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如許

第32章

許微塵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夢見星空下的初遇，徐耀微笑着摸了他的頭發，他說，“真是個好名字。”

他夢見污穢的廁所間裏，徐耀笑得像一只偷到腥的貓，他說，“從明天開始，你來給我做秘書吧，跟我一起把畢業晚會搞出來！”

他夢見無盡的黑暗沉沉，徐耀琥珀色的眼睛裏盛滿了絕望，他說，“許微塵，我……”

許微塵醒了過來。

他茫然眨了眨眼睛，前兩次的場景，他都有很清楚的記憶，但是第三次，他好像根本不記得有這個場景，但是這七年來，他一次又一次地夢見，自己說了什麽，然後徐耀就這麽絕望地走向了黑暗。

究竟是……什麽時候呢……

畢業晚會大受歡迎，甚至還被評為A大建校以來最成功的畢業晚會，而徐耀在學生會會長任期內，領着殘兵敗将創造奇跡的故事，也在學生之間廣為流傳。

他們成功了。

許微塵從沒看過徐耀那麽開心，不是平時他那種禮貌式地微微一笑，而是真正放開的大笑，大力拍着每個人的肩膀，分享着發自內心的喜悅。

許微塵覺得很滿足，他在意的并不是畢業晚會能不能成功舉辦，他甚至都不在意自己的名字能不能出現在學生會的榮譽牆上，他只是覺得，垂頭喪氣根本不屬于徐耀，那個在面試的時候指點江山的徐耀，值得在任期将滿的時候，依舊昂着頭，在衆人崇拜的目光中離開。

徐耀做到了，許微塵一下子覺得人生圓滿。就算在這慶功宴上，所有的人都圍着主角徐耀，而他只能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陽臺吹着冷風，他也覺得很滿足。

徐耀在人群中發現了他，立即終止當前的對話，擠開重重人群向他走來。

“恭喜你。”許微塵發自內心地說道，別人都是因為畢業晚會的成功舉辦而替徐耀開心，只有他一個人，只是為了徐耀開心而開心。

“謝謝。”徐耀舉起香槟杯跟他碰了碰，“你呢？”

“我什麽？”

“開心嗎？”

“當然。”許微塵怕他不相信，特意露了個大大的笑容。

徐耀被他的笑容晃得有點兒失神，他突然靠近他，壓低聲音，用香槟特有的迷醉聲音對他說，“許微塵，我……”

“校長來啦！徐耀！徐耀！我們的主角在哪兒呢？”

徐耀回頭看了一眼，果然校長被一群人簇擁着走來，他“啧”了一聲，退開一步，回頭不忘沖許微塵叮囑道，“我有話對你說，到當年相遇的地方等我。”

許微塵懷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在學生會辦公室門口的小路上徘徊，徐耀想跟自己說什麽呢？感謝嗎？還是畢業以後的打算？是好事？還是壞事？他馬上就要畢業了，以後還能再見嗎？

許微塵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能像以前一樣，因為畢業晚會的事情而随時随地去找徐耀了，除了畢業晚會，兩個人似乎再也沒有別的交集。一想到這兒，他就有些沮喪。

“叮鈴鈴鈴鈴鈴……”突兀的鈴聲劃破空曠的夜晚，許微塵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是自己的波導小手機，屏幕上班主任的名字一閃一閃。

“喂……”

“許微塵，你現在在哪兒？”

電話裏的聲音好像很急迫，許微塵望了一眼四周，“我在……”

“你知不知道你無故曠考的課程太多，校方很生氣，正準備把你當做典型退學示衆！你現在怎麽還有心思在外面玩？你有沒有想過……”

後面班主任還在絮絮叨叨說些什麽，許微塵已經全部聽不見了。他從來沒有想過，曠考是一件這麽嚴重的事情，他以為只要補考通過就萬事大吉，根本沒想過退學這麽嚴重的後果。

不不，他不能被退學，他的助學貸款還等着畢業後工作了還……他還等着拿了孤兒院第一個本科畢業證回去給孤兒院的弟弟妹妹們做榜樣……他怎麽回去跟秦媽媽交代……從小對自己關懷備至的秦媽媽，肯定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他不敢回去面對秦媽媽失望的雙眼……他沒辦法……他不能……就這麽被退學……

一想到秦媽媽，許微塵的腦子轟然一響，什麽都聽不見了。

“我不……我不能……”被退學……

徐耀好不容易跟校長客套完，一路上連聲說着“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才順利退到門口，他舒了一口氣，快步朝學生會辦公室跑去。

臨近學生會辦公室的入口，隐隐約約望見前方，星光下有個少年拖着一條長長的影子，低着頭孑然站在小路上。

徐耀放慢腳步，想立刻飛奔過去，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猶猶豫豫把身影躲在香樟樹的陰影裏，鼓起勇氣小聲問道，“許微塵，我……我喜歡你，你願意畢業以後跟我一起去B市嗎？”

很快，他得到了少年的回答。

“我不……我不能……”

許微塵清醒過來的時候，周圍只有蕭瑟的夜風。他晃了晃腦袋，撿起地上摔成兩半兒的波導手機，隐約記得有什麽事情沒做完卻又想不起來，失魂落魄得回去了。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許是他真得太累了太累了，長久以來的熬夜和通宵，在這個一切都結束了的夜晚，他反而睡得特別熟。

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由于手機打不通，秦媽媽托班主任來傳達，已經由孤兒院出面跟校方溝通過，校方答應看在他身份特殊的情況下，給他一次機會複讀一年，臨走前班主任語重心長地叮囑他，“這次可千萬要好好學習，收收心吧。”

許微塵點了點頭，心裏暗暗下定決心等徐耀走後就辭掉學生會的工作。他想起今天是大四畢業生離校的日子，昨晚徐耀好像有什麽話對自己說，手機已經摔壞不能再用，他趕緊穿好衣服奔下床，往徐耀寝室跑去。

到了目的地，徐耀的室友卻告知他，徐耀今天早晨跟所有人都道了別，中飯前就離開了學校。

許微塵徒勞往校門方向望了一眼，校園裏充滿着離別的氣息，到處都是擁吻的情侶和道別的友人，他茫然四顧，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告別的人。

他的光，終究還是不告而別，消失在了他的生命裏。從此，他又要一個人，孤獨地活在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