘴道：“那，那他同你說什麽了？”
段鈞奕卻是搖了搖頭，道：
“大哥哥沒和我說什麽，都是我和大哥哥說的。”
段千秋沒好氣地瞥了弟弟一眼，随即無奈道：
“你同他有什麽好說的？”她話音未落，忽的想起了什麽，便緊緊抓住了弟弟的手。
“不對，鈞奕，你和他說什麽了？！”
段鈞奕此刻的笑容倒襯着他的臉色有幾分明朗起來。他靜靜道：
“我和那個大哥哥交換了一個秘密，和他約定讓他一路上好好保護姐姐。”
“你有什麽秘密是姐姐不知道的。”段千秋不由地蹙眉。
段鈞奕卻是緩緩收起了眼中的笑意，他反握住了段千秋的手，目光認真而篤定地望着段千秋，道：
“姐姐，相信我，遲早有一天我也會像那個大哥哥一樣，在姐姐身邊保護着姐姐。”
段千秋望見弟弟認真無比的表情，唇邊不由地漸露淡淡的笑意，她苦笑道：
“傻孩子，江湖險惡，姐姐豈能讓你擔？在這裏好好聽九歌姐姐的話，蓁兒也說會一直在這裏陪你，你要好好地等姐姐回來。”
段千秋說着，不禁伸手抱了抱他。緩緩地，耳邊傳來段鈞奕輕聲卻格外清晰的話。
“姐姐，你——你一定要回來。”
段千秋不由地笑了笑，随即也靜靜道：
“放心吧，姐姐一定會回來接你的。”
*——————————*
正是旭日東升的時候，段千秋匆匆和陸九歌和陸蓁道了別。
陸九歌看起來還是那麽地平靜安詳，只有蓁兒笑着嚷嚷說讓她遲點回來。段千秋不禁有些好笑，想果然這個丫頭是鐵定了心要把鈞奕從她手裏搶過去，不過有陸蓁在，想必鈞奕在這裏也不會太悶。
梁司夜一直遠遠站着，沒有走近來。直到念心領着她往山莊外走的時候，他才不緊不慢地跟了上來。
一路上，段千秋默默地走在梁司夜前面，或許是她對昨夜的事還無法忘懷，因此左思右想還是開不了口，更還沒有做好回過頭去面對那人的準備。正暗自煩惱着，身後卻忽來一雙手帶着她倏然躍起。
待段千秋穩然站定，梁司夜才緩緩松開了手，他劍眉微蹙，但見段千秋仍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遂無奈地指指身後的路。
“不想掉下去的話就好好看路。”
“這裏的路玄的很，睜着眼睛走反倒容易踩入陷阱呢。你們小心點吧，莊主吩咐我帶你們走南邊落鴻崖那邊的路。”
“難道這無極山莊不止一條出口？”段千秋不禁疑惑。
“放眼望去，哪裏不是無極山莊的出口呢——只是幾十年來，能潛入這深山，既要克服天然的障礙，又要闖過山莊前輩們設下的處處陷阱，這樣的人确實是少之又少。自然，你們兩個不過是因為運氣好罷了。”念心笑着說罷，便又轉過了身示意兩人跟上來。
段千秋走了幾步，身後卻又傳來梁司夜波瀾不驚的聲音。
“別胡思亂想了，先離開這裏再說。”
身後人在她發怔的時候，繞過她走到了前面。
“我走在前面，你總安心多了？”
段千秋愣了愣，回過神來随即就打起了警惕了，一邊暗暗埋怨自己，一邊遂握着瑖霞小步跟了上去。
約摸走了一個時辰，三人穿過一片巨大的水峽便可見，不遠處正有一面怪石嶙峋高不見頂的崖壁如同巨人一般屹立在兩山的夾縫之間。
“吶，那裏就是落鴻崖了，你們就從那裏出去吧。”念心指了指那處高不可攀的崖壁淡淡道。
段千秋用手遮在眼前，望了望，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氣。
“念、念心姑娘，你說讓我們從那裏上去？”
念心點了點頭，道：“那裏是唯一一處沒有設置機關的出口，莊主特別優待你們才讓你們從那裏出去。”
梁司夜遠遠地打量了一眼，随即回過頭，挑眉道：
“我倒沒問題，你呢？”
段千秋一時啞然，只見念心笑了笑，便先一步越過兩人落到了落鴻崖底下。梁司夜望着她眼中略有戲谑的笑意，片刻便又轉向了那一處高山崖壁，淡淡道：
“放心吧，她說的是沒有害人的機關。”
段千秋一時沒反應過來，直走到崖下，她方明白了梁司夜的話來。
只見念心早已觸發了崖壁上的機關，正有一根粗如手臂的長繩從上往下懸挂了下來。段千秋擡頭望了望，眼前這根繩子一直連到很高很高的地方，竟一點看不到繩結所打的地方。她握了握這根粗繩，一臉的狐疑，心中有些發虛。
念心看出她的顧慮，遂淡淡一笑，道：
“放心吧，這根繩子用了十多年了，一直都很牢固。前些日子我還剛從這裏出去過。”念心說着拉住繩子，又指了指崖壁上一處被人以黑漆塗抹的小凸鈕，道：“你們順着這根繩子上去，每爬一段路附近便會有這樣的黑鈕，按下去便會彈出上一級的落腳點。看得出你們輕功不差，爬這樣的崖壁對你們來說也不是難事吧——”
“這根繩子最多只能承載兩個人的重量，所以我就不跟你們上去了。你們上了落鴻崖，沿着下山的路走，約摸天黑前便可到漢陽城了。”念心又補充道。
段千秋點了點頭，勉強地扯出一絲笑容。卻見念心眸光微有冷意，段千秋順向望去，正見梁司夜已經握着那根繩子躍躍欲試。
“段姑娘，莊主有吩咐，下次你再來無極山莊，映月山上自有人接應你。不過這個人——不能再進來了。”念心低低道。
段千秋望見了梁司夜背上用黑布包裹着的行囊，她知道那是墨淵劍。梁司夜正回過頭來，催促她道：
