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接下來的半個月,巴黎面上風平浪靜。原本駐紮在城裏的幾國聯軍終于有了離開的意向,絕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都在這上頭。夏爾這頭只得了個隐晦的口頭承諾,還真沒人沉不住氣、來找葛朗臺家的麻煩。
因此,紀堯姆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給兒子辦一場浩大的成年禮這件事上。本來這種事就很重要,必須大操大辦;再加上奧爾良公爵點頭要來,自然更該注意。從場地到擺設到鮮花到酒水,紀堯姆無一不親自過問,以臻完美。
夏爾卻沒那麽多事。第一,紀堯姆覺得這事肯定要他這個當爹的做,第二,他把注意力放在葡萄酒軍隊特供商上面顯然更有用——在父子倆促膝長談之後,紀堯姆完全能肯定,他的兒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不提年紀,化險為夷的功力已經不比他低,再好也沒有了。
極度寵愛兒子的紀堯姆只當妻子在天國保佑兒子成才,哪裏會想到別的原因?
如果一定要說夏爾有什麽煩心事的話,大概只有兩件。
第一件就是給所謂的“親愛的安娜”寫信。夏爾翻了原身留下來的那些情書,大致了解套路之後,就照着那個味道炮制了一封。當然,他不着痕跡地描述事情好多他好煩只想她這樣的問題,然後又說在生日宴上一定可以見面、聊解相思之苦——
其實這就是P話,葛朗臺家和德·桑切斯家也算有點私交,無論如何都是一定要請的;但請來之後,有沒有時間說私房話,那就兩說了。
夏爾估摸着,到時候公爵閣下的光芒一定能遮蓋住其他所有人,他八成只需要和安奈特點點頭,就和對其他普通客人一樣。而且他已經安排了下去,宴會過後定了合約,他就驅車去內地走一圈,搞定那一萬桶酒,估計要到年底才回來。這麽一折騰小半年,什麽情誼也淡了,就可以不動聲色地擺脫那個女人。
他這算盤打得噼啪響,也就不太介意一封信的問題了。
其次,就是洛甘和蘇歇分別登門拜訪了葛朗臺公館一次。兩人選的時間岔開了,但旁敲側擊的問題都是類似的——關于和公爵的關系以及他在葡萄酒特供商選擇上的傾向。
紀堯姆接待了他們,但完全一問三不知——開玩笑,就算夏爾沒提醒他,他也不會把還沒白紙黑字确定下來的事情到處說啊!
因為紀堯姆慣常謹慎,兩人也沒覺出什麽不對。只不過,假如紀堯姆真的攀上了公爵這棵大樹,他們之前的計劃可能就實施不了——他們哪兒有實力和公爵對抗?到時候別偷雞不成蝕把米就不錯!
這邊兩人放緩了腳步、準備再觀摩一下情況再說,那邊夏爾覺得大事倒都還算在他預料的軌道上。關于這件大事,他已經列出了全部細節綱要,如今開頭十分正常。紀堯姆看過之後非常滿意,只指出了一個疏漏——夏爾必須在生日宴會開始之前,去定做三套以上的高檔禮服。
夏爾真的完全忘記了這茬。要知道原身的衣服已經夠多了,三個房間都放不下,然後他還要為一天的宴會定做三套禮服?
要不是這時代流行的風氣,他為什麽要這麽浪費啊!
心裏這麽想,但夏爾還是老老實實地去了香榭麗舍大街上的布伊松手工男裝店。這家店是巴黎的名牌貨,只給具有一定地位的人服務;手藝精湛,版型刮挺,但價格也很好看。原身之前也來過三五回,但一次就要配三套尚屬首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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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矮腳凳上,夏爾伸着兩只手臂,讓裁縫給他量尺寸。他還在長身體,每回都要重新量過。
現在,凡是消息靈通一點的就知道之前舞會的那回事,所以裁縫更加不敢怠慢。
“這些衣服,做好要多久?”夏爾微微阖着眼睛,随口一問。
裁縫已經知道這是要拿來做什麽的了。“會在一周後給您送到府上。萬一細節有問題,我們給您重做一套!”
