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陳教授這張臉下海,怕不是……
2008年十一假期的最後一天, 是個陽光璀璨的好日子。
連日的烏雲陰天一掃殆盡,有種秋日金黃的浪漫。
沈晝葉一早起來就給梁樂打了電話,向他說明了無法去三裏屯的理由, 梁樂表示了理解, 并且很有禮貌地表示下次再一起約逛街。
快挂電話時, 梁樂突然莫名地問:“等等,學妹——你說昨天是誰救了你?”
沈晝葉将電話線在手指上纏繞了一圈又一圈:“我們班的那個,陳嘯之。”
梁樂:“……他?”
“你還記得他吧,”沈晝葉偷偷看了一眼廚房的方向,确定她媽沒在聽, 又壓低了聲音對電話機說:“就是那個, 你暗示我是‘我搶了他男人’的, 我們班班長。”
梁樂:“………………”
梁樂足足順了半分鐘的氣, 說:“我他媽什麽時候說過?”
沈晝葉十分懂事且上道。“學長,你沒說過, 可你暗示了。”
梁樂:“……”
梁樂道:“我那時候是分析了一下男生的類型……我沒說他是給啊!”
接着, 梁樂在沈晝葉展開進一步的辯論之前搶先告饒:“算了,忘了吧。你就當他就是覺得你搶了他男人就行了。”
沈晝葉一愣:“诶?”
接着梁樂逃跑似的挂了電話……
約會被取消了,沈晝葉攤在沙發上,陽光很好,她的頭發沐浴着金色的陽光。
沈媽媽坐在餐桌邊看文獻,手邊一杯黑咖啡, 突然對女兒道:“你去水果店,給那個男生提個果籃。”
沈晝葉躺在沙發上,懶洋洋喊道:“媽媽我沒錢了——”
沈媽媽:“缺多少從媽媽包裏拿,你知道包在哪。”
沈晝葉沉默了一下:“我全都缺。”
沈媽媽正喝着咖啡,聞言一愣:“葉葉, 你這幾天吃了這麽多?”
“沒有,”沈晝葉卑微地道:“不是我吃的,我被搶了。這幾天我一直餓着肚子的。”
沈媽媽:“……”
沈晝葉認為自己已經成功靠小可憐的形象得到了媽媽的原諒,把自己亂糟糟的卷毛一攏,用一根小橡皮筋紮起來,又去媽媽錢包裏點了三百塊,下樓去買大果籃。
然後她經過沈媽媽身邊的時候,直接被她媽一巴掌抽中了屁股……
吧唧一聲,還挺響,也挺疼。
“噫?”十五歲的沈晝葉可憐巴巴地揉揉屁股蛋兒:“打我做什麽鴨?”
打完人的華嫣女士看都不看她,冷酷無情道:“欠揍。”
欠揍的沈家獨苗苗買完果籃回來,又被她媽媽耳提面命地教了半天“怎麽躲人才能躲得又禮貌又讓人挑不出錯處來”。她媽這人情世故講座足足持續了三十分鐘,講完時沈晝葉幾乎成了蚊香眼,并且深以為這些彎彎道道實在是太折磨人了。
但是她又覺得這人情世故課很有必要,畢竟陳嘯之确實是個玻璃心,把他捧在手心呵護是沒錯的。
“我去辦公室了,”講完最後一點注意事項的沈媽媽将筆記本電腦合上,道:“你出門記得帶鑰匙。”
沈晝葉狗腿地說:“我從來不忘這個的呀!媽媽工作加油哦!”
沈媽媽看了女兒一眼,冷酷無情道:“——回來我們好好聊聊。”
沈晝葉:“……”
接着家門咣當一聲關了,呼的一陣冷風灌入,蕭瑟不已。
沈晝葉打了個哆嗦,目光移向桌上豐盛漂亮的果籃,還有被陽光映得通透的水果店手寫‘祝你早日康複’賀卡。
沈晝葉昨天在那小巷子裏,甚至都覺得陳嘯之被捅死了——雖然事後醫生檢查,發現他并沒有傷到主要血管,但X光片仍顯示他有輕微骨裂,最深的一處傷口中白骨森然可見。
那是差不多是将命都豁了出去。
命的代價,只這一個果籃夠嗎?
沈晝葉覺得有點難受,伸手摸了摸嘎啦嘎啦響的果籃塑料膜。
陽光映在塑料膜上,令人産生一種機械而敷衍之感。
那其實是十五歲的沈晝葉第一次煲湯。
下午,排骨玉米湯在竈上冒着香氣,沈晝葉長籲一口氣,從櫃子上翻出保溫桶,将顏色不太盡如人意,味道好像也不盡如人意的湯倒進去。
過了一會兒,又心緒難平地打開蓋子,看着那漆黑的湯,絕望地嘆了口氣。
會不會吃死人?
