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寧雲亭的這次晚宴可謂賓至如歸,足足上了滿滿地一桌,忙得他們雅間中伺候着上菜的小二們渾身是汗。
膳前的幹果蜜餞饽饽類就有怪味桃仁、椒鹽腰果、琥珀杏仁、金絲蜜棠、原汁板栗、酥盒香脆、黃橋燒餅、仿膳壽桃。前菜有五味,珊瑚白菜、五絲黃瓜、蝴蝶蝦片、陳皮兔肉、鹵味拼盤。
其中大菜都是迎賓樓的招牌菜,有昆侖麻鮑、一品鹿筋、燕窩口蘑鴨絲、肥雞拆肘子、佛手魚翅;更有如繡球幹貝、涼山麂子、四喜扣肉、炒龍須絲等小菜。
顯然寧府來點菜的人知道來的都是一幫半大小子,不但戰鬥力強,也都是好肉食的,點的菜極合心意,吃得一個個油光嘴滑,等到最後小窩頭和豌豆黃兩味點心上來的時候,都已經一個個捂着肚子直嚷吃不下了。
酒宴上每個人都分到了一杯水酒——連寧雲晉都不例外。
這酒也不是尋常的酒,是迎賓樓最有名的碧濤酒。這酒的勁頭不大,最适合少年人和女子喝,要寧雲晉說就是味道比較濃的米酒,可是架不住它的名氣大。
畢竟當年這酒可是得了唐太宗的一句賜詩:蠕渌勝蘭生,翠濤過玉薤。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敗。
一幫皮小子們喝了點酒也就将平日裏的規矩暫時放在一邊,可勁的鬧騰起來,甚至還附庸風雅的玩起了行酒令。
等到他們吃完這頓飯足足用了近兩個時辰,除了寧雲晉之外,每個人都有些微醺,是被各自的長随攙扶着走出迎賓樓的。
這次酒宴算是寧雲亭第一次以自己的名義進行社交,看得出寧敬賢是給足了他面子,回去的路上他還在路上嘿嘿傻樂,抓着寧雲晉說自己的興奮心情。
兩兄弟剛進大門,守在門口等着的福安就迎了上來。
一聽福安說寧敬賢要他們回府直接去書房見他,寧雲亭就有些腦子發懵,他是傳統中國式兒子,對于見父親總是如同老鼠見到貓一樣。
穿行在府中的走廊,夜風輕拂,寧雲亭的酒也醒了不少,他有些不安地拽着弟弟問,“你說父親這麽急見我們是為什麽?要不我們先去換身衣服吧,滿是酒氣見父親總歸失禮。”
寧雲晉只喝了幾杯酒而已,比起被灌的壽星清醒多了。他早知道寧敬賢的目的,卻壞心地故意不說,一把拽着寧雲亭道,“父親叫咱們去就去呗,你擔心什麽。”
他倆到書房的時候,寧敬賢正在練字,見到兒子到來,他仿若未覺。直到兩人請完安,行過禮,他筆下的字剛好寫完,才将筆放下。
“如何,今天的安排可還滿意?”寧敬賢先望向大兒子,“這是喝了不少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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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父親安排,讓您費心了!”寧雲亭興奮得臉更紅了,有些羞澀地道,“他們說今兒個是我生辰一個勁的灌我,不過孩兒謹記父親說過的,君子飲酒當率真量清,不可酩酊大醉失了德行。孩兒看到宴上有人已經喝得過量,便叫停了。”
“看你口齒也算清楚,應是還記得為父教誨。”寧敬賢點了點頭,實際上他并不擔心大兒子不聽話,或許雲亭不夠圓滑,但是自己說過的話卻是從不敢忤逆的。
他又望向乖乖站在一邊的小兒子,笑問,“你說要幫為父去鑒定雲亭的朋友,也說說看今日的感想吧?”
寧雲亭一聽眼睛都瞪圓了,望着弟弟砸吧着嘴說不出話來,原來這小子說的任務居然是這個!
“父親,回話之前孩兒還要問大哥幾個問題。”寧雲晉對着寧敬賢甜甜一笑,見他點頭便知道自己得到了許可。
寧雲晉望向寧雲亭,一本正經地問,“大哥,請問今兒雲鵬幫你迎賓,是你自己要他幫忙的,還是他主動提及的?”
