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文禛進門便對床上的老人行了個弟子禮。
“老師,您受累了。”
歐侯修己睜開眼睛,也許是剛剛休息恢複了一些體力,他的雙眼看起來都明亮了一些。
“皇帝你來的到快。”歐侯叫了他一聲,便示意寧雲晉扶自己坐起來。
寧雲晉連忙小心地扶起老人,又在他身後墊了好幾個靠枕,讓他靠得更舒服一點。
“老師,那邊的國書已經遞過來了。”文禛從袖子裏取出一冊折子,雙手遞上前,“是求和的。”
“皇帝你自己處理吧!”
歐侯并不接那折子,神色間帶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氣,“這次我與畢滄浪那老匹夫約戰在塞外,原是為了阻止奉武族立國,雖然我重傷了他,卻沒想到蒙塔居然不顧顏面派了士兵接應。”
他嘆了口氣道,“畢滄浪被我震傷了肺腑,加之對方不知道老夫傷勢如何,等我死後,只要秘不發喪,至少還可保大夏三五年太平。皇帝你便利用這段時間好自為之吧!”
寧雲晉被老爺子的話驚得瞪大了眼睛,他這才知道為什麽老師會突然出事,原來在這種看似天下太平的時候,老人家居然去與奉武族的大宗師戰了一場。
此時他才明白,為什麽上一世奉武族建國之後只是小規模的擾邊,居然一切都是由于老爺子的餘威猶在。
“是朕沒想到蒙塔會那麽瘋狂,若是也派人接應老師……”文禛平日裏面無表情地臉上閃過一抹愧疚。
“和你又有什麽關系。是老夫自己托大了,只是找了人壓陣而已。”歐侯修己渾不在意,他扭頭望了一眼寧雲晉,“小子,我要交代你的話已經說完了,你先回去吧!”
寧雲晉知道這是老師有事要對文禛交代,而且還不能讓自己聽到的,雖然頗為不舍也只有起身對二人行禮,離開了房間。
出了歐侯修己的房間,他并沒有急着離去,反倒是站在門廊邊等待文禛。老人家既然已經散功,便會一日虛弱過一日,只怕是時日不多了,他的至親都已經不在,最親近的人只剩下文禛與自己。
雖然知道文禛肯定能處理好老人家的後世,但是他還是想力所能及的盡上自己的心意。
一邊等待,他一邊想着老師剛剛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雖然被逼着發了誓,寧雲晉對老人卻沒什麽意見。他懷疑老師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會那樣要求自己,不過這輩子他本來就沒想過去奪那個皇位,又有祭天者這個護身符就更沒必要去攪那個渾水了!
想到祭天者這個身份,寧雲晉便開始琢磨老人說的善言。珍惜當下他自然知道,也為此付出了代價。
在自己是陽澄的時候,總覺得一輩子還很長,在那樣平靜幸福的生活環境仿佛長得看不到頭一樣,那時候他一直認為自己以後有的是時間去陪伴那些疼愛自己的家人。
可是人的生命有時候就是脆弱到無法想象,只是一個意外,自己便……他根本無法去想父母爺爺奶奶他們會有多麽傷心難過,重生以來寧雲晉最後悔的就是當年沒有抓緊沒一分時間陪伴他們。
他不想再經歷一次遺憾,所以這一世寧雲晉才格外的珍惜寧家的人!
但是如果僅僅只是這麽簡單的道理,老師肯定不會單獨拿出來說,這裏面必然有深意,只是自己一時還想不通而已。
難道是與老師是以祭天者身份成為大宗師有關!?
寧雲晉忍不住猜測起來,他曾經看到過一本爺爺收集的雜記上提到過,祭天者是上天的寵兒,由于實在太過逆天,他們一般都會子息艱難,與至親之間的緣分也很薄,并不會固定出現在哪個家族,只要流有上古血脈都有覺醒的可能。
理論上來說只要是華夏子孫中都有幾率出現祭天者,但是由于大周當年選擇了稀釋融合血脈,除了留有傳承的那些大家族,祭天者即使覺醒也根本沒辦法自行掌握正确的血脈使用方法。
但是有一點可以确定祭天者只要不夭折一定能成為大宗師,而且一直有人提出一個理論,在他們晉升為大宗師或者是臨死前可以不自覺地感應天地,并且看到自己最重要之人的未來。雖然這個說法從來沒在當事人那裏得到過證實,不過卻有很多人都深信不疑。
寧雲晉有些郁悶,自己到是有機會去證實這個說法,不過要想成為大宗師至少要突破第三層養氣階段,自己現在可還卡在第二層巅峰呢!
“在等朕?”
文禛的面色凝重,無聲無息地走到寧雲晉身旁。
“皇上!”寧雲晉被他吓了一跳,這人的功力難道又變強了!?就算剛剛自己分神了,應該也不至于一點聲音都聽不到吧!
文禛并沒對他的失态說什麽,反倒雙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寧雲晉被他那雙幽深如深潭般的眸子盯着,心裏有些發毛,不過幸好他并沒有感覺到什麽惡意,只不過文禛的情緒有些不正常罷了!
他只當文禛是在老師那裏聽到了些什麽不好的消息,只好頂着壓力仰首挺胸硬撐着等文禛收斂情緒。
文禛的失态并沒有持續多久,恢複正常之後一見他那強作鎮定的小模樣,便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他伸手拂去寧雲晉大裘上落下的雪花,甚至将發梢上的雪珠子也指尖撚走。
“這天寒地凍的,怎麽不去車上等着!”
他的動作雖然輕柔緩慢,但是難免會有指尖不經意劃過臉頰的時候。盡管在這外頭站了一會,臉上已經被寒風吹得有些發木,可是那種被溫暖指尖輕輕掃過汗毛的感覺,還是讓寧雲晉忍不住戰栗了一下。
尼瑪!