沈晝葉小心翼翼舀了一勺,嘗了一下——認為這湯不難喝也不好喝,無功無過,有點油膩,算不上車禍。唯一的問題,是色澤非常致命。
……黑得像巫婆毒死白雪公主的毒藥……
這不合适。
沈晝葉想了想,從冰箱裏拿了塊白巧克力,用小錘子敲碎,倒了進去。
排骨湯湯還滾熱着,白巧克力又柔,一下子化了進去,終于呈現出了沈晝葉想要的效果——
一種灰灰的、像排骨湯的色澤,淺色湯裏泡着嫩嫩的黃玉米,看上去非常美味。
反正都要被扔掉麽……但至少形态學上接近排骨湯了。
十五歲的沈晝葉将蓋子擰緊。
…………
……
帕羅奧多市的陽光帶着美洲大陸的熱烈,熾烈地籠罩了斯坦福物理A的某間學生辦公室。
陽光之中,二十五歲的陳嘯之,将藏藍色的皮面本放回了架子上。
時值2018年,晚夏。
那學生辦公室裏不過兩張辦公桌,其他的設施都還沒添,看起來頗為空曠。
張臻坐在靠門的辦公桌旁,用英語好奇地道:“老師,您是不是上過社會新聞?”
二十五歲的陳嘯之瞥了張臻一眼,也以英文道:“稱呼我Prof.Chen就可以。”
“Chen……”
張臻的英語口語不甚流利,雅思口語堪堪6.5,說起來磕磕巴巴——然而這姐妹有一個優點,她特別敢說。
她道:“我記得我見——見過你的新聞,在我們的社交——軟件,微博上。”
溫暖陽光灑在他的身上,陳嘯之随意地一點頭,示意知道了。
這年輕人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優秀人才的自信和傲慢——而這種傲慢,是張臻這種博二了還差一篇SCI畢業(顯而易見地面臨延期)的博士生所不能擁有的。
“等April回來之後,”張臻問:“我應該告訴她您來過嗎?”
陳嘯之道:“不用了。”
惬意微風一吹,正午陽光下,架子上藏藍實驗記錄本被翻開了幾頁,猶如翻飛未遂的蝴蝶。
然後他将手裏的東西随手塞進了沈晝葉敞開的小包裏,轉身走了。
陳教授走時,張臻突然瞥見他胳膊上的那道傷痕,不免好奇起了那傷到底是怎麽得來的。
——畢竟那猙獰傷疤處皮肉都有些許錯位,曾是個深可見骨的創口。
下午。
“……晝葉,”張臻好奇地喊道:“沈晝葉——沈小師姐?”
按正常的作息,沈晝葉下午一般是泡在實驗室裏的。
沈晝葉屬于非常認真的那一撥學生,做實驗非常積極,而她如果沒有實驗安排的話,就會讀文獻——再不然她小老板也會叫她去打雜。但是在斯坦福,她的新老板——陳教授辦公室鎖着,顯然是不在學校,也不打算讓她打雜。
可是此時,二十五歲的沈晝葉鹹魚般癱在桌上,将臉埋在柴犬的屁股裏,抽噎了一聲。
張臻:“……你咋了?你導師對你做了什麽?怎麽和他談完話就自閉了?”
自閉兒又抽噎一聲:“嗚嗚嗚,他對我做了對博士生而言最過分的事……嗚嗚臻臻我走不出來了,我受不了這種屈辱我要上吊自盡……”
張臻撓了撓頭,問:“他是不是想潛規則你?”
沈晝葉:“……”
張臻勸道:“可是陳教授這種,潛規則你的話你不吃虧啊……沈晝葉你知道麽,現在嫖娼叫個鴨都得八千起……他這張臉下海怕不是一晚上七八萬。所以要我說,什麽潛規則,你就閉上眼……”
自閉博士生趴在柴犬屁股裏:“他羞辱了我的研究領域。”
張臻:“…………”
張臻出離憤怒:“操?你刨他家祖墳了啊?!”
……
十分鐘後,二十五歲的沈晝葉被當成需要保護的瀕危動物,妥善地裹在了毛毯裏,張臻甚至給她沖了杯熱騰騰的黑芝麻糊。
張臻溫柔地拍了拍沈晝葉的肩膀,道:“今天下午我會一直陪着你的,你放心。葉葉,你想做點什麽?”
沈晝葉抽了抽鼻子,委屈巴巴地說:“我……我們聊聊天吧。”
“聊聊天?”張臻拖着凳子過來,笑眯眯地問:“聊聊最新課題?還是聊聊峥嵘過往?”
沈晝葉終于有了點破涕為笑的意思:“課題個錘錘,我才不聊這個。張臻你會不會哄人?”
張臻也笑了起來:“誰要哄你。想讓我哄你的話,你就對我撒個嬌啊。”
沈晝葉:“…………”
“不過,話說又回來了,”
張臻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一拍手道:
“你那個一喝醉了酒就開始激情辱罵的初戀男友……我好像在哪聽過他的名……”
“啊啊啊啊啊啊——!!!”
沈晝葉立時堵住自己耳朵慘叫。
她的‘大學生活’與‘陳嘯之’之間存在的壁壘,曾經堅固如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