寧雲亭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不過迫于父親的威壓,想了想老實回答,“好像是我自己說要他幫忙的。”
寧雲晉眯了眯眼睛,“當時你是怎麽說的?”
寧雲亭回憶了一下便道,“那日下課後我正在寫請柬,雲鵬見我忙不過來便來幫忙,還問我找了人幫忙迎賓沒有,我便主動請他幫我了……”
感覺到父親與弟弟投來的眼神,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了。
寧雲晉又問,“那大表哥要來的事情,雲鵬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寧雲亭肯定地道,“給鴻輝的請柬還是他幫我寫的呢!”
見弟弟滿臉不贊同地望着自己,他小聲地支吾道,“畢竟是要送去親王府的帖子,雲鵬的字寫得比我好……”
寧雲晉嘆了口氣,望向寧敬賢,“父親,孩兒問完了。”
寧敬賢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寧雲亭一眼,這才對他道,“那便說說看你對今晚的看法吧!”
“哥哥的這些朋友除了那楚靈、穆丹書,其他的都是可往來卻不可深交,尤其是那個霍錦闵,大哥最好是能遠着他一點……”
“憑什麽!”寧雲亭一聽小弟說好友們的壞話,也顧不上寧敬賢在場,怒氣沖沖地打斷。
寧敬賢對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小二,給你大哥仔細說說吧!”
看着寧雲亭瞪圓地眼睛裏水霧氤氲,寧雲晉還真不想當這個壞人,可該說的還是得說,“那楚靈雖然看似自命不凡,像是個輕浮的人,可是他即使出了糗也不介懷,被那些人起哄也不記恨,說明他的心胸十分寬廣,對朋友也真誠,是個坦蕩的人。”
見寧雲亭的情緒松緩了一些,寧雲晉又道,“那個穆丹書雖然是個愛鬧的,卻并沒有針對哪個人,也沒有說些侮辱性的話,說明這個人還算表裏如一,只不過是天性如此。而且他在那桌是除了鴻輝表哥身份最高的,被雲鵬安排到下席卻也沒生氣,看來也是将哥哥你當成朋友了。”
“你讓他坐末席!”寧敬賢吸了口氣,像是牙疼般的呲牙。
這穆丹書家裏可不是一般人,他爺爺穆哈托原來雖然只是從一品,但卻是最受皇上信任的九門提督。老爺子去世之後,穆丹書的父親成了領侍衛內大臣,正一品,同樣是天子近臣,說起來穆家比起寧家還要顯赫一些。
寧雲亭被他瞪得有些心虛,縮了縮脖子,支吾着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小聲道,“都是朋友,坐在末席也沒關系吧!”
“大哥若是要與我同桌,末席應該我坐的。”寧雲晉搖頭道,他知道穆丹書那小胖子只怕是受了體型拖累,以前他也沒少受這種歧視,挖心掏肺對人好,別人卻還是遠着自己,這麽想着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對這胖兄弟同命相憐的感覺。
寧敬賢一聽對寧雲亭又狠剮了一眼,惱怒地道,“他還幹了什麽!”
寧雲晉無奈嘆氣道,“大哥将主賓位置留給我了,鴻輝表哥差點被雲鵬引到旁桌去。”
他的話剛說完,寧敬賢就在桌上狠狠拍了一記。他怒道,“平日裏沒教你這些嗎?”
嘭的一聲巨響,吓得寧雲亭不自覺地朝着寧雲晉靠近了幾步,委屈地道,“我也知道主賓次賓這些,也知道鴻輝身份尊貴,可是今兒個是真一時沒想到而已。我就是想到,今天來的都是玩得好的兄弟朋友,他們不會在意這些的。”
“等會再收拾你!”寧敬賢哼了一聲,望着寧雲晉道,“你繼續說。”
“哥哥那桌其他的好朋友……”寧雲晉着重了一個“好”字,才接着道,“他們看着都十分開朗活潑,這樣的人确實容易交好,可都容易浮于表面。整個晚上他們幾個都聚在一起,即使有別桌的人來敬酒,也都拿着架子,對于家學中的人更是不理不睬,特別是那個霍錦闵,他不但對自己人說話刻薄,對其他人更是過分。”
“他那是風趣……”寧雲亭不甘心地小聲反駁道,但在寧雲晉平靜的視線下漸漸地又心虛了。他忍不住咬了咬下唇道,“你只是與他們相處這麽短時間而已,又知道些什麽!”
