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有人是我的心上人
聞許言指揮的前幾次小、中型戰役就沒輸過, 對面的狩佘差不多都知道了她聞許言的大名,再加上前天剛收回來被狩佘占領的榆城,江家的錢糧、公孫家的機巧攻具加持, 此時我方勢氣大盛, 敵方草木皆兵,正是決戰的好時機。
一封戰書被送到狩佘軍帳。
騎長俊捏着手裏的戰書,一肚子窩火,“軍師!我們何時能用秘密武器?!”
祝圖陽手指敲了敲桌子,道:“不急。将軍, 我們和西姜、南绲、東康汩約好了, 到時候再一起用。若是現在用了, 暴露軍機,怕是要被其他國埋怨啊。”
“可是現在我們損失太大了!”
祝圖陽斜眸望他, 眼裏淡淡,透着漠然, “要怪就怪六殿下突然對大夏發起進攻。”
騎長俊皺眉,一臉煩躁。
“秘密武器只能用一次,必須一舉将大夏徹底擊潰。否則, 只要大夏還有還擊能力,就算大夏皇帝願意求和,聞許言寧死都會拖你們下地獄。”祝圖陽幽幽道。
“軍師似乎對那個聞許言很熟悉?”騎長俊好奇道。
祝圖陽哼笑一聲, “那當然。她要是知道我在這裏, 一定會讓我去見閻王的。”語氣說不清的親昵和懷念,“她是我親手殺掉的城主啊。”
聞許言吹滅蠟燭,脫了外衣和鞋子上床榻,先是拿着她從李衡珏衣櫃偷拿來的衣服抱着,再蓋上被子, 嗅着衣服的氣息,開始入眠。
本以為累了一天,肯定一覺到天亮,沒想到竟然做夢了。
聞許言站在一個院落外圍,院內響起朗朗的、稚嫩的讀書聲,她走入院內,看見正拿着一卷書教孩子們讀書的李樓瑾。
陽光恰好避開院中讀書的孩子們,落到屋頂和角落,清風撩起李樓瑾的發帶,拂過他清俊的面容,他突然往聞許言這個方向看過來。
聞許言心中一緊,緊張了起來。
但很快李樓瑾就轉移了視線看向別處,最後落到孩子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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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沒有看到聞許言。
或許真的看不見聞許言,聞許言走到他面前嘗試着抱他,卻差點摔了——她直接穿過了李樓瑾的身體。
看來,她現在就是個游魂。
“先生先生,您明天真的要走了嗎?”課後,一個紮着兩個小辮的女孩跑到李樓瑾的身邊,扯着他的衣服,滿臉的不舍。
其他孩子也圍着李樓瑾叽叽喳喳表達不舍和難過。
“嗯。”李樓瑾摸着女孩的腦袋,溫和應道。
“先生要去考科舉對嗎!我阿娘說的!”一個臉圓圓的小男孩道。
李樓瑾點頭。
“先生為什麽要去考科舉?”
“笨蛋,考上了就可以去當官老爺!”
“先生要當官老爺嗎?”
“先生還會回來嗎?”
“先生,我舍不得你嗚嗚嗚~”
李樓瑾蹲下身安撫着哭泣的小女孩,溫聲道:“不當官老爺,考上了就回來。”
“先生為什麽不當官老爺?”
“聽說當官老爺可以吃好多好多肉!”
李樓瑾笑了笑說,眼裏帶着細碎的悲傷:“有人想看我考狀元,我便想考給她看。”
“有人是誰啊?”
“我也想看先生考狀元!”
“先生一定能考上狀元!”
“有人……”李樓瑾頓了片刻,“有人是我的心上人。”
“哦哦哦!先生有心上人!”
“先生有心上人耶!”
“先生的心上人是誰?”
“先生的心上人漂不漂亮?”
