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書法
晚間的千秋殿帶了一種令人屏住呼吸的靜谧,一群妙齡宮人手捧熏香好的嶄新衣物走進內殿裏。
這間是專門給皇子洗浴用的,蘇壽善一雙眉毛有點可笑的豎起來,一雙眼睛和刀一樣的。他站在殿中,那邊一扇門小開着,裏頭的氤氲熱氣就透過那條縫隙鑽了出來。
“都小心點,出了半點差錯仔細身上的皮。”蘇壽善壓低了聲音呵斥道。
宮人們都低着頭小心的端着自己手上的東西。
浴室之內熱氣騰騰,雖然已經是春日,但是也沒人敢叫趙王去洗冷水澡,皇帝對于蕭珩可謂是能有多疼愛就有多疼愛,就是吃的蜜桃都恨不得挖下一半給他。所以他用的比起親王等級稍微還要高了那麽一點。鑒于衛王的事情被外臣上書到皇帝頭疼,這會對蕭珩,皇帝是懂得在低下使勁。畢竟是皇帝默許,蕭珩也從來不是随意宣揚的人,外臣怎麽會知道一個還未出閣的親王在宮中用度如何。這次皇帝學聰明了,不會明面上大大咧咧的對兒子又賞又送的。
蕭珩頭上的發髻已經散開來,一頭墨黑的長發濕漉漉的披在肩上。方才他已經是沐浴過了,此時再泡,只不過是圖肢體肌肉放松而已。雖然比不得骊山的溫泉,但是也別有一番趣味。
他靠在池壁上,阖上雙眼。熱氣熏在蕭珩的面上,使得他膚色越發的皎白。
段皇後是前朝鮮卑人,世人對于鮮卑人的看法便是金發白膚,段皇後家中雖然不是漢人所鄙夷的黃頭奴,但是多少也保留了一些鮮卑的特征。其中白膚藍眼便是一項,蕭珩發絲是烏黑的,但是肌膚也眸色卻是繼承了段皇後。
前朝鮮卑皇族裏也不乏美男子,那個傳說中颠覆了前秦基業的鳳皇兒,北燕慕容氏。就是還有一個獨孤信,姿容到頭上帽子歪了,都有一大群人跟着學。
蕭珩的容貌也是相當出衆,俊秀裏又融了幾分的文雅。看上去讓人從心裏覺得舒服。那邊幾名宮人手裏端起一只精巧的藥玉瓶子,藥玉瓶子晶瑩剔透,裏頭裝着玫瑰水,宮人纖長的手指輕輕晃動瓶子,裏面的水也跟着搖動。
宮人們倒出幾滴于待會要給趙王潔面用的溫水中。
那邊水聲響起,蕭珩從池子裏爬出來,宮人們趕緊為他穿衣潔面迎到那邊的卧榻上。
榻上蕭珩靠在身後一彎的憑幾上,他手裏拿着一卷書在看,宮人們來回走動足音幾不可聞,但是他的心思沒有在書卷上。看了一會,他放下書卷仰起頭,烏黑的長發也落了下去。
太子和二兄已經撕破臉了。
蕭珩看着頭頂上的帳子想道。皇帝因為衛王哭訴被臣下漠視,召集大臣訓斥,又說出那麽一番話,很難不讓人聯想到這是和東宮廢立的事情上面。蕭珩平日裏只是裝一個好弟弟好哥哥,他本人并不參與朝政之中,眼下兩個兄長都得烏雞眼似的,暫時也沒有人覺得他是威脅。
這樣正好。蕭珩彎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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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外面比不得長兄的嫡長子名分,也沒有二兄那樣禮賢下士的名聲,好像能稱道的便只有仁孝二字。和兩個兄長比起來,這令耶耶感到安慰的仁孝似乎也沒有多少的能撼動他們的地方。
如此甚好甚好。
他笑的越發開心了。
蕭珩在那邊笑得開心,崔宏德在自己房中坐着生悶氣。
她坐在床榻上,一言不發。怒火已經舔舐上了她的眉梢,将她本來就不多的耐性一點點的侵蝕着。
