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落差
窦湄平定下心情,她沒有想到衛王竟然為了皇太子的位置連這種話都說的出口。父子天倫之情,哪裏是說殺就能殺的。她屏住呼吸等着聽皇帝的雷霆大怒,畢竟這話光是聽着就知道作假的厲害。
誰知她等了半日卻等來膽顫的一句話,“雀子,你做太子……很好……”
窦湄剎那間腦中轟的一聲炸開,皇太子的位置竟然就這麽兒戲的定下了?她不知道皇帝有沒有讀過齊桓公的故事,齊桓公有個寵臣把自己兒子殺了做給齊桓公吃,結果後來餓死齊桓公的就就那個寵臣的一份。
說這話的,難道聖人真的不覺得這人心腸歹毒麽?
那邊似乎還在說什麽話,但是這會窦湄已經聽不進去了。她緊緊看着手裏那方鎏金碾,抿緊了唇。
過了良久,她緩緩吐出一口氣。
長安不管冬夏都要比江南要重,冬天是冷的要掉層皮的,但是夏日也涼快不下來。日頭晃晃的叫人看着頭暈,到了七月中旬,才下了好幾場大雨,将燥熱給洗的幹幹淨淨。張孟今日葵水來了,不适合上值,身上帶血的婦人不潔,是不能在書房裏服侍的。
今日和她當值的是另外一名才人,那名才人才不過十四歲的年紀,看着幼小的很。看着應該是皇帝在廢太子之前臨幸過提上來的,因為是新人,書房裏的事務那位小才人做起來有些束手束腳,比不得窦湄這個前輩。
窦湄在宮廷中呆了幾年,見着那邊小才人整理着不太順手的樣子,也并沒有主動幫她,很多事別人說是沒有用的,只有到自己做了才知道。
小才人在那邊做的額頭冒汗,偷偷的不停地看窦湄這邊。門口傳來內侍的聲音,“六大王。”
趙王和襄陽公主是書房裏的常客,因為書房裏放的一般并不是多重要的東西,所以也沒有許多的忌諱。
小才人聽到六大王來了有些着急,窦湄自己起身,小才人立刻投來感激的眼神。
窦湄迎上去,那邊還站在一衆的宮人內侍,兩人看起來無比的坦蕩蕩。
“我替阿猗尋些書卷,才人可知道阿猗喜歡哪卷?”蕭珩微笑着道。
才人這個位置,說是後宮嫔禦又有些像女官。蕭珩那麽問,也不是失禮。
“請大王稍等。”窦湄行禮後轉身到那一排排的書架中尋找書卷,而蕭珩也似乎是對那一卷卷的竹簡黃麻紙卷有興趣,也走到了另一架書架中,拿下一卷書簡,打卡來看。窦湄在書架中斟酌幾下,選了幾卷戰國策,手裏捧着幾卷書卷走出來,發現蕭珩不在書架前,只好挨個去找,她走到一排書架前,望見少年颀長的身姿伫立在書簡前,他玉身長立,遠處胡奴燈座上的燈光透過來柔柔的照在他面上,生出一份讓她想珍惜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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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過去,腳落在柔軟的地衣上沒有半點的聲響。
“大王。”窦湄輕聲喚道,她将手裏的書卷遞過去。她微微垂着頭,紫色的寬大袍袖上袖着精致的暗紋,他擡起手來,那繡在蜀錦上的繡紋如同流水一般蜿蜒開來。
他并不去接那書卷卻是手一翻捉住了她的手,寬大的袍袖将兩人的手覆住,他的手在袖下頗有些放肆的捏着她的手,蕭珩慢慢靠近,眼裏盈盈的笑意似乎都要溢出來。他垂下頭來,嘴唇似是要擦上她的臉龐。
蕭珩的膽子大到這樣,必定是能确定無人發現,窦湄知道自己和他不能單處太久,她靠近他壓低了嗓音道,“聖人幾日前對二大王說要立他為太子。”
說罷,窦湄擡頭見到蕭珩那雙狹長的眼眸微微的有些眯了起來。他原本就生的十分俊秀,此時他唇邊的笑依舊沒有半點減少,只是眼裏卻有一層浮冰,叫人不寒而栗。可即使是如此,也叫人移不開眼睛。
“多謝才人相助。”他說道,從她的手中接過書卷向外走去。
窦湄站在原地,心裏有些忐忑,她在手心掐一把。她如今只能信蕭珩有辦法了。深宮之中,除了這個,她實在是不能幫助他太多。
甘露殿的正殿裏,皇帝召見了段晟和方澤茹,另外還有一名叫做錢遂之的谏議大夫,殿內氣氛凝重,禦座上的皇帝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病痛,頭發花白了不少,眼角的褶皺也多了起來。
他坐在那裏似是一頭老年的猛虎,動作遲緩不如年輕時候的敏捷了。
“前幾日,雀子依偎在我的懷裏說,他只有一個兒子,做了太子之後便會殺了他的兒子,傳為給寄奴……”
段晟所坐的茵蓐離皇帝比較近,他聽到皇帝的話,立刻眉頭緊鎖,“聖人,這是他該說的話嗎?”
