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陶喬面無表情地把手中削好的蘋果遞給病床上的宋韌,後者卻像沒有注意到她的了臉色一般微笑着接過去,溫和地朝她說“謝謝”。陶喬盯着他看了又看,覺得實在呆不下去了便起身,剛要轉身出去,便聽到還躺在床上的宋韌焦急的聲音,“你要去哪兒?”
“我………”陶喬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此時一旁一直沉默的宋柏海卻突然看向自己,一向強勢的老人眼裏盡是哀求。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陶喬轉過身柔聲對病床上的宋韌說,“我外面走走。”
或許是因為她難得的和顏悅色,病床上的男人大膽地用忐忑的語氣叮囑她,“我等你回來。”
走出病房陶喬才松了一口氣,找到宋韌主治醫生的辦公室,陶喬禮貌地敲門。對方見是她,連忙讓她進去。陶喬問得很直接,“曲醫生,宋……我先生他真的是失憶了嗎?”
其實陶喬自己也知道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多餘,那天從墓園趕到醫院時,宋韌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出事的地段車輛那個時間車輛來往少,但有周尚政的命令,下面的人很快就找到他了。搶救及時,再加上兩輛車相撞時有安全氣囊作為緩沖,宋韌的情況并不是十分嚴重。
外傷也就是大腿傷得嚴重了些,然而最嚴重的是他受到撞擊的頭部。陶喬現在還記得那天跟着周尚政跌跌撞撞地趕到病房時,已經有意識的宋韌見到她時臉上迷茫的樣子,他不記得她了,準确地說是不記得任何人了。
然而在旁人告訴宋韌她是他妻子之後,他對她又突然依賴起來。明明宋家請了好幾位專業人士來照顧他,可他卻偏偏一定要她在身邊。昨天下午陶喬趁着他睡着的時候去外面散散氣,結果回來的時候就看到病房裏滿地的雜物,以及病床上閉着雙眼緊皺眉頭的病人宋先生。
幾位照顧宋韌的特護都不敢靠近他,見陶喬回來,連忙才松了一口氣,小聲告訴她,“宋先生醒來之後,發現你不見了就開始發脾氣,我們告訴他你只是出去散步了,他不相信,說我們騙他。”
陶喬自認并不是一個心軟的人,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剛剛才硬起來的心
腸頓時沒了底氣,她慢慢靠近病床,想要伸出手去輕輕觸碰他的肩膀,只是還沒真正靠近他,耳邊就已經響起了男人冷漠而冰冷的聲音,“走開。”
男人的嗓音依舊低沉好聽,即使是如此冷漠的話從他嘴裏說出口,也沒辦法讓人心生惡感。陶喬試探性地喊他的名字,話出口的一瞬間宋韌就已經從被子裏面出來,拉住她的手握得緊緊的,就像她下一秒就要離開一樣。
然而最令陶喬驚訝的是,宋韌拉住她的一瞬間,用他低沉好聽的嗓音朝她道,“老婆。”在這以前兩個人的關系雖然十分和諧,甚至談論過要孩子這種事情,卻從未這樣稱呼過彼此。
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扶了扶鏡框,皺皺眉,“宋太太,您是懷疑宋先生在撒謊?”曲醫生自然是不清楚宋韌和陶喬在車禍之前發生的事情,只是感嘆豪門是非多,丈夫車禍失憶妻子卻懷疑對方在撒謊裝病。
陶喬一愣,雖說她真的有些懷疑,可現下被一針見血地指出來,既覺得尴尬又有些無措,“我沒……”她想要解釋,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因為她真的如曲醫生所說在懷疑宋韌,甚至是在懷疑面前這位醫生是幫兇。
她沒有任何可以辯駁的理由。
作為一個有多年臨床經驗、稱職的醫生,曲醫生對病人的私事沒有過多的興趣。在陶喬沉默一會之後起身道歉,也只是點了點頭。
陶喬有些頹喪地轉身走出醫生的辦公室,走到走廊上被一個臉熟的護士叫住,“宋太太,”凡是到過宋韌病房的工作人員都這樣稱呼陶喬,也難怪陶喬會覺得這位護士十分面熟了。
“有什麽事嗎?”陶喬站定,疑惑地問,也擔心是不是宋韌又發脾氣了。車禍過後他的脾氣變得很壞,至少在其他人面前是這樣,陶喬自己倒沒什麽特別的感受。
護士朝她笑笑,“您等一下。”說完之後轉身快步走向護士站,留下陶喬茫然地站在原地。不一會對方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拿着一個透明塑料袋,裏面好像裝着一個盒子。
