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出了大堂之後,文禛見寧雲晉的手還是有些涼,他解開了自己身上的白狐裘。他将那皮裘抖了抖,披到了寧雲晉身上。
文禛的個子比寧雲晉高了不少,他穿着及膝的皮裘,差不多能将寧雲晉整個人包裹起來,甚至有一截還垂到了地上,看着有些好笑。他一邊低聲笑着,一邊道,“雖然你不比祭地者真的要調養個兩三年,可是這半年還是要多注意的好,酒水、寒涼、過勞都不行。”
裘衣上還帶着文禛的體溫,暖烘烘的,罩在身上舒服得不得了。可是看着低下頭給自己系着帶子的文禛,又瞥了一眼地上被抖落的水珠,寧雲晉心裏卻七上八下的。
這溫和的動作若是又寧敬賢做出來,他自然是覺得滿心溫暖,知道爹爹是在關心自己,可是放在文禛身上,寧雲晉不由自主地開始思索文禛這番作為的用意。
類似望遠鏡的東西,落濕了的大裘,這厮根本不是剛到吧!
只怕他早已經在什麽地方待了一段時間觀察,可是這麽冷的天氣,文禛這皇帝不待在宮裏享受,跑出來幹嘛!?
是真的為了看雪景,還是想提前觀察可用的舉子們,又或是只是想找自己賞雪?
即使寧雲晉自認這輩子簡直是天生難自棄,還是将最後那條猜測給劃掉了,他可不認為自己在文禛面前有那麽大的面子。
想來想去,他找到了一個可能的答案,文禛只怕是想問自己對那些舉子們的印象吧!
文禛撐着一把油紙傘,摟着他的肩讓寧雲晉貼近自己,一大一小緩緩行走在雪地上。
“你覺得那些舉子如何?”
果然!寧雲晉心中一定,總算為文禛的反常找到了答案,便開始一一點評起來。他也不怕文禛會對不上人,只管将人一個個揀出來說自己對他們的感覺。
他一邊要拉着大裘的衣角以防自己踩到,一邊還要思索該如何評價那些人,因此也就沒發現自己靠文禛越來越近,幾乎貼在他身上,而且已經是與文禛并排行走。
文禛帶着他七彎八繞的走着,等他将二十來人幾乎說了個遍之後,他們面前便是一座三層的閣樓。
“你剛剛好像漏了徐不用和孫本善,這兩位可是有名的大才子,你覺得他倆如何?”
雖然這兩個對自己太熱情了一點,不過卻沒有大惡,寧雲晉也不好意思在文禛面前上眼藥,想了想便笑道,“這不是好的要留在最後嘛!他們兩個都是有大才的,孫本善性格直爽,又癡迷于畫技,日後必定能成為畫壇巨匠;至于徐不用,他的文采出衆,博聞強記,微臣不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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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太妄自菲薄了!”兩人已經一路無礙的走進了閣樓,文禛收了傘随手放在一邊。他笑道,“看來你對那徐不用的印象很好。”
“微臣可是覺醒了血脈,自五歲起就在名師教導下讀書,這才能在幼齡中舉。”寧雲晉見文禛一臉皮笑肉不笑地,以為他不滿自己點評敷衍,解釋道,“可徐不用以一個普通人能在十三歲中舉,可見其不凡了。”
見寧雲晉為那徐不用辯解,文禛的瞳孔微微一縮。他十分自然地牽過寧雲晉的手,拉着他朝樓上走,“好啦,到地兒了,先不說那些,跟朕上去看看。”
寧雲晉被他牽着手心裏十分別扭,實在想揪着文禛領子咆哮,兩個大男人牽個毛線手!可惜他只敢在腦海裏腦補,不敢真的做出來。
文禛帶着他直接上了三樓,木雕門前站着兩個公公,見他們到來便為兩人打開了門。
寧雲晉進了門之後便覺得這裏實在是暖和得緊,不大的房間裏放了三個炭盆,每個都燒得旺旺的。
這屋子是漢唐結構,裏面居然鋪的藺席,正中擺放着一個琴臺,一個擺放着餐具的案,還有兩個蒲團,正對面的一扇雕花門開着,也許是朝向問題,居然沒什麽風吹進來,周圍挂着的帷幔在冷熱空氣帶起的微風中輕輕拂動着,看着說不出的惬意。
兩個小太監伺候着兩人脫了靴子,寧雲晉抱着一杯熱茶啜了一口之後,總算覺得渾身都暖和起來了!
他不由得感嘆,這才是皇帝的享受呀!
文禛看着寧雲晉滿臉惬意的樣子,微微的眯上了眼睛。
此時寧雲晉的雙眼有些迷離,臉頰上帶着桃花般色澤的緋紅,五官舒展開來有種美豔不可方物的驚豔,就連自己這樣見慣美色的也抵擋不住這樣的誘惑,難怪剛剛那兩個人不斷地想往他身邊湊。
文禛不禁有些發愁,十三四歲的少年正是大多數好男風者最喜愛的年齡,這個年紀的男童可羞澀、可瑞麗,婉好如處子,最是妙不可言。
偏偏寧家小二生得這副好模樣,和男子交往時卻從未注意這些,遇上親近的人別人快貼在他身上也沒感覺,時不時自己還要主動與人勾肩搭背,卻不知道若是落在有心人眼裏簡直跟在誘惑一樣……
寧雲晉哪裏知道面前的某人淫者見淫,正為了自己鹹吃蘿蔔淡操心。他前世是個糙爺們,被排斥在文人騷客們的愛好之外,沒沾過男風,陽澄那時同性戀又不是主流,在他看來和哥們勾肩搭背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見文禛不說話,寧雲晉還以為他正在思考事情,他也是喝高了一些,便有些無聊地用右手搭在琴弦上鈎、挑、抹,毫無章法地彈出淩亂的琴音。
看着他醉後微醺的樣子,文禛實在擔心哪天這家夥喝多了便被人占了便宜,自己雖然還沒拿定主意該對他怎麽辦,可也不想日後懊悔,只能暗自決定以後要将人看牢一些。
他一把抓住寧雲晉那作亂的手,琴音戛然而止。
寧雲晉腦袋一偏,愣愣的望向文禛。
文禛笑道,“聽說青陽子與建亭先生擅長琴簫合奏,你是他二人的弟子也該學了一些吧?”
