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寓言
總體而言,雖然電影開機的新聞發布會徹底搞砸得很少,但大多中規中矩毫無亮點,最多占上網頁半個頁面配一張圖片,或者娛樂新聞裏那麽1分半鐘。效果能搞得像《江湖》這一次這麽好的,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夏奕宣布發布會結束時,臺下所有人都露出了一股——無論職業責任心還是狗血八卦心都得到了最大滿足的——極度幸福的(賤賤的)表情。
毫無疑問這一切都得歸功于新加入的謙風大俠飾演者——韓竟。夏霖突發奇想有意為難,結果卻無心插柳,給發布會造成了如此轟動的效應,甚至造勢效果還要好過真的由吳凱來演唱主題曲。
所有人一開始不能不說是捏了一把汗的,後來親眼目睹韓竟用自己的才華成功救場,便不自覺地在心裏把韓竟挪到了整個劇組的核心位置。李導這種老前輩級別的,已經正式把韓竟納入自己嫡系弟子的行列,預備着将來要多多照拂了。而平輩或小輩,則一水兒全成了韓竟腦殘粉,視他為拯救劇組的英雄人物。
這其中當然也包含沒什麽社會經驗的夏少。夏霖日程太緊發布會結束就得回香港,小少爺卸了妝跟去送她,從後臺一路往外走都在喋喋不休地給姐姐賣安利,韓竟隐約聽到幾句——
“姐你不知道他那演技簡直絕了,試鏡那天我也在場,那演技……簡直絕了!沒辦法形容!我錄了像回頭傳你!還有他那身材你絕對喜歡,我跟你講,标準的脫衣有肉穿衣顯瘦,骨架的形狀也是我見過最順眼的,穿着衣服的你看過啦,回頭給你看不穿衣服的,裸照!——不不不,不,半裸,半裸……唉我倆現在住一個房間,我趁他不注意偷拍的……”
兩人走得遠了,夏霖忽然回過頭來,仍然那樣冷冷地、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韓竟。韓竟正巧跟她目光對視,便微笑着點頭,右手擡到眉尾,小幅度地向她揮了一下。
嚴格說起來,這還是他重生之後第一次面對公衆,也是參加《江湖》劇組、作為謙風飾演者的第一次亮相。能做得這麽完美,無論如何都得感謝夏常董的有意為難。
至于以後的事情會怎麽發展,恐怕就不會全在女王陛下一手掌控了……呵。
新聞發布會之後還為全體媒體嘉賓準備了自助立食晚餐會。除了場務還需留下掃尾,其他演員和工作人員則可以自由活動。陳曦幫他倆拿了吃的到準備室,拉了把椅子往下一坐,就開始埋頭吃飯一言不發,嘴裏塞得鼓鼓的,看着像是有意在生悶氣。
韓竟知道自己這姐姐有話絕對憋不過三分鐘,所以并不擔心。晚餐會果然是夏氏的手筆,菜式中西兼備,極盡高檔精致,陳曦挑的又都是他愛吃的種類,美食當前他也沒什麽好矜持的,也放開腮幫子狼吞虎咽起來。
果然沒吃兩口,陳曦就把筷子一放,悠悠地開口說道:“你要想唱歌,我就幫你去運作。”
韓竟猛聽這麽句話也是一愣,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估計是有記者嚼舌頭說他的經紀人不稱職,被陳曦聽到,還往心頭裏去了。
他哭笑不得:“姐,我不唱歌是怎麽回事,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麽?我剛也說了,我是演員,只想演戲。”
韓竟話沒說完,就見陳曦“騰”地站起身來,拿着筷子的手順勢狠狠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一堆東西哐啷啷一陣亂響。
“就是知道我才問你的!你倆現在都掰了,這麽好的才華,不用不覺得可惜嘛?!”陳曦說到這幾乎哽住了,僵了一會又垂頭喪氣地坐回去。“瑞德雖然不是什麽差公司,确實是資源有限,這點我承認。我的能力也有限,我也承認。你要覺得小廟容不下你——”
“姐!你說什麽呢!”話說到這份兒上,韓竟也急了,禁不住擡高了聲音,“要沒你帶着我還玩得什麽勁兒,這就卷鋪蓋滾蛋!”
韓竟雖然內心叛逆,卻絕不是那種容易跟人發火置氣大喊大叫的性格,跟陳曦更是從認識到現在從沒紅過一次臉。這話一出陳曦也愣住了,怔怔地發了好一會的呆,反應過來立刻就是一拳照着韓竟肩胛骨捶過去。
“你小子,長能耐了,敢跟你姐吵吵了!我告訴你韓竟,只要我帶你一天,就把你那套流裏流氣的罵人話給我收起來!誰慣得你臭毛病?”
