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故人
鄭意然頸側傳來一陣陣酥酥癢癢的涼意,伴随而來的是滅頂的恐懼,“什麽肉?豬肉還是牛肉,或是羊肉?”
“我都不喜歡,豬肉太肥,牛肉又太韌,羊肉又太騷,雞肉太柴,鴨肉太膩,魚肉太腥,狼肉太硬。”
都不喜歡吃,這簡直就是在對她瘋狂暗示,她該怎麽辦?總不能把骨頭伸過去,慷慨的對他說道:“吃吧,多吃點,長高高。”
鄭意然斟酌了會,試探道:“不若吃兔肉?我剛剛在少爺門前的草地旁看到幾只兔子,挺肥美的。”
她話音剛落,福伯看她的眼神都變了,鄭意然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在她瘋狂的暗示下,福伯終于為她解惑了,“門前那幾只兔子就是少爺的命,平日裏伺候它的下人就不下五個,不說磕着碰着,平日裏就算少一根毛少爺都心疼得不行,你現在居然說要把它們給炖了,鄭骷髅,不是我說你,你是嫌命太長了嗎?”
得了,她活着還不如幾只兔子,掉幾根毛就心疼的要緊,她這種毛都掉完的骷髅倒是沒人管她死活。
還好宋锵玉此刻微微失神,顯然是不把她剛才的話放在耳中,她才暗暗松了口氣,今日能活到現在真的是太不容易了,三番五次死裏逃生,關鍵是現在也不得安生。
一時之間氣氛有些冷凝,宋锵玉在失神發呆,她在暗暗嘆氣,福伯在故作深沉,誰也沒有出聲。
待了一時半會,鄭意然實在是忍不下去了,“少爺,我可以先行離開嗎?這天挺晚的了。”
宋锵玉此刻也不為難她了,“福伯,你先帶她去休息。”
“好的,只是要把鄭骷髅安排在哪裏休息?鄭骷髅來的太匆忙,碧溪院還沒來的及收拾。”
“把她帶去偏院就好。”
福伯遲疑道:“這……。”福伯本想問出心中的疑惑,但少爺的眼神已說明一切,他便知這并不是自己該插手的事情。
“鄭骷髅,請随我來吧。”
鄭意然向宋锵玉福了福就跟随福伯離開了,她雖然不知道偏院是個什麽地方,但可以肯定的是裏面肯定有貓膩,一路上她都在跟福伯旁敲側擊打聽,但都被福伯敷衍過去了,這讓她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測。
鄭意然跟着福伯穿過小路,來到了一座頗為古樸的院落,四周群樹環繞,泉水叮咚,看起來環境極好,只是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極為空曠,有點像死宅,陰氣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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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骷髅今晚就在這房裏歇下吧。”
福伯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出聲了:“老夫還有一句話告誡鄭骷髅,那就是好奇心不要太重,好奇心太重那可是會死骷髅的,還有,休息之前記得把門栓的緊緊的,緊緊的。”
鄭意然扯着福伯的衣袖不肯讓他離開,“栓那麽緊,晚上是會有豺狼豹虎來敲門嗎?”
福伯只是意味深長的對她說了一句,“比豺狼豹虎還可怕,晚上你自會知曉。”
福伯一走,鄭意然一刻也不敢耽擱,栓門,上榻,蓋被。
大概是白日裏被累着了,鄭意然上榻不久就酣然入夢了,就在她睡的迷迷糊糊之時,外邊傳來了女人和小孩的嬉笑聲,一陣陣,隐隐約約的,細弱柔絲,但在這萬籁俱靜的夜裏卻聽的異常清晰,那嬉笑聲轉瞬又變成凄厲的啼哭聲,伴随而來的是幽幽的唱戲聲和女人的哀嚎聲。
鄭意然趕緊擁緊被子,把自己緊緊裹成蠶蛹,自我暗示:我不好奇,我也不害怕,門已經栓好,被子也裹好了,沒事的。但不害怕是假的,宋锵玉這渣渣,居然把她安排到鬼宅裏,剛剛沒有把她弄死現在就想把她吓死是嗎?
驀然,“吱”的一聲,門居然打開了,細碎的腳步聲漸漸傳來,止于她的床榻邊。
接着,床榻一旁微微凹陷,“嘎叽”一聲響。
來者坐在她身旁,幫她掖了掖被子,開始簌簌叨叨,聲音蒼老沙啞:“小姐,偷偷告訴您,古井裏邊藏了人,跟您長的一模一樣,長年累月用冰泉封着,再加上吸收這萬物的靈氣,那臉蛋越發的靈氣動人了,每逢十五,少爺就偷偷來這邊看她。”
“小姐,這些年您都去哪了,怎麽都不見人,您要是再不回來,少爺就要被那狐貍精勾去了,雖說是您先對不起少爺的,但少爺對您一向寬容,只要您向他服個軟,他定然會原諒您的,這些年,少爺也不容易,小的知道他心裏還是有您的,不然也不會把那狐貍精當做替身接到府中來。”
這阿婆在她旁邊嘀嘀咕咕好一陣才離開,話裏行間都是對她小姐關心,她身上還帶着一股濃重的土腥味,有些刺鼻,像是在泥地裏打滾過。
這阿婆離開後,鄭意然怎麽也睡不着了,這座宅子果然處處透着古怪,秘密也不少,鄭意然竟生出了想要去阿婆所說的古井一探究竟的沖動,這該死的好奇心,真的會害死人。
一夜無眠,第二天一大早,福伯又來接她了,“鄭骷髅,以後你就負責貼身伺候少爺,這宅子以後也不用再來了。”
鄭意然連連點頭,突然憶起昨晚上發生的怪事,現在福伯在這,她也起了打探的心思,“福伯,這宅子中除了我是不是還住着其他人?”
福伯頓了頓又繼續向前走,朝她娓娓道來:“這宅子空置多年,定期有專人打量,并無其他人在裏邊住,怎麽,鄭骷髅昨晚是遇上誰了?”
福伯這話她是不怎麽相信的,昨晚确确實實是有人進過她房裏的,她早上起來還可看到地上留下的泥印子,而且府中管理森嚴,要不是獲得允許,旁人絕不可能進的了這院中。既然這宅子确是另有人住,福伯為什麽要撒謊?昨夜宋锵玉提出讓她住進這院子時,福伯又為什麽提出質疑?鄭意然問出了自己的疑惑:“既是如此,那福伯昨晚為何還特意提醒小的?”
“哦,有這回事?年紀大了,不中用了,記不得事了,或許是一時興起,說來吓唬你的吧。”
鄭意然想把福伯那被褶子擋住的雙眼摳掉,開膛剖腹,看看他是怎麽做到一臉笑意的說出這話的?“也是,福伯年紀畢竟也在這了,婆娘沒娶,孩子沒生,要操心的事情自然也多,老眼昏花,糊