“段千秋你先上去。”
段千秋愣了愣，順着繩子望了望，腳不由地有些發麻。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遂像豁出去了一般便從梁司夜手中握住了繩子，她輕點足在崖壁上，飛也似的往上，不過片刻便定在了兩層樓高的地方。
段千秋不敢回頭，但從手中繩索傳來的振動感，她知道梁司夜也已經跟了上來。她摸摸繩子，只好硬着頭皮往上。
只是越往上，她的速度便越慢，喘息聲便越重，雙腳更好似釘在了崖壁上的落腳點一般，重若金石。梁司夜早已在下面提前為她打開一個個落腳的機關，殊不知她一個緊張竟然踩空了！
“段姑娘，小心！”從下面傳來念心的聲音已經有些發散。
段千秋意識恢複，竟見自己正被梁司夜緊緊地拉着，不過雙腳已然是懸落在了半空之中。
“段千秋，你不要命了嗎？！”梁司夜的臉色極不好看，語氣也是毫不客氣。
段千秋吓得冷汗直冒，面色慘白，便死死地攀住梁司夜的手不肯放松。
“段千秋——”梁司夜望着她一臉蒼白，目光無助的樣子，知道她是真的怕了。但是，他不相信她連這點恐懼都克服不了，于是他望着她，沉聲道：
“段千秋，拉住繩子，自己打開機關往上爬，不要想着下面有多深，看看你的上面已經不遠了。你的使命還沒有完成，想想你出去要做的事，你若連這麽一面崖壁都攀爬不上去，那又談何去洗刷你們段家的冤屈？！”
被梁司夜這一番話震住了，段千秋倒真的是冷靜了幾分。不錯，梁司夜說的何嘗不對呢？她豈是如此膽小的人，于是段千秋閉上了眼，調整片刻，再睜開眼時，目光中已然有了幾分堅定的色彩。
見她已牢牢抓住了繩子，梁司夜微微嘆息一聲便放開了抓着她的手，斂眸道：
“你自己上來吧，我在崖頂等你。”
繩索上的振動感漸漸遠去，沒有了梁司夜的身影，視線空闊了很多。段千秋一個人孤零零地懸在高空之中，正是因為一個人，她忽然覺得十分地安靜，但是卻有一句話無時無刻不萦繞在她的耳邊。
你的使命還沒有完成，想想你出去要做的事，你若連這麽一面崖壁都攀爬不上去，那又談何去洗刷你們段家的冤屈？
段千秋驀地扯唇笑了笑，沉下了心便開始攀援而上。
盡管只有她一個人了，但是她知道上面有人在等她，千裏之外更有人在等她。
想到這些，心中仿佛就得着了某種神奇的力量，先前的恐懼已然被更加沉重而迫切的使命感所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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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千秋爬到崖頂的時候，梁司夜正高高倚坐在懸崖邊的一棵大樹上。
等的時間其實很短，但是他卻覺得格外的漫長，甚至他都已經打算要抛開面子想下去找她了，卻見她氣喘籲籲地從崖邊探上一個腦袋來。
梁司夜心中這才不由地舒了一口氣，随即縱身一躍便落定在了段千秋眼前。
“這個，還給你。”
段千秋剛落定在崖邊，氣還沒緩過來，正想不客氣地嚷嚷，卻見梁司夜正将那塊紅繩牽挂的環玉遞到了她眼前。
“既然你的十夜令被撤下了，那麽我自然不會再對你出手，你的命就握在你自己的手裏。”梁司夜望着她靜靜道。
段千秋緩緩地從他手裏接了過來，她沉默不語，眼中卻微微黯然。
所以現在，她同他之間唯一的羁絆已經不複存在了嗎？
望着梁司夜挺拔而高大的背影，段千秋不禁想——他這一路又是要去哪裏呢？她正注視着他遠去，卻不想梁司夜正回過了頭來，恰與她的視線相撞。她別過了臉，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的不舍。
“你還不走？再磨蹭下去，連天黑都到不了漢陽城了——”梁司夜有些不耐煩地回過頭等她。
段千秋一怔，随即喊道：“诶，你要和我一起去？！”
梁司夜忽而淡淡一笑，抱着雷霆意味深長地打量着她。
“在無極山莊，我不是說欠你一個人情嗎——所以這一次，我便陪你一起去。”
“真的假的？”
段千秋心中一喜，便追上來，喃喃道：“我還以為你只是随口說說的。”
不知是第幾次看到她這樣喜逐顏開的表情。
梁司夜不由地笑笑，一邊走一邊淡淡補充道：
“況且，我答應過你弟弟。”
“對了，鈞奕究竟和你說什麽了？！”段千秋這才想起還有這回事。
梁司夜望了望她淡然一笑，卻不說話了，只是緩緩繞開了她向崖邊小徑走去。
“喂，梁司夜，你別吊人胃口啊！”
段千秋大叫一聲，遂也緊緊跟了上去。兩人的身影很快便沒入了蒼茫山色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铿铿二人行粗發~】
【有人知道鈞奕用什麽秘密和小梁做了約定不~】
【某只>>(嚴肅)我家小梁很傲嬌有木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