天家女兒多彪悍,這是長安裏的共識。天家的公主們少有能容忍自家夫婿房中另有他人的。而天家也不會去管女兒們怎麽管教丈夫,多的是驸馬們被公主們管的連外頭那些小娘子都不敢多看一眼的,甚至還有自己面首幾個,驸馬妾侍都沒有一個。更有甚者有公主們和面首纏綿悱恻,驸馬在外頭守着的。
也有驸馬受不住妻子風流殺掉小白臉将事情鬧大,但是天家對此的處置卻是命令公主和驸馬和離,驸馬終身不被用很快郁郁而終,公主被管束個兩三年繼續逍遙快活。
崔宏德便是在各種彪悍長公主公主裏頭長大的,清河長公主不愛世家的那套,也不喜崔家小娘子的那樣,帶着女兒在姐妹姑母中來往,崔宏德很快的就把長公主和大長公主的那套給學會了。
她在心裏告訴自己蕭珩是親王,親王有幾個妾侍算的了什麽,還是比不上她這個正經古六禮聘娶過來的王妃,但是她一想着那個小賤婢和蕭珩和那些畫上纏在一起的模樣,她胸腔裏的怒火便無法自制。
崔宏德垂下頭見着自己手下的錦被,上頭的鴛鴦交頸繡的活靈活現,可是現在她見着只是覺得礙眼。
這裏哪裏來的鴛鴦?六郎将她一個人丢在這裏不管,她在這裏獨守空房。她發脾氣怎麽了?難道她這點小脾氣他還真的覺得不對嗎?明明不對的就是他!
想着她又憤憤的朝着錦被上的鴛鴦狠狠的捶了幾下,很快她賭氣起來。
有本事他一輩子不進她的房門!
東宮裏,太子妃剛剛哄完女兒睡覺。最近郡主夜裏總是睡不安穩,啼哭蹬被。為了這件事情,太子妃責罰了郡主的乳母,她看着女兒入睡,再三給女兒掖好被角才起身向自己的寝宮走去。
太子妃走在過廊上,夜間的涼意透過那幾層的衣衫,鑽進寬大的衣袖沁入肌膚直入骨髓。春日裏,白日和夜間的溫差大,白日還熱的額頭冒汗,可是到了夜間衣衫薄些的都能冷的打擺子。
嗚嗚的牛角聲将寧靜撕破,太子妃皺起眉頭。
太子又在胡鬧了。
自從那個樂府美人死後,太子的行徑越發荒唐不經,在東宮中大興突厥胡人的那一套,上次更是嚎喪一樣的,太子竟然還把自己當做突厥可汗,假裝自己死了叫人給他照着突厥風俗行喪禮的。
“這又是怎麽了?”太子妃側首問道。
身後的小黃門欲言又止,太子妃道,“說。”
太子妃不溫不怒,短短的一個字聽得小黃門立刻将頭低得更低了。
“聽說是太子為尉遲氏招魂……”小黃門說着聲音到了後面都聽不見了。頭都快垂到胸口。
太子妃面上沒有半點小黃門以為的狂怒。
太子妃毫不在意的扯扯嘴角,“他喜歡給尉遲氏招魂就由他召吧。”說着她就繼續往前走,半點都沒有停留。
太子喜歡作就由他去,如今太子對她已經半點情誼都沒有,見到她活似見到仇家一樣,她的話太子已經不能聽進去半分,她何必去自找苦吃,将臉送上去給他打?
她還沒自甘下賤到那種地步。
太子披頭散發,穿着突厥人的衣服,臉上磨着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花花綠綠的,帶頭在那裏哭號。
太子一哭,後頭跟着的那些作突厥打扮的東宮随從們也跟着慘嚎起來。那摸樣簡直比自家爺娘去了還要悲慘。
那邊牛角聲嗚嗚的吹,凄涼又陰森。
太子哭完,跌跌撞撞一把撲向挂在那裏的尉遲氏穿過的衣服,涕淚滿面。
東宮這麽大的動靜自然是不可能不被東宮的臣屬報到皇帝那裏去。東宮臣屬是皇帝給東宮配的,而且大多數就是皇帝那裏的谏臣。太子出了這事情,不可能不會上報給皇帝。
皇帝得知此事氣的差點就倒下去。皇太子是嫡長子,他也給予厚望。怎麽就成了這個樣子?為了一個賤婢傷心落淚的,還沒事在東宮裏大行胡俗?