陶喬疑惑地看向對方,護士把手中的袋子遞給她,對她說,“這是宋先生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從他外套裏面掉出來的。”頓了頓,又用帶着明顯羨慕的語氣道,“宋太太,你真有福氣,那天搶救的時候宋先生即使意識不清也在叫你名字呢。”
陶喬怔愣過後勉強地笑笑,“謝謝你。”
護士搖搖頭,“宋太太,我去工作了。”
陶喬拿着塑料袋站在原地,一會兒之後才慢慢走回宋韌所在的病房。她進去的時候宋韌正在和宋柏海說話,她一進去宋韌馬上就注意到了,“你回來了。”雖然依舊冷靜沉穩,可男人這一次卻沒有掩藏好驚喜的情緒。
把手中的塑料袋拿給宋韌,在他不解的目光中解釋,“這是你外套裏面掉出來的東西。”
“既然陶喬回來了,我就先走了。”陶柏海站起來對宋韌道,“你好好休息,先不用擔心公司的事情。”說完又對陶喬說,“你送我出去吧。”
作為一個晚輩,陶喬自然是沒有異議的,跟在他身後走出病房。這樣一路沉默到醫院大門,宋柏海上車之前突然轉身對陶喬道,“宋韌的車禍并不是意外,”一向強勢的老人此時語氣竟然有些忐忑,“你可不可以暫時留在他身邊。”
陶喬對宋柏海并不熟悉,宋韌出車禍那天晚上是他們第四次見面,在這之前他們其實只在她和宋韌的婚禮上有過簡潔的對話。她不知道宋柏海是不是像宋韌一樣,一早就知道這場婚姻的目的,所以當初才會妥協,不過這些其實都不重要了。
見她沉默着不說話,宋柏海繼續道,“這并不是命令,而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請求。”在得知宋韌車禍之前羅游曾經到宋氏來過,兩個人還起了争執之後,宋柏海就讓人去查了羅游。羅游的證詞是他不甘被趕出宋氏,心生怨恨想要報複宋韌。不過宋柏海很清楚,這并不是最後的真相。
陶喬十分為難,如果沒有這場車禍,或者說宋韌的狀況不是現在這樣,她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宋柏海。可現實是宋韌現在情況十分糟糕,宋韌和宋家其他人的關系陶喬都是有所了解的。
車禍那天宋知賢和宋柏海都趕到醫院了,宋知賢在知道整件事之後整個人都陷入一種可怖的憤怒之中,在确定宋韌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之後便離開了,之後就沒有再出現過。
宋柏海雖然有心想一直留在醫院,但他年紀大了,只一晚就有些力不從心。陶喬看不過去,終于勸說成功讓他每天要回去休息。這幾天照顧宋韌的時候,陶喬偶爾也曾想過,接下來要怎麽辦。
“爺,宋老先生,”沒有用過太多次數的稱呼很容易就改了過來,陶喬恭敬而疏離地對宋柏海說,“宋韌需要的是一個真正的妻子。”以宋柏海的睿智,陶喬相信他不會不知道宋韌當初和她結婚的原因,也相信他會明白自己話裏的意思。
宋柏海沉默半晌,擡起頭看着陶喬,“當初宋韌的父親本來想讓他和一個世交的女兒結婚,可宋韌說,他要取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宋韌從小就是一個目标明确的孩子,即使一開始目的可能不單純,但宋柏海相信他對陶喬的感情是真的。
陶喬想過宋柏海會說些什麽,甚至都已經準備好對策,然而這樣一番話卻着實出乎她的意料。
“陪在他身邊,至少在他完全安全以前。”宋柏海毫不掩飾自己話語裏祈求的意味,這并不是他做事的一貫風格,此時卻不得不一再妥協。
陶喬皺着眉頭看漸漸遠去的車影,直到完全看不見之後才轉身走回醫院。她還沒想好要如何做,她不想生活在欺騙之中,可宋韌會出車禍都是因為着急着要找自己。心裏的想法太過矛盾,以至于陶喬回到病房仍舊冷着一張臉,只是她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在病房裏的沙發上坐着發了一會呆,陶喬聽到宋韌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宋韌的大腿骨折,只能半躺在病床上望着她,“老婆,”他面容嚴肅,語氣淡定,但陶喬就是聽出了一絲忐忑不安,“我以前是不是對你很壞?”男人的表情迷茫而不安,陶喬搖搖頭,“你對我很好。”
就是因為太好了。現在想來兩個人在一起之後除了一開始的冷漠,後來宋韌幾乎事事以自己為先,這樣的宋韌,陶喬模糊地想,就算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心動的。
只是她不太明白宋韌為什麽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為什麽會這樣問?”宋柏海不會和宋韌講這些事情,其他人更不可能,這個男人到底是從哪兒得到這樣的結論的?
