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平時不照鏡子？”
“啊？”
許蘇一驚，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
與此同時，少年突然輕笑。
“怎麽了？”
她既然被少年送回家，就從心底認定他是好人，但這不能說明，兩人關系親近。
許蘇的手指蠢蠢欲動，擡眼，默不作聲地瞧着他。
少年神色微斂，淡淡的月光罩在他臉上。
“行了。”他伸出手，“你要不願意——”
“我沒有不願意。”許蘇手下用力，與之抗衡，手機隔斷兩人的手，看起來像十指交纏。“只是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少年開口：“孟唯景。”
許蘇抿抿唇：“我叫許蘇。”
“哦。”孟唯景好像有些不耐煩了，大約是從沒遇到過這麽磨叽的人，明明看起來就要成功卻遲遲不肯動手，“你想什麽呢？”
“我在想——”許蘇小聲說，“你都知道我家了，我也得知道你家。”
“……”
孟唯景愣了下，笑出了聲。他垂下頭，手指握成拳狀抵在下颌，有震動從他胸腔裏亂竄，他的肩膀都在顫，過了一會兒，他好像笑夠了，清了清嗓：“白馬巷14-401” *
“你不會騙我——”
“我等你來找我。”天色真的很晚了，孟唯景催促她，“小美女，我家庭地址都告訴你了，你到底加不加我微信？”
“加。”被他這麽一叫，許蘇耳尖發燙，幸好是晚上，看不清臉，她含糊不清道，“催什麽催，我不是、也告訴你了嗎？”
孟唯景眉尾稍擡，擡起的還有他的手。
手機屏幕亮光照在她臉上，睫毛映得特別長，她飛快地輸入自己的微信號碼，然後将手機塞給了他。
孟唯景先是看了一眼手機，又是看着她，好大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問道：“你不會騙我吧？”
她露出狡黠的笑：“有可能哦。”
孟唯景：“……”
“快點回家吧。謝謝你啦！小帥哥。”
這是許蘇撒腿跑回家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她從破舊的大門口處側身瞭望少年，他清秀的身影駐足在昏暗的胡同街角，如同一副山水墨染的畫作。
她想。
有人對她起了好奇之心，也有可能是一念之起，不足為奇。
反正人這一輩子，絕不可能僅有一次，對某人升起某種念頭。
絕不可能。
**
許蘇進到房間的時候，蘇峰正站在房間一角。她乖巧的點頭：“舅舅。”
蘇峰趕緊招手，指指“簡易飯桌”上擺着的保溫盒：“蘇蘇餓了吧，快來吃飯，你舅媽給你做的米飯和炒菜。”
許蘇慢騰騰走過去：“謝謝舅舅舅媽。”
“這麽客氣做什麽？”蘇峰轉頭埋怨蘇淩，“你說你要早點回來，這孩子也不至于這麽瘦啊，你看看那兩條小腿，像是一走路能斷一樣。”
許蘇适時崴了一下。
蘇淩吓了一跳：“怎麽了？”
“沒、沒怎麽。”許蘇眨巴眨巴眼，撓撓後腦勺，“就、有點腿軟。”
“趕緊吃飯！”蘇峰呵斥道，“一天沒吃飯，肯定是餓的，明天我讓舅媽給你熬烏雞湯喝。”
這回許蘇沒說話，蘇淩反而不好意思了：“沒有這麽嬌氣的，這孩子今天推着幾十斤的行李走了一兩個小時。”
“你還好意思說。”蘇峰的脾氣肉眼可見的煩躁起來，“這孩子要不是跟了你能有這麽苦嗎？我當年跟你說過幾遍，讓你把蘇蘇留給我和你嫂子，你也能再嫁個不錯的主兒，你帶着她誰都不好過！”
蘇峰以前，一直想讓蘇淩把許蘇過繼給他和陳紅霞。他和陳紅霞結婚二十幾年，只有蘇念安一個兒子，當年陳紅霞生子難産大出血，摘除子/宮，無法生育。因為工作身份的原因，蘇峰和陳紅霞的确無法生育二胎，所以許蘇即使過繼給蘇峰，也只能以收養的關系出現在蘇家戶口本上。
許漢平死後，許蘇隐約聽過蘇峰和蘇淩在吵架，不是為別的，就是為她。
蘇峰認為，蘇淩将許蘇過繼給他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在外人看來，也是。
可蘇淩一聽這事便紅了眼眶：“哥，我少時喪父，年輕喪父，只有這一個女兒，從她出生 * 起就沒離開過我，你讓我丢下她，我做不到。”
蘇峰搖頭：“你就是死腦筋。”
蘇淩不說話，房間陷入死寂。
許蘇吃了口青菜，擡頭看着蘇峰，打破暫時平靜：“舅舅，我什麽時候去學校？”
“哦。”蘇峰換了神色，面目和藹，“下周一吧，我和你班主任打好招呼了，同桌都給你安排好了，下周一早晨我來接你，直接送你去班裏，你看行不行？”
“行。”
許蘇默默的吃飯，蘇淩默默的收拾房間，蘇峰默默的去小院裏抽了根煙，扔到地上，碾滅。