夏爾點頭。雖然他覺得這簡直是把金子往窗外扔,但場面功夫還是要做到的。“布伊松先生呢?正在休假?”他轉移話題道。
給他量身的裁縫頓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變得很難言語。
夏爾注意到了,心想布伊松八成是給更重要的主顧做去了。因為布伊松先生是這家男裝店的老板,同時也是最好的裁縫,而他的地位還沒到最高的那種程度。他也無意戳穿這件事,就當自己是随口一提,畢竟這也不是什麽重要或者長臉的事情。
年紀尚輕的裁縫見他一聲不吭,猜想是大少爺不高興了,于是趕緊挖空腦袋找補道:“其實我也不知道……”
吱呀一聲,對面房間的門開了,有個深色長發的男人抱着兩匹布料走了出來。這人正是布伊松先生,腳步小而快,看方向是要去店堂。
夏爾正對半開的門,不由得笑了笑,沒說什麽。他一個死過一次的人,沒必要對年輕人過于苛刻,況且本來就不是什麽要緊事。但從布伊松手裏的布料質地來看,那個顧客估計真的來頭不小……
就在他這麽想着的時候,那位猜測中的顧客也出了門。夏爾剛看到身形就愣了一下,因為他發現,那人就是拉菲特!
……冤家路窄?夏爾不确定地想到。
維克托今天到這裏來只是順道,因為一般情況下,是布伊松到他家去詢問他要什麽樣式的衣物。原本他還在思考庫房裏的五百萬法郎金子要怎麽處理,但一擡眼就忘記了這回事——
有雙漂亮的栗色眼睛正注視着他,唇邊還帶着些還未消散的笑意,平添了幾分柔軟;身上外套和馬甲已經除去,只穿着一件皺領襯衫,領口打開,隐隐可見筆直的鎖骨線;某些人穿只顯得肥大的高腰緊身褲在他身上,卻襯出了偏細而美好的腰身和腿部線條。
這麽一看,卻是風情勝于精明了……
維克托心裏一動,但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他反手虛掩上門,走近幾步。“又見面了,親愛的夏爾。”他這麽說的時候,依然站在走廊上,并沒進去。
夏爾心裏抽了抽。他怎麽從對方話裏聽出來一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意思?錯覺嗎?“很高興再見到您,拉菲特先生。”他低頭示意了下那把還在他身上游離的卷尺,“我暫時不太方便動彈。”
“沒關系,反正我一會兒就走。”維克托根本不介意。“我只是聽說,紀堯姆最近忙得要命,都是為了你。”
夏爾頓時有些狐疑。這他當然知道,他爹在操辦生日宴會嘛。但拉菲特這麽問他是什麽意思?“忙的事情就在下下周末,”他帶着點試探的語氣道,“如果您有空,我們自然竭誠歡迎。”
“公爵閣下已經答應了,是不是?”維克托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又問了一句。
夏爾剛才的那點狐疑褪去,變成了一絲驚訝,然後又變成了了然。果然,他第一眼就覺得這男人難纏,事實果然如此!明明沒有人會告訴拉菲特,公爵閣下已經允諾了他這件事!“素聞您算無遺策,今天一見,倒真是讓我長見識了。”這話裏頭有七八分是真的,夾雜着兩三分是不知是敵是友的警惕。
維克托注意到了夏爾眼裏那點微妙的變化,心裏不由得為這麽快的反應暗贊了一句。他原本想說你估計也一樣——想想,軍隊的訂單明顯超出葛朗臺家的家底(工作和地位優勢);而葛朗臺家最近卻只在忙生日宴,不是紀堯姆慣常的作風,明顯是夏爾的功勞——但不知為什麽,還有第三個人在場讓他打消了這念頭。“不管怎麽說,葛朗臺家都不差一個人的飯食,對吧?”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但夏爾明白了。“那當然不差,反而是我們的榮幸。”
“我就想聽到你這句話。”維克托翹起嘴角。他臉部輪廓和雕刻一樣,眉骨很高,眼睛深邃,鼻子英挺;這時候再一笑,絕對能迷倒一票女人。“那就期待我們下次再見。”
夏爾目送他離開,眉頭這才蹙起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拉菲特竟然如此清楚內裏如何,已經完全超出了一個上位者的掌控範疇。這是盯上他們家還是盯上他了?不管怎樣,這人都不能得罪……
這頭夏爾思緒紛雜,完全沒注意到那個裁縫已經一屁股跌坐在地。早知道這兩人認識,他撒謊做什麽?這下完了,兩邊都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