“嗚嗚嗚嗚嗚嗚先生竟然有心上人了嗚嗚嗚嗚嗚~”
……
聞許言看着他上了京,果然考上了狀元,但他卻堅持不受官,皇帝問他為什麽,他答:“只為亡妻遺願。”
後來李樓瑾在京中待了兩年,無數媒婆上門卻都被拒絕了,京中多家貴胄小姐望着驚才絕豔的李大才子都求而不得。
直到太子倒臺,其麾下的世家權貴紛紛傾覆,李樓瑾才離京回蘭城。
聞許言知道他在為自己報仇。
前世就是當時的三皇子後來的太子跑到了蘭城,想掙個軍功增加奪嫡資本,在東籠、興土兩國夾擊的危急情況下,三皇子将聞承言及其軍隊騙去和兩軍對壘。那時候聞承言的軍隊才三萬,三皇子給她下的命令明明是去往某個地方埋伏偷襲,但等聞承言到達那個地方的時候,卻是兩國大軍在等着她。
聞承言帶領三萬軍隊浴血奮戰,用了許多戰術,也讓對面兩軍損失不少,但由于人數碾壓,聞承言方還是不敵,全軍覆沒。然而,正在敵方兩軍正想松一口氣休整時,三皇子突然帶領大軍從兩側殺來,徹底将兩軍殲滅。
結果顯而易見,三皇子憑軍功獲得皇上嘉許,最後奪得太子之位。但後來被李樓瑾用了兩年時間搞死了。
李樓瑾又回了蘭城,開了家書院,每天勤勤懇懇地教書育人。
只是蘭城的百姓都知道,閑暇時,玉書先生經常站在城牆邊上看着東北的方向,神情沉靜,帶着憂郁,似乎在等什麽人回來。
李樓瑾站在城牆上,身姿挺拔如竹,君子端方沉靜,氣韻如幽蘭,從年輕清俊的面容到白發蒼蒼,銀絲飛舞。
李樓瑾六十歲了,仍孤身一人經營着書院。
雨下得很大,洶湧磅礴,将屋頂的幾片瓦沖刷了下來,“啪啪啪~”響起清脆的響聲,雨水從屋頂落了下來,打濕了地板。
李樓瑾從小憩中驚醒,看着漏水的屋頂,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自言自語:“又掉了。”
雨實在下得大,若不及時補上,屋裏很快就會漫水了。
李樓瑾動作遲緩地穿上蓑衣,戴上鬥笠,吃力地去擡出□□。
聞許言着急地想阻止他,“都一把年紀了,還去補什麽屋頂。讓你的學生們來!”
“李玉書,你聽到沒有!”
“不準去,李玉書!”
但李樓瑾根本聽不到聞許言的話,将□□搭在屋邊,提着籃子裝着瓦片,顫巍巍地往上爬。
“書生,小心點啊。”聞許言一臉擔憂,緊緊地盯着他,生怕他不小心摔下來,“書生,慢點。”
聞許言覺得一陣心慌,眼眶發熱,鼻子湧起酸澀,“慢點、慢點,小心點……”
“你怎麽就不聽你的學生們勸,非要住在這個破屋子,三天兩頭要補屋頂。”
聞許言的眼淚落了下來,哽咽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回來找不到你……你明明知道我……”
她捂着嘴說不下去了,嗚咽聲伴着大雨聲,哀傷又凄清。
李樓瑾仿佛聽到了什麽,動作頓住了,他茫然四望,脫口喃喃道:“将軍……”
瓦片又摔下來一片,“啪啦!”
李樓瑾呆愣愣地看着摔下的瓦片,抿了抿唇,回過神來,繼續補屋頂。
屋頂終于補完了,聞許言微松一口氣,緊張地看着李樓瑾下來。
李樓瑾踩下第二個階梯,腳突然一滑,整個人摔了下來!
“書生!”
聞許言忙張着雙臂去接,但李樓瑾穿過她的手直直摔下。
聞許言看着自己的手,錯愕,那種無能為力,眼睜睜看着李玉書摔下的痛苦浮上眼底,化為淚水肆意流出。
“書生……書生……你怎麽樣?”
李樓瑾躺在瓢潑大雨中,似乎看到了聞承言,伸手想碰她,“将軍、将軍……言言……我是不是要去見你了……我好想你……言言……”
“不,不會的,你會長命百歲的,”突然想到李衡珏跟她說過,李樓瑾只活到六十五歲,她的嗓子像是被火石燙了,“書生,你怎麽這麽傻啊……”
“老師!”幾個學生放心不下李樓瑾,相約來看看他,沒想到竟然看到自己老師摔倒在大雨中,着急忙慌地去把人扶起來,叫人去喊了大夫來。
李樓瑾醒來後,變癡呆了。有時候能認出人,有時候又不認得人。
他教不了書了,書院空了下來,但好在他的學生們都很敬重他,時不時就會有人來看他,陪他。
“李公,又要去城牆了?”
“唉,誰能想到,李公不記得其他人,但卻還記得去城牆。”
“聽說李公等了四十多年,不知道在等誰?”