許蘇送蘇峰出門，蘇峰回頭囑咐她：“蘇蘇，好好照顧你媽媽，有什麽事情給我打電話。”
許蘇拿着不久前從超市買的鎖，重重點頭：“放心吧，舅舅。”
許蘇回到房間，看到蘇淩坐在床邊半耷着眼，她剛想擡腳，餘光中看到蘇淩擡起的手指摸了一下眼角。
許蘇頓住腳步：“媽媽——”
“蘇蘇。”蘇淩一說話，豆大的淚珠從她眼眶中滾落，落在她剛鋪好的床單上，暈成一片水花，“媽媽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你——唔——”
許蘇走過來，替她拂去眼角的淚，笑着說：“媽媽，你知道嗎？全世界，我最喜歡你了。”
許蘇那晚和蘇淩擠在一張小床上，她抱着蘇淩柔軟的/身體，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像哄孩子般輕聲呢喃：“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兩人一起沉入夢鄉。
夢裏遍地是花。
許蘇在第二天接受了孟唯景的好友申請。
她與孟唯景的第一條網上交流，是——
孟唯景：[我真以為你是騙子。]
許蘇撲哧一笑。
或許，像這種有過一面之緣然後馬不停蹄加微信的人應該都是秒過吧。
像她這種等整整一夜才通過的人，對方一定會以為她留下的不是正确信息。
但許蘇剛搬家，她真的太忙了。
她給孟唯景回複：[我真的不是騙子。]
然後，她又不回複了。
她太忙了。
她給忘了。
**
許蘇忙了兩天，周一一早，蘇峰開車來接她。
車子停在胡同巷出口，許蘇上車前回頭看了一眼馬路口的超市，也沒看到收銀臺那塊兒站着的是誰。
車子在二十分鐘後到達白馬中學。
全鎮唯一的一所高中，因為區域保護，白馬鎮初中部的學生只能上白馬鎮高級中學，但也不是什麽歪瓜裂棗都能上這所中學的，許蘇在蘇峰的口中得知，白馬中學學生的整體成績不錯，一直以來都排在全市前三的位置。
許蘇以借讀生的身份入讀。
班主任徐立引着她去教室，一路上笑呵呵的：“聽你舅舅說，你成績還不錯，中游水平，來到這裏不要掉鏈子，有什麽不懂得就問，同學老師都很好相處的。”
許蘇背着包，乖乖巧巧道：“會的，徐老師。”
漂亮的女孩子總會引起長輩們的疼惜，徐立看着她，一臉和藹：“你同桌是個相當優秀的男孩，成績一直保 * 持在級部前二十。”
許蘇點頭：“嗯。”
等許蘇站上講臺，班裏一陣安靜，她簡單做了自我介紹，講臺下面響起轟鳴般的掌聲。
有學生竊竊私語，許蘇聽得一清二楚。
她從小，聽覺就很敏銳，異于常人。
她聽到最左一列第二排右邊的女生誇她漂亮。
許蘇聳聳肩膀，掃視着全班，最終定格于那位女孩的眼睛，微微一笑。
女孩臉都紅了。
徐立拍拍她的肩膀，“好了，你去中間三排左邊的位置坐。”
許蘇點頭，剛點一半，教室門口響起一道聲音，清清脆脆，少年特有的幹淨。
“報告。”
她擡起頭，透着清晨的光一眼看到站到門口的孟唯景。
孟唯景也看到了她。
徐立：“進。”
孟唯景沒動。
許蘇也沒動。
徐立重複：“進！”
孟唯景從恍惚中反應過來，迅速別開臉。
許蘇沒有，許蘇盯着他看，一教室人，烏烏泱泱，她只看他。她看他一步步靠近中間三排右邊的位置，然後，坐下。
徐立側身：“他就是你同桌，孟唯景。”
許蘇哦了聲。
“孟唯景！”徐立聲音驟然變大，“知道今天新同桌報告，故意遲到，增加神秘感的吧？”
孟唯景衆目睽睽之下挑了下眉，他沒有不耐煩，也不懶懶散散，他坐得端正，手裏轉着一根筆，笑道：“老徐你隔壁班還有課，再不去可就晚了啊。”
徐立嫌棄得蹙眉，“這才早讀課！”
同學們笑作一團。
許蘇背着背包走向中間三排，慢騰騰地坐到屬于自己的位置。朗朗書聲一想，她就聽到身側屬于孟唯景的“問候”。
“小騙子。”
“咱倆挺有緣分啊。”
許蘇沒理他，勾着嘴角。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
下了課，孟唯景就往教室後面跑。
那裏有他的狐朋狗友，一起插科打诨。
許蘇能聽得見，但孟唯景以為她聽不見。
一個男生說：“孟唯景你可以啊，上周你同桌因病退學我還可憐你孤單，沒想到這周就來了個女神！”
孟唯景啧了聲：“也就那樣吧。”
許蘇癟癟嘴，瞥了眼他的課本。
字體隽秀，完全不符合他的人模狗樣。
另外一個男生說：“好想早戀啊。對象長同桌那樣的就行。”
這一次，孟唯景良久沒吭聲。
過了一會兒，許蘇才聽他極其嫌棄的重複了一遍那個男生的話——
“早戀？長我同桌那樣？”少年的聲音冷漠至極，“你平時不照鏡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