寧雲晉仰着頭道,“哥哥明明教過我,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他們這樣看人身份下碟子,抱團交往,就是小人比而不周。”
寧雲亭被他堵得無語,只得垂頭喪氣的望着他。
寧敬賢雙手合攏沉吟了片刻,這才望着寧雲晉問,“那你覺得雲鵬又如何!?”
“這人有點意思!”
寧雲晉忍不住笑眯了眼,知道父親從之前自己說的話中已經聽出了問題。他慎重地道,“這人對寧家應該就是所謂的雙面刃了,用得好寧家可以因為他再有一旁支得到輝煌,用得不好只怕寧家會因他而生禍。”
“具體說說看。”寧敬賢問。
寧雲晉想了想道,“這人頗有一些榮辱不驚的味道,做事也還算穩重,可是觀他行事卻有些意思。他對哥哥只怕是心情有點矛盾,一邊盡心盡力幫忙,一邊又控制不住自己要使絆子。”
“小弟你別胡說!”寧雲亭這下真怒了,“雲鵬從小到大一直幫我,這次去白鹿書院也是他引着我熟悉環境。你再這樣,大哥可真生氣了!”
寧雲晉撇嘴道,“那你說他為什麽明知道鴻輝表哥和穆丹書身份尊貴還要那麽安排!?你可知道,今兒要是真讓大表哥坐到別桌去了,回頭瑾王府還不知道怎麽看我們,這門親戚還要不要了?”
他皺鼻道,“幸好當時給我留的是你左邊的位置,讓我将大表哥拉去了那個主賓座,要不可就麻煩大了!”
寧雲亭急的小臉通紅了,“興許是雲鵬一時沒注意而已!”
“騙小孩呢!”寧雲晉朝他吐舌,“早先姐姐學管家的時候我也跟着聽了,馮管家就說過,迎賓的人得将位置早早背熟,主人家也得心中有數。你看他今兒幫你迎賓的時候,其他人可都是規規矩矩沒出半點差錯,說明他是知道該怎麽做的,怎麽偏偏到了大表哥這裏就出了問題!?”
寧雲亭被擠兌得目瞪口呆,啞口無言,那點酒意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他雖然是個實誠人,但是也不笨,只是有時候不會轉彎想不到那麽深遠,又太過相信寧雲鵬了一些,如今被寧雲晉這樣一點出來,他也察覺到了一些其中的彎彎繞繞,頓時今日所有的喜悅都不翼而飛,只剩下滿滿的失落。
看着大兒子沮喪的樣子,寧敬賢也不想落井下石,他對兩人道,“你們兩個下去休息吧!雲亭,你先好好想想今天有哪些地方不對,三日後我再問你的想法!”
聽到他趕人,兩小自然乖乖的行禮離開,望着一大一小的兩個背影,寧敬賢忍不住嘆了口氣,兩個兒子一個太實誠,一個太精怪,都不知道該怎麽教導了,真是做父親難,做個好父親更難呀!
作者有話要說: 有時候規矩教了,但是一時半會還是會拐不過彎的,雲亭哥哥是個老實孩子。話說這篇肯定慢熱了,咳咳,總不能小二一重生就開始不停地蝴蝶吧,總要慢慢的從身邊人的命運開始扭轉。
小知識:
1、排座次是中國文化中極其重要的環,尤其是吃飯開會最講究了。中國圓桌的排位正對大門的是主人,主人左手是主賓,右手是次賓,主賓之下是三賓,次賓之下是四賓,末席一般是年齡最小位置地位最低的人或者是主人的陪客坐的,用來上菜。
2、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周”和“比”,都有與他人親近交往的意思。二者的區別在于,“周”有廣泛、普遍的意思,“比”有親密、狹小的意思;“周”是以一種大公無私之心進行交往,“比”是以一種結黨營私之心進行交往。
大意就是孔子說:“君子與人交往雖然廣泛,但都以公義之心待人,毫無私利之心;小人與人交往雖然親密,但都以私利之心待人,毫無公義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