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吃完這頓讓文禛內心糾結無比的晚飯,寧雲晉便哼着小曲兒歡快地開始收拾。
這廟雖然十分破舊,但是看起來經常有人會來落腳,倒也沒有成為蜘蛛網密集的荒涼狀态,不過門板什麽的都被人拆掉了,佛像也垮了。
寧雲晉将罐子和碗抱去消息洗幹淨以後,還在靠近供臺的地方收拾出來兩塊地方可以供兩人躺着休息。
天色暗下來後,廟中的光源便只剩下之前做飯後留下的火堆,橘黃色的光線将寧雲晉的臉色照得異常柔和,文禛便看着他一個人快活的忙活着。
幹柴拾得太少,火堆肯定支撐不了一通晚,寧雲晉将那薄被給文禛蓋上,自己裹了一件舊衣服蜷縮在一旁。
寧雲晉打了個呵欠,對文禛道,“二娃我睡了,你要是不舒服就叫我。”
見他已經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文禛柔和地道,“睡吧。”
八月的夜晚其實已經有點涼了,聽着小孩均勻的呼吸聲,文禛卻怎麽也睡不着,傷口痛是一回事,在這樣的環境他總有一種戒心,沒辦法安然入睡。
今天晚上連月光都沒有,到了半夜便開始起風,吹得樹枝嗚嗚做響。雖然看不太清楚,文禛卻能隐隐約約看到小孩從平躺慢慢變成了蜷縮着的睡姿。
這難道是冷了?
文禛掀了掀身上的薄被,這被子雖然破舊不堪,甚至還帶着一股潮氣,聞着都覺得有些不舒服,但是至少比小孩那薄薄的一層衣服要溫暖吧!
雖然對小孩有一點熟悉感,但是這種感覺卻并不濃,因此他覺得自己以前和這小孩肯定不是很熟。
文禛的心底對小孩說的話并不是全信,可是從自己清醒到現在,這個叫寧雲晉的孩子乖巧得簡直不像一個普通的孩子,對自己也一直是照顧有佳,如果不是他,自己重傷成這樣,又行動不便,只怕連頓熱食都吃不上。
望着那縮成一團的小小身影,他的眸色晦暗不明。
童養媳,文禛在心底哼了一聲,誰信!?
突然一聲悶雷,接着天空便像是被一條光帶畫過一樣,青白色的光芒将大地印得一片慘白,之後連續幾聲轟隆聲,瓢潑大雨便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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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雲晉翻身爬起來,驚道,“這是下大雨了?”
“過來點,你那裏在漏水。”文禛借着閃電的光芒,已經看清楚那周圍的地方正在滴水。
寧雲晉搖頭道,“沒用,你那邊也開始漏了。”
他邊說着先将兩人幹淨的衣物丢到文禛身邊,然後裝成十分吃力的樣子将那沉重地供桌朝着文禛的方向推。
等到供桌罩住文禛之後,他才鑽到桌子底下,吐了口氣,“幸好還有張桌子。”
隔着衣服都可以感到小孩火熱的體溫,就貼在自己身邊,文禛有片刻的不自在,但是摸到那衣服上的涼意與水漬後,他的手居然鬼使神差的伸出去摟住寧雲晉小小的身體,讓他貼緊自己,然後擡手讓那薄被裹住兩個人。
寧雲晉愣了一下,雙手抵着他,有些驚慌地道,“我……我身上有水。”
“別着涼了。”文禛摟着他的手反倒用力了一下,固執地道,“睡吧!看樣子這雨要下一宿。”
被文禛摟着,甚至可以明顯感覺到他的體溫、氣息與心跳,寧雲晉哪裏還能睡得着,他雖然閉着眼睛假寐,心裏卻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算起來這可能是兩輩子以來自己最貼近文禛的一次了——小時候不算,這樣一個人即使是對自己的兒女有着親近與關愛之心,但是天生的涼薄和皇宮的種種規矩卻也讓他不會與人過于親近,更別說是像這樣貼着了。
對文禛的感情,寧雲晉心裏是很複雜的,這人雖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卻沒有真正養育過自己,甚至為了天下将自己抛棄,在他心裏根本無法将之與父親這個詞聯系起來,他早就已經在心中決定這輩子的父親就是寧敬賢。
可是要說因為他對不起自己,就要将之殺而洩憤,寧雲晉也做不到。上一輩子自己鬧成那樣,文禛固然是将自己抓了起來,卻遲遲沒有下令把自己這罪魁禍首斬首,而且當時自己也确實陷入了魔怔,做了不少錯事。
如今他多了一世陽澄幸福的記憶,又有寧敬賢的悉心教導,在心底對于文禛的怨恨卻也沒有那麽執着了,這一次跟着來南巡,也只不過是想讓他吃吃苦頭,算是了卻自己的怨念與心結,也讓這高居廟堂的皇帝陛下了解民間生活的不易。
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總是在這麽點破事上糾結,也實在是太不像話了,等到回去之後寧雲晉就決心好好賺錢,認真讀書,以後入朝當個官兒,為大夏的黎民百姓做點好事、實事。
想到之前對文禛說的那些謊言,寧雲晉在心裏吐了吐舌頭,這要是等他清醒之後自己肯定慘了。
還好既然早就有要将皇帝拐出來的計劃,他便早就做了準備!