韓竟一邊疼得咧嘴一邊偷偷笑着,陳曦知道自己是被匡了,吼完又回去埋頭吃飯生悶氣。
韓竟想了想,默默把自己盤裏的清蒸生蚝拿了一只放到陳曦盤子裏。這示好的舉動簡直不能更孩子氣,尤其是公家掏錢請客還是不限量随便拿的自助餐,陳曦憋了一會,終于崩不住嗤笑出聲來。韓竟也松了口氣,攬過陳曦的肩膀揉了揉。
“姐,別人的話你管他幹嘛?我就信你,你在哪我去哪。将來我要是紅了有實力了,你願意的話,咱倆就出來單幹,省得給人打工受剝削。”他停頓了一會,垂下眼像在回憶什麽,“唱歌這件事,你要覺得靠譜我就試試。不過我現在不能太高調地往歌壇發展,至少……我估計兩年之內吧,還不行。我沒法跟你解釋,但這事你得聽我的。”
兩人這頓飯吃得一波三折,最後總算沒鬧掰,反而建立了更深厚的革命友誼。完事之後韓竟讓陳曦先回去休息,自己則到餐廳,也不進去,就站在門口的酒案旁邊,默默看着裏面的情況。
晚餐畢竟是商務簡餐,大多數人草草吃完就走了。餐廳裏只有大概1/3的人還在,夏奕正端着酒杯,跟幾位相熟的資深媒體人聊天。
韓竟離的不遠,角度正好能看到夏奕的側臉。只見夏總風度翩翩侃侃而談,臉上始終保持着禮貌得體的微笑。
有那麽一瞬間,韓竟竟覺得心裏微微泛起一絲涼意。
夏奕這個人,韓竟從下午從樓梯拐角轉過來,看見他第一眼開始,就沒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這幾個小時之間,無論發生什麽事,他的臉上那個微笑都從沒動過,連嘴角上揚弧度都精确無比,沒變過一分一毫。
韓竟到這時才明白顧宵所說的“拂不了意思”是指什麽。夏奕并非單純以夏氏的權勢去逼迫他人,而是運用自己老辣的人際手腕,征服他人,讓他人甘願為其所用。
——倒與韓竟一貫的作風,不乏類似之處。
相比個性強硬卻容易看透的集團總公司常務董事夏霖,反而是這個永遠和和氣氣微笑着的、小小分公司的CEO,現在更讓韓竟感到棘手。他倆可算是同類:表面溫和謙恭人畜無害,內裏卻是100%的肉食系。手段相似,城府相似,可今時今日兩人手中握着的牌,卻是天壤之別。
因為顧宵的存在,兩人恐怕只能是敵對關系。但如果韓竟現在跟夏奕翻臉,毫無疑問是自取滅亡。
反過來說,如果能夠搞定這個人,他崛起的道路,便會一帆風順再無阻礙。
韓竟心裏暗暗忖着,另一邊夏奕結束了交談,朝門外酒案走過來,想再拿一杯酒。韓竟沒動,夏奕也沒看他,但兩人都能清楚地感到對方對于自己那種狂熱的關注。
“為什麽把這個角色給我?”韓竟沉默了一會,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這樣問道。
“嗯?”夏奕仿佛在專心思考應該選擇哪一種酒,只輕聲應了一個音。
“吳凱想演謙風,如果你出面的話,要說服李導把這個角色給他也不是什麽難事吧。為什麽把這個角色給我?”
夏奕似乎并沒聽見,仍在專心挑選着酒的種類。他最終選定了一杯解百納,端起來極為惬意地呷了一口。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他這樣開口,語氣倒像帶了些嘆息之意。
“我小的時候,家裏有個傭人姐姐,長得特別漂亮。我喜歡她,就想讓她多陪我玩玩。但你應該知道,傭人工作是比較忙碌的,她不是我的保姆,平時也沒時間跟我聊天。最糟糕的是,她還養了一只鳥。一只金絲雀,不大點大,天天叫來叫去的。那姐姐平時空閑了,寧願去逗那只鳥,也不願來陪我。那時我想,如果能弄死這只鳥就好了。”
韓竟本來預想了好幾個版本的答案,卻沒有料到,夏奕竟真的講了這麽一段風馬牛不相及的故事。夏奕沒理會他的疑惑,自顧自繼續往下說道:“後來我用了一個別人誰都猜不到的方法。我趁那個姐姐工作的時候,把鳥籠打開,讓那只鳥飛走。果然兩個星期之後,有人在後院的花園裏發現了那只金絲雀的屍體。姐姐的鳥丢了這件事,我的家人很快就發現是我做的。但沒有任何一個人責怪我,人們都當我是好心,想要放它自由。”
夏奕仰頭又喝了口酒,把酒杯端在手中輕輕搖晃,無比溫柔地看着杯中赤紅色的酒液。
“想要毀掉一個人,不只有扼死他這一個方法。還有一種更好的方法,就是給他打造一個遠遠超出他駕馭能力的、最大的舞臺。那樣他會懷着感恩、狂喜、激動、躍躍欲試,跑着、跳着,自己走上極速的自我毀滅。最妙的是,他一直到死,都會以為你只是好心想要幫助他。你給了他一生最寶貴的機會,是他自己沒能好好把握。”
夏奕的語氣仍是柔和平靜的,甚至還比開始講述時更帶了幾分溫柔。另一邊,韓竟卻覺得有股巨大的寒冷從腳下湧起,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後夏奕緩緩轉過身,舉起酒杯向他致意。
“韓竟,我很欣賞你,這不是假話。你是金絲雀麽?還是翺翔天際的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