“我們也不知道,聽說是一個将軍。”
“是聞承言将軍。”蘭城縣令辛博道。
“大人。”衆說閑話的守衛忙行了個禮。
“竟然是聞承言将軍!”
“李公孤身一人等了這麽多年,終究是沒等到将軍回來啊。”
“唉~李公深情至此,我等自愧不如啊!”
鐘離斐是李樓瑾教的年紀最小的學生,每天都會扶着李樓瑾走上城牆,李樓瑾總是靜默遠眺,自己則在一旁讀書。
老師的眼神時而清明,時而呆滞,但是不管是怎麽樣,他總是朝着東北方向看。
聽人說,老師是在等一個叫聞承言的将軍,從青絲等到白頭,也等不到人回來。
年少的鐘離斐想破頭也想不明白,情之一字如何就能讓人至死不渝,比謀術更令人感到可怕。
李樓瑾看着東北方向看了四十年,聞許言站在他旁邊看了他四十年。
她終于知道李衡珏知道她要來漠北時為什麽這麽慌亂了,那種感覺形容不過來,就像是應激反應,他害怕再次失去她,他怕極了。
東籠國再次襲擾邊境,邊疆守将不敵,東籠大軍摧枯拉朽般連奪幾個城池,蘭城危在旦夕。
東籠大軍已兵臨城下,蘭城百姓慌忙逃竄,蘭城縣令怕百姓亂竄,只好維持秩序派人護送百姓後撤。
城門厚實,但東籠大軍的攻城設備更加精良,撞門的巨響像是催命的鐘聲,一下一下敲在衆人的心中,恐懼、驚慌、無措湧上心頭。
李樓瑾站在城門後,拿着尋回的雪厄刀,“锵”一聲抽出刀,脊背挺直,像是一把鋒利的槍。
“老師,快走!”鐘離斐跑來試圖将人拉走。
但李樓瑾巋然不動,搖了搖頭。
鐘離斐怔住。
“李公!快走,快帶李公走!”辛博看見李樓瑾站在那裏,急忙叫人來帶他走。
“辛博,我不走了。”李樓瑾搖頭,“我想盡自己的力護住蘭城,護住蘭城百姓。”此時的他像是突然醒了過來,眼神不再癡傻呆滞,而是清醒且冷靜,聲音蒼老卻铿锵有力。
“李公?”辛博的聲音沉重,他幾不可聞嘆了一口氣。
辛博瞬間明白了李樓瑾的意思,他也是不走了,東籠大軍來勢洶洶,必須得有人擋在前面,否則後撤的百姓根本走不遠就會被追上。
“老師……”
“讓他們帶斐兒走。”
“老師!老師!老師同我一起走!”
“斐兒,你天資聰穎,非池中之物,未來定能有一番大作為。”李樓瑾側頭,微微斜眸看他,“老師很遺憾不能再教你了。保重。”
“老師——”鐘離斐哭喊着被人拖走,他的老師就站在那裏,一身布衣,發帶翻飛,孤身決然,義無反顧。
那道身影從此以後時時警醒着鐘離斐,大義銘記于心。
門外“咚咚咚”的聲音越來越響,李樓瑾身後聚起面容堅毅的守衛,死死盯着城門。
門破,嘶喊聲震天。
“殺外賊,保家國!殺!!!”
李樓瑾擡不動手了,被萬劍穿了心,但還閉眼站着,手裏緊緊握着雪厄刀。風打着旋兒吹起地上塵土,李樓瑾終究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他抱着刀,眼睛無神地盯着蔚藍的天空,血腥味、火油味彌漫。
他似乎看見了他心心念念的人兒哭喊着他的名字,神情悲傷到猙獰,眼淚燙得他心疼。
“言言……我……我等了你……好久……”
“我知道!我知道!”聞許言想抱着他,可是碰不到,她像是個不知疲倦的機器人,一次次嘗試,一次次落空。
“對……不起,沒能……守住……我們的……蘭城……”
“你很棒了,你護住了好多人……書生,你好厲害……”聞許言泣不成聲,看着李樓瑾漸漸失去聲息,心痛如刀絞。
“我……好想……好想你……言言……”
鮮血溢出口鼻,李樓瑾想幫哭泣的女孩擦擦眼淚,但他做不到,陽光和風都太冷了,他失去了力氣,慢慢合上了望着她的、眷戀的眼。
“李玉書!!!”
守在外面的燕妩被聞許言凄厲的叫喊吓蒙了,直接闖了進去,“将軍?将軍!将軍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