寧雲晉強忍住去摸渾身雞皮疙瘩的沖動,感嘆道,比起文禛發怒、陰沉的樣子,他溫柔起來更要人命,簡直太恐怖了,這人是在裏面受了什麽刺激!?
“皇上,微臣想問老師的……”寧雲晉實在說不出那個詞,頓了一下,“究竟是個什麽章法。”
文禛抓住他的手,朝着已經備好的馬車走去,“車上再說,你這孩子就是不知道愛惜自己,朕的話都當耳邊風了!”
寧雲晉被他抓着又不敢掙脫,只好老實跟着他上了車。
雖然是做過僞裝的馬車,外表看着很普通,但是畢竟是文禛要用的,裏面布置得極其舒适,還已經備好了火盆,坐進去便十分暖和。不過馬車到底空間有限,多了那些華麗的裝飾和用品,便只設了一個橫座。
難道自己要站着!?寧雲晉腦海中剛閃過這個念頭,文禛便拽着他一起坐在那個位子上。
馬車雖然寬,但是文禛卻有意無意地坐在正中間,這樣一來寧雲晉被他拉着坐在他右手邊之後,只能緊挨着他。
雖然穿着厚厚冬衣的就算相互挨着也不會有什麽感覺,但是寧雲晉哪敢真的貼在文禛身上,只好讓自己挨着車壁。
文禛見身邊穿得軟綿綿的小孩兒硬是與自己拉開了一指的縫隙,雖然遺憾卻也覺得好笑。若是平日定要好好逗弄他一番,只是想到歐侯老師,他的心情便沉了下來。
“老師只怕時日無多了,你不用操心,朕會使人安排的。”
寧雲晉的心情有些低落,他道,“皇上,老師沒有子孫,他最親近的人只有我們兩個,您的身份有些不方便,不如由微臣為老師……”
“不必如此。”文禛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不過卻直接拒絕了,“你還是用心準備明年的考試吧!”
寧雲晉急道,“可是師無當于五服,五服弗得不親。”
他說的是《學記》中的話,雖然老師并不在五服之列,但是若是沒有老師,五服之間的關系也不親密。
所以一般而言,雖然對老師只要做到“生則謹養,死則祭奠”,可如果是歐侯這種情況家裏沒有至親,要想辦好葬禮只能由弟子出面。按照常理,只要出了這個頭,也就得為之守孝三年。
文禛自然知道這件事,可是前提是要有葬禮……
他嘆了口氣道,“老師的事不能外傳,他老人家早已說過秘不發喪,否則大商只怕立刻要撕毀國書了。到時候老師用命争取來的幾年也就白費……”
寧雲晉愣住了,他哽咽道,“這樣……這樣實在太委屈老師了……”
“朕又何嘗不知。”文禛無奈地道,“前些年不是洪就是澇,這一兩年才緩過來一些。但凡要是國庫充盈,吏治清明,朕也就能有那不管不顧的豪氣。”
寧雲晉知道文禛說的是事實,說句不好聽的話,文禛接手大夏的時候,情況實在是糟糕之極。先皇的時代朝裏就亂鬥了二十多年,接着又有夫蒙卓夫亂權的事情,文禛好不容易收回了手中的權利,就趕上了大災連連,又還有兩場戰事消耗完了國庫,确實是艱難無比。
要治理這麽偌大一個國家,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情,如果是YY小說,身為皇帝自然可以大手一揮,由着自己的想法來揉捏。
貪官污吏,換。
無能庸碌着,撤。
不尊國法者,擒之、囚之、殺之。
但是現實裏卻并不能這樣肆意,為了利益人是可以發揮無窮能量的,即使是一群貪官污吏聚集在一起也可以給皇帝制造麻煩,為什麽皇帝最恨黨群就是這個道理。
就寧雲晉曾經學習的歷史來看,寫了《禦制朋黨論》駁斥歐陽修《朋黨論》的雍正爺是最痛恨貪官、最雷厲風行改革的,可是結果呢,他累死在龍椅上治理好的國家,到了兒子接手,當初的各項改革就被廢除得差不多了。
顯然文禛的情商比雍正高了不少,他雖然也心急着要變革,但是卻并沒有大刀闊斧。他用的是和風細雨的方式,先是将自己的人一級一級的安插下去,撤換那些有問題的官員,等到這一切布局好了之後,在今年才示意左師衡上了吏治改革的條陳,如此一來朝中的反對聲音雖然大,卻暫時掀不起風浪。
但是這是建立在朝廷上下一片和諧的情況下,如果真的與大商交戰,那麽為了維穩,好不容易開創出來的局面便要擱淺了。
理智上寧雲晉可以理解文禛的考量,但是情感上他卻覺得接受不了。
老爺子鎮守這個國家多年,甚至為此丢了性命,卻連應有榮耀也不能得到。以前他就聽說過不少無名英雄的事情,那時候只是覺得很偉大,很了不起,可是當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親人朋友身上,卻只覺得無限的悲傷。
看到他難過的表情,文禛忍不住摸了摸寧雲晉的頭,眼神柔和了下來。
“你很好,也不枉老師那麽疼你,還特地要朕……”文禛突然一頓,轉口道,“老師說了,這棟宅子日後就交給你,裏面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不過有很多他這些年的藏書,相信你會珍惜的。”
寧雲晉挑了下眉頭,剛剛文禛明顯是說漏嘴了,可是究竟老師要他幹了什麽呢?
難道是和自己有關!?好奇心一被挑起來,他心中如同被七八只小貓在撓一樣,可是文禛卻再也不接那個話題,反倒說起了其他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