穿着寬大病人服的宋韌看起來有一絲頹廢的氣質,看起來竟然有些可憐兮兮的,“你對我一直很冷漠。”
陶喬盯着他,突然覺得有些東西大概真能刻進人的骨子裏,比如宋韌無論何時都能泰然處之的優雅,以及細致入微的洞察力,“不是這樣的,”陶喬搖搖頭,躊躇着如何向宋韌解釋兩個人之間的事情,猶豫之後卻只能無奈地說,“我們之間有一點小小的誤會。”
病床上的男人臉色微沉,似乎是陷入思索了一般,過了一會他有些急切地問,“現在這個誤會已經解開了嗎?”
陶喬想宋韌或許真的是失憶了,他從未在自己面前露出過這樣急切的樣子,不管是說話還是做事,他永遠都是不急不緩,自信而沉穩。
“嗯。”陶喬口是心非地撒謊,她這樣做并不是不是男人的樣子太過讓她心疼,而是不想讓他的病情惡化,陶喬這樣告訴自己。
“老婆?”
陶喬擡起頭,“嗯?”自從失憶之後,宋韌就不再像以前那樣喊她“阿喬”了,取而代之的親昵的“老婆。“
宋韌的樣子看起來有些為難,但還是對她說,“你能不能靠近一點。”語氣誠懇而禮貌,即使是失憶,宋韌也依舊是宋韌。
點點頭,陶喬起身一邊靠近病床一邊問,“不舒服嗎?還是渴了?”陶喬把所能想到的所有可能的事情都問了一遍之後,宋韌給了她一個完全出乎預料的回答。
拉住她手腕的手有些冰涼,陶喬低下頭,看見宋韌直直地看着她,手裏拿着一個十分熟悉的檀木盒子,“你可以手下這份禮物嗎?”
陶喬不解。
她當然知道之前護士小姐拿給她的塑料袋裏的小盒子和眼前這個是同一個,也清楚這個盒子裏裝的就是上次她和宋韌一起去拍賣會時拍下的金鑲東珠耳環——這是他母親的遺物。
而她唯一不明白的是宋韌為什麽會想要把這麽重要的東西送給她,直到看到他臉上和以往不太一樣的笑容時,陶喬才反應過來。宋韌失憶了,也就說他未必知道這個東西對他的意義,對失憶前的宋韌的意義。
“這副耳環是你母親的遺物,是你很珍惜的東西。”陶喬言簡意赅的解釋,然而宋韌卻用奇怪的語氣反問她,“所以呢?”
陶喬本來以為自己解釋之後,宋韌就會意識到他的舉動有多不合适,然而他此時的回答反而讓她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可宋韌卻像完全沒有意識到她的尴尬一樣,依舊看着她。
“我怕你恢複記憶之後,會讓我還給你。”陶喬有些惱怒,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然而一想自己在宋韌眼裏只是一個利用對象這個事實,她就覺得難受,這才生硬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失憶前的宋韌不會想把這樣重要的東西送給一顆棋子的,可她并不能直接和宋韌這樣講。這是曲醫生再三囑咐過,他不能受到刺激。
陶喬垂下頭,不去看宋韌,低聲道,“對不起。”她剛才的語氣太過生硬,也太兇了,即使宋韌讨厭她,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沒有,是我不好。”男人用他低沉好聽的聲音慢慢道,“我只是發現盒子裏有一張小紙條,所以猜想這應該是我想要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陶喬驚訝地擡起頭看他,宋韌把一張小小的紙條遞給她。
上面還沾有一些血漬,大概是搶救的時候不小心弄上去的。宋韌的字隽秀而不是剛硬,陶喬一眼就認出來了。陶喬愣愣地看着手上的紙條,耳邊傳來在這張小紙條上親手寫下這行字的人的聲音。
“雖然這樣說可能有些遲了,”宋韌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薄薄的耳朵有着可疑的紅色,“生日快樂,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