在寧雲晉學習的那些關于血脈之力的知識中,曾經提到過一種只能由祭天者施展的記憶混淆術,用一滴施術人的鮮血使用咒語煉制成種子讓人吃下,接着施咒讓兩人之間産生聯系,當要使用時只要掐個法訣就能模糊那人指定時間內的一段記憶。
他曾經仔細研究過書上記載的記憶模糊後的情況,那并不是将記憶抹去,而是将之在腦海中沉寂,只要不被刺激就不會想起其中的細節,甚至被施術人完全感覺不到記憶出了問題。
這種現象大概就有點像很多年以後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同班同學,也許明明在一起讀書了幾年,但是那些不熟又沉默的同學在記憶中卻像是只有一個背影或者讀書的聲音,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曾經與對方說過的話或者相處的具體過程,那個人在記憶裏就只有一個符號而已。
雖然意外遇上了文禛走火入魔頭腦出現混亂,但寧雲晉可不傻,他知道以文禛的謹慎即使自己說得天花亂墜,對方也不會全信,相處久了自己言談舉止肯定會漏餡。
若是沒有這招記憶混淆術做後盾,他可不會想到這将皇帝偷出來惡整的辦法!
文禛的能力武功雖然不錯,可是這招只對大宗師無效,寧雲晉才不相信文禛身為皇帝那麽忙,還能成為大宗師。
外面下着大雨,屋裏下着小雨,只有他們被供桌遮擋的這一塊還是幹的,不過兩個人這一夜都沒有睡好,直到後半夜才在雷雨聲中迷迷糊糊地入睡。
天剛剛破曉寧雲晉便爬了起來,他頂着滴落的水珠在門外看了一眼,驚道,“糟糕,外面快成汪洋一片了,我們不會被困在這裏吧!”
即使沒有在門口,文禛通過昨夜的雨勢也能判斷得出來,他皺眉道,“我們要趕快離開。”
“可是你的傷口不能再遇水了!”寧雲晉為難地道,他也想早點轉移呢!
“沒事。”文禛道,“雨勢正在變小,你先将東西收拾好,雨一停咱們就走。”
文禛的判斷還是有幾分準确的,等到寧雲晉将兩人僅有的家當打包好之後,雨就停了。
他興奮地推着車子,邀功道,“二娃你的行動不便,要不我推着你走?”
望着寧雲晉那小身板,文禛有些遲疑,“你推得動嗎?”
寧雲晉跑過來扶着他道,“試試嘛,我可是大力士哦!要不就你這腳受傷的樣子,我們什麽時候能找到下個落腳點啊!”
文禛被他架着放在推車上,寧雲晉雙手握着車把,仿佛用了吃奶的力氣一樣将車擡平,然後反手握住兩邊的杆子。他看似吃力,實際上只要他的內力充足,用推車推動一個人并不難,不過為了不讓文禛起疑,他還是故意在運功将臉上逼紅了一些。
踉踉跄跄地推着車出了破廟,文禛意外的發現寧雲晉居然還真的推得動自己,不過想到這小孩昨天能将重傷的自己攙扶到這裏,力氣肯定是不小的,可是這車把完全擡起之後幾乎到了小孩肩上,看着他好像是用雙肩在推動車子一樣。
遇到下坡路自己這頭重,小孩就快被翹起的車把手吊得雙腳離地了,看着實在有些好笑。
他拍了拍車板,“放我下來吧,你個子太矮了不好用力。”
寧雲晉有些羞憤,居然讓身高拖了後腿!
文禛指着林子道,“去給我尋一長兩短兩根木棍。”
“幹嘛?”寧雲晉問。
“做夾板和拐杖。”文禛說完便不理他,拿出自己那件被弄得滿是洞的衣服撕成一截截的布條。
用寧雲晉拾來的棍子将腳固定了一下,文禛便撐着拐杖下地走了起來。他的行動不便,其實不僅僅是因為腳的關系,而是身上的那些傷,每走一步傷口便生疼。
寧雲晉偷偷看着他的臉色,這厮居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文禛自然也感覺到寧雲晉在偷看自己,問道,“我們這是去哪?”
“村人們昨天說要是海寧淹了就不能再朝杭州走了,他們準備往北去嘉興看看。”寧雲晉認真地道,畢竟接下來那邊才是水患的重災區。
文禛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沉默地跟着寧雲晉走,等到上了一條官道之後,看到有不少拖家帶口的人也和他們一個方向,便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