“那是自然!”寧雲晉腦袋一仰,驕傲地道,“彈琴吹簫可都難不倒我。”
看來是真有些醉了,對朕說了“我”還不自覺,不過正是這樣才有意思。文禛眯着眼睛道,“既然如此,不如讓朕見識一下你吹簫的技巧如何!”
“我的蕭吹得可好了!”寧雲晉嘻嘻一笑,腦袋轉了轉,“這哪有蕭,我吹給你看!”
他那可愛的樣子讓文禛差一點就邪惡了,他擊掌道,“都退下。”
寧雲晉感覺到周圍隐藏在角落的公公們都蹑手蹑腳地離開了房間,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文禛望着自己的笑容有些不懷好意。
危險意識讓他的酒醒了一些,咽了口吐沫,忐忑地問道,“蕭呢!”
“別急,朕就把朕的蕭拿給你。”文禛說着,手往琴臺下一摸。
寧雲晉總算是聽出來歧義了,見文禛的手快碰到他的袍子下擺,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各種黃暴的畫面一一閃過。
不過文禛的手卻滑過下擺,直接探入了琴臺下面,居然摸出了一個長條形的匣子。
寧雲晉心中松了口氣,暗自唾棄自己實在是腦補太多了,居然想到那種有的沒的事情!
文禛打開匣子,裏面靜靜躺着一支碧玉簫。他拿起那根蕭,有些懷戀的撫摸着,“朕的這碧玉簫是先皇給朕的生辰禮物,聽說是宋末時的古物,音色很不錯,你試試。”
“這……”寧雲晉捧着那蕭緊張地道,“這也太貴重了……”他可是知道這蕭可是文禛最為珍愛之物。
“只是借你一用,又不是賜給你了!”文禛見他那沒出息的樣子,忍不住逗道,“不過你若是給朕弄壞了,那可就要當心,哼!”
“皇上您就放寬一百個心吧!”寧雲晉道,接着開始試音。
兩人先是合奏了一曲《良宵引》,這曲子是古琴初學入門,但是清越和雅,是一首描寫良宵雅興的曲子。
琴是最好的琴,蕭也是最名貴的蕭,兩人的技巧也相當出色,一曲畢,都覺得有些意猶未盡,仿佛兩人剛剛在萬籁俱靜的秋夜中一起閑庭信步,聽風、賞月,唯有琴聲、簫聲幽幽。
文禛在起調子,“試試《平沙落雁》。”
這一曲的難度略大,是近百年來才流行的曲子之一,有多種流派傳譜,描寫了鴻鸪之遠志。古琴不比其他的曲譜,同樣的譜子不同的人對曲意理解都有不同,光是這種近年寫的曲子都有各種版本,更不用說那些著名的古曲了,文禛選這首就是擔心寧雲晉跟不上來。
然而文禛明顯多慮了,寧雲晉只怕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甚至比文禛自己還了解,畢竟他是這世上最清楚文禛性格生成軌跡的人,因此他總是能在恰當的時候加入簫聲。
一曲罷,文禛只覺得暢快淋漓,第一次有種找到了知音的感覺,原來他就覺得寧雲晉能懂自己的抱負,如今他才真正确定了!
他高興地道,“再試試《高山流水》。”
文禛興奮起來便不管不顧地彈奏起來,若是用CD的時間來分,《良宵引》充其量只有一兩分鐘,可是《高山流水》加起來可以彈三四十分鐘,要彈奏下來實在是個體力活。
文禛彈奏的版本是前朝流傳下來最流行的版本,将全曲拆成了《高山》四段,《流水》八段,等他開始彈《流水》部分的時候,寧雲晉其實只是勉強在支撐了。
若是他以前身體處于最佳狀态時,要跟上還沒問題,可是那次幫左師衡治療确實傷了一些底子,平日裏看不出來,但是如今要考驗功力的時候明顯後勁不足。
就在寧雲晉眼睛有些發暈的時候,文禛的第七弦突然斷了。聽到琴聲終于停止,他終于松了口氣。
古琴中這根弦最細,如今使用的又是蠶絲,斷裂是常有的事情,文禛只能無奈地嘆氣将雙手擺在琴上。雖然沒有完全盡興,但是他也覺得十分滿足了,韻味了一會才睜開剛剛因為太過投入閉上的眼睛。
入目便看到寧雲晉原本緋紅的小臉已經變得煞白,他頓時心疼地道,“是朕糊塗了,你的身體還沒調養好呢!”
寧雲晉淡然一笑,“瞧皇上說的,今兒個這不是難得盡興嘛!”
文禛覺得他那笑容刺眼得緊,實在太過慘然了一些。他一把拉過寧雲晉,讓他躺在自己大腿上,伸手幫他揉捏着頭部的穴位。
寧雲晉只覺得一股暖暖的真氣從頭上傳過來,不但剛剛繃得緊緊的神經放松起來,就連他體內的內力也像是被吸引了一般追着那股真氣在經脈中飛快的流動,實在舒服得緊,他也顧不得什麽逾越、大不敬之類的事情,索性半推半就的眯上眼睛享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