皇帝慢吞吞的擡起頭,看着自己的大舅子,面上還有一絲的不解。
“他是太子嗎?竟然說這樣的話,真是不知所謂!”段晟氣道。這種話一聽就是假的,怎麽聖人還真信?!
皇帝臉上露出惺忪的表情,他疑惑不解的望向段晟,段晟瞟一眼錢遂之,錢遂之的父親也曾經是皇帝親王時期府中的文士之一,和段晟來往密切。
錢遂之開口道,“聖人,二大王此言不合人情吶,二大王先做太子,再做君王,手掌生殺大權,可是卻殺掉自己的兒子,傳位給阿弟,這不符合常理啊。從來就沒聽說過有帝王殺掉親子傳位給兄弟的。”
皇帝臉上的惺忪一點點的消去,他皺起眉頭轉過眼睛,錢遂之見狀趕緊道,“而且陛下因為寵愛二大王超過禮制,召來禍事,如今事情不久,也要吸取教訓。聖人也應該知道,如果要立二大王為皇太子,那麽必須要處置六大王,才不出禍患。”
“不,不不不!”皇帝幾乎是哭了,他連連擺手,面上痛苦不堪。蕭珩是他親自帶在身邊長大的,他親眼看着這個最小的嫡子從一個奶娃娃長到娶妻,他沒辦法也狠不下心去把他看大的嫡親兒子給處置了啊!
“不不不!不能處置六郎!”皇帝頭搖的厲害,他口裏喊着,頭風一陣突然發作,頭疼欲裂,皇帝向身邊的憑幾傾斜倒去。
段晟見到,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對那邊侍立的張淮喊道,“傳尚藥局的人!”
“唯唯!”張淮見到皇帝臉色蒼白如紙,吓得立刻就親自去了。
方澤茹看着段晟扶着皇帝往內殿走,他知道自己的小兒子和衛王混在一起,可是如今看樣子,段晟是沒有半點扶持這個侄子上位的意思。
他要是出手,恐怕要思量一下。衛王與趙王都是段皇後所出的嫡子,不管選哪一個都是板上釘釘不容置喙的嫡正,其他的庶出皇子,在兩位嫡皇子面前沒有半點問鼎太子之位的資格,朝臣們站隊,自然也只有在衛王和趙王之間。方澤茹手裏濡濕,起了一層的汗水,扶持衛王……他還是要好好想想,立皇太子,一個不謹慎,可能就将全家給賠了進去。
他要好好想想,至少……他不能替衛王出頭,明面上和段晟分庭抗禮,為了個趙王得罪司空,太劃不來。
段晟招呼着幾名內侍扶皇帝回內殿,那邊尚藥局的奉禦,尚藥局有奉禦兩人為正五品下掌合和禦藥及診候方脈之事。奉禦來了給皇帝診脈,診脈過後配制方劑湯藥。皇帝靠在禦她上,臉色很壞,待到用過針藥,疼痛緩解才好過起來。
皇帝躺在禦榻上睡的昏昏沉沉,到了睜開眼睛,看見蕭珩跪守在榻邊。
“寄奴?”皇帝才醒來,聲音裏帶着些許嘶啞,“你怎麽來了?”