衛王見父親被氣得一個踉跄,趕緊上前扶住皇帝,口裏說着,“耶耶別急,大兄估計是糊塗了,過會就好了。”
安撫了一會父親,等到父親終于氣消。他又把自己最近編好的書恭恭敬敬的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那堆書卷,說道,“要是大郎有你幾分,我何必如此生氣!”
衛王垂頭,嘴角一絲微笑。
衛王從宮中出來回到自己的府邸中,才進庭中,見到梁國公的二公子,也是樂安公主的驸馬方懓袖手等在那裏。
這位梁國公的二公子不是梁國公的世子,爵位和落不到他的頭上,雖然娶了公主日後的安逸富貴有了保障,但是心中到底還是有幾分不甘,便和衛王在一處想要幫助衛王贏得梁國公的支持。
不過此時來他給衛王出個主意。
“大王何不去探探段相公的意思呢?”方懓說道。
段相公就是段晟,段晟是段皇後的長兄,在皇帝那裏也有幾分的顏面。他說的話也有幾分的重量。
可是衛王搖搖頭,“我那個阿舅,從來就是一副不可親近的摸樣,小時候開始就喜歡阿兄。怎麽可能為我說話?”
方懓聽了還想再勸,蕭璜擺擺手,“此事莫要再提了。”
或許是出閣在即,趙王向甘露殿走的腳步越發的勤快了。
襄陽公主很舍不得兄長出閣,見着兄長來就不肯叫兄長走了。
“阿兄,阿窦寫的字和你可像了。”
窦湄默寫完一篇蘭亭集序,讓宮人交給公主,公主看着,滿臉笑容的遞給蕭珩。
“你看,是不是?”
蕭珩垂頭看了一眼,黃麻紙上的字跡行筆潇灑飄逸,字體骨架清秀,點撇勾捺之間蘊含筆鋒之妙。
的确是二王字體的優點所在。
窦湄低垂着頭并不看蕭珩,而蕭珩的一雙眼睛只是盯在那卷字上。外人無論怎麽看,兩人都是光明磊落,絕無什麽不好的關系。
“才人是習王字吧?”蕭珩問道。
“是。”
蕭珩笑笑,命人呈上紙墨,他擡起筆将蘭亭默寫一篇,交給妹妹。襄陽公主一看,發現兩人的字乍一看真的很像,她又細細比較了一番。
“還是有不同。”公主說道。
“這字是形與氣,”蕭珩和妹妹說道,“天下人習王字的人何其多矣!形早已被人所熟悉,那麽能分辨的便是個人的氣。每個人的氣都是不一樣的,氣不一樣,形一樣,那還是不同的。”
說完,他又寫了一篇洛神賦,這次用的是王羲之的行草書。
襄陽公主一看,這次和上次的蘭亭不同,筆勢連貫,其中筆跡若斷而還連,使轉連動,流暢迥逸。
“耶耶最近都在重金購買王字真跡呢,”公主說道,“聽說其中少不得以假充真的,阿兄要是拿這幅字去,不知道哪個能分出來。”
說着公主看向窦湄,“阿窦也看看。”
窦湄聽聞随即雙手接過,面上恭謹。
她看了幾遍之後,說道,“大王得二王真傳。非妾所能及。”
“才人說這話,可真的太自謙了。”蕭珩笑道。
窦湄一笑,她垂下頭,正好看到的便是那些描寫洛神美貌的詩句。有些事只存在于兩人之間,別人看着沒事,有些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蕭珩你真是裝的像
話說最近查魏晉南北朝的資料,發現那會的人對于鮮卑人的印象就是金發藍眼的這麽一種白種人體貌特征。我覺得可能字那會,白種人在鮮卑族裏是占了比較大的一個比例。不知道那位鳳皇,是不是這麽一個金發美男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