蕭珩的面上似是有些不自然,雙眼看着自己腿下的茵蓐,眼神發直,頗有些癡癡呆呆。
皇帝這句話好像蕭珩沒有聽到,仍然在發呆,皇帝又喚了一聲,終于這會蕭珩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他趕緊轉過身來扶住皇帝,“耶耶醒了?”
“嗯。”皇帝在兒子的幫助下靠在隐囊上,“寄奴你怎麽來了?”
“兒想來看看耶耶。”蕭珩面上笑得有幾分勉強,那雙眼睛裏盈盈的閃動着水光,和平日裏有些不太一樣。
皇帝自然也看到這個兒子和平常的不太一樣,這時藥湯被呈送了上來,蕭珩從張淮手中接過湯藥,自己一手持碗一手持勺,喂皇帝喝藥。
皇帝微微擰起眉頭看他,蕭珩舀了一小勺深褐色的湯藥,吹了吹,試試溫度之後才送到皇帝的嘴邊。
“耶耶,吃藥了。”
“嗯,”皇帝含住兒子遞過來的勺子。
蕭珩在喂藥方面是勝出蕭璜許多,他手拿的穩,也很注意病人吞咽的速度,所以一碗藥喂下來,皇帝也沒有嗆住或者有其他的不适。
“寄奴,”皇帝瞅見兒子眸子深處那一抹的憂愁開口,“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蕭珩手裏拿着藥碗,藥碗裏的藥湯已經喂完了,他真要将手裏的東西遞給身後的內侍。皇帝這話才出口,蕭珩的手一顫,鎏金碗便從手中落下滾在錦繡的地衣上。
“未、未曾。”蕭珩勉強的笑着,雖然是在笑,但是眉宇間還是透出了憂愁和抑郁。
皇帝瞧着他,蕭珩垂下頭,“最近似乎又要變涼,耶耶患有頭風,還是好好歇息。關中秋日幹的很,面上容易皲裂疼痛,尚藥局呈上的面脂耶耶要記得用。還有……”蕭珩說着說着,淚水流淌下來,他眼中對父親的依賴毫不做作。
“寄奴,你怎麽了?”皇帝一把拉住兒子的手。
“耶耶!”蕭珩改坐為跪,對着皇帝俯下身去,“兒想……兒想就國。”
皇帝的眉頭深深的皺起來,他看着跪在下面的兒子,想不通為什麽在長安呆了這麽久的兒子竟然想着去封地。皇帝給蕭珩的封地是極其好的,土地肥沃,每年的賦稅也有許多。但是突然說要去封地上,若是說裏頭沒有半點貓膩,皇帝是不信的。
“到底怎麽了?”皇帝急切的問道,他想要下去把蕭珩給拉起來,“怎麽好好的想着就國?長安不好嗎?”
“耶耶……耶耶……”蕭珩搖搖頭,還是跪在榻邊,哽咽着。淚水從他的面龐上流下,他并沒有涕淚具下,原本就生的俊美,兩道淚痕看在皇帝的眼裏只有心痛。
“寄奴你說!別怕!耶耶在,你不用怕!”
“二兄對兒說,大兄忤逆,燕王也參與其中,你素來與燕王交好,難道就不怕也被牽連麽?”蕭珩說完對已經驚呆了的父親再次俯首,“兒害怕,故想就國。兒、兒真的沒有參與此事啊。”
皇帝聽了蕭珩的話,眼前幾乎白花花一片,他整個人呆坐在那裏,只有兒子的哭聲盈盈繞繞的在耳畔良久不去。
良久,他伸出一只手撫摸在蕭珩的頭上,“你別怕,耶耶知道,寄奴不會這麽做的,不會的。”
“寄奴也累了,去休息會啊。”皇帝說着叫內侍扶着蕭珩去側殿休息,等蕭珩走後,皇帝面上的笑容漸漸淡去,他坐在榻上,面色僵硬,手更是緊攥起來在袖中忍不住顫抖。
張淮瞧見皇帝面色極壞,大氣都不敢出,侍立在那裏頭垂着半饷都不敢擡起一下。
“宣司空,梁國公,谏議大夫,中書侍郎。”皇帝道。
“唯唯!”張淮立即拜下身去。
蕭珩躺在側殿裏的榻上,卧榻周邊的禦簾被放下,隔絕了一切外界的窺視。卧榻錦被中只有一只鎏金的香鴨,氤氲的芬芳從香鴨爐中升起,如同一只溫柔的手在安撫人的情緒。
蕭珩望着花紋繁複的帳頂,他咧開嘴角露出一個無聲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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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中,皇帝面色陰沉如水,他下首左右坐着段晟及梁國公方澤茹,谏議大夫錢遂之等人。
皇帝陰沉的目光掃過在場的幾個臣子,他沉聲道,“你們都是随我出生入死打天下,如今我富貴了,不學漢高祖,也想你們與我同富貴,”說道這裏,他停了一下,臉抽動起來,擡起手指着在場的臣子“可是呢!我的兒子不能與我同富貴,你們也不想與我同富貴!”
這發難發的太快,臣子們一下子驚詫在場,方澤茹更是看着皇帝一時半會緩不過神。
皇帝站起來,他指着他們,視線在臣子面上掃過,想起蕭珩在他面前的哭訴,還有蕭璜口是心非的話,當長子的冷笑和他身後那一群參與忤逆的宗室大臣都浮現在他腦海中時,悲從中來,身後一名十四歲的千牛備身的手裏正捧着禦刀,皇帝瞧見那錦衣少年手中的禦刀一把就抓了過來,一道寒光在殿中閃過。
“陛下鎮靜!”段晟沒想到皇帝竟然會拔刀,立即喊道。話音才落下,皇帝的刀尖已經沖到了面門上,“三郎,你以為你不會背叛我嗎?!”
面對寒光凜凜的刀尖,段晟原本要說的話都被卡在了喉嚨裏。
這會刀尖一轉指向了方澤茹面上,“你也會背叛我!”
方澤茹雙眼瞅着鋒利的刀尖,身子一下子就朝後面倒去。
“陛下鎮靜,陛下鎮靜!”臣子們喊道,終于是被段晟瞅到一個時機,他撲上去抱住皇帝的腰,那邊谏議大夫也趕緊撲過來抓住皇帝的手,方澤茹上去要把到從皇帝的手中卸下來。
清瘦颀長的身影出現在殿門,“耶耶?”
段晟瞟見熟悉的身影,立刻喊道,“六大王!”
蕭珩立即就從門口沖了過來,皇帝手裏的刀咣當一聲落地,錢遂之趁機一腳将禦刀踢出去。
一只着白細麻足襪的腳踩在滑過來的禦刀刀身上,蕭珩彎下腰将那把禦刀撿起來。他手提着刀,擡頭看着皇帝。
“耶耶,不會有事的。”他說道,然後看向谏議大夫,“刀鞘呢?”
“哦哦哦!!”臣子們恍然大悟,慌慌張張的到處找刀鞘,找到刀鞘後立即丢給蕭珩,蕭珩一手持鞘一手持刀收刀回鞘。
“耶耶,我替你拿刀。”蕭珩将禦刀小心翼翼提着說道。
皇帝看着蕭珩,眸子漸漸的柔和下來,他喃喃道,“這孩子……可以做太子。”
段晟聽到皇帝這句話立即跪道,“陛下英明!”
錢遂之見段晟如此,立即也下跪道,“陛下英明!”
方澤茹看着大勢已經如此,只能低下頭來。
“将衛王蕭璜宣進來,不要驚動他”皇帝坐在禦座上,此時雙眼已經恢複了神采,他對段晟說道,“将他鎖在大吉殿裏,衛王的臣屬一并拿下。”
此時皇帝已經沒了對這個兒子的溫情脈脈。
“唯。”段晟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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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湄下值歸來,最近天子身體不好,也不會召嫔禦侍寝,她靠在自己居所的柱子上,看着西邊的那一抹似血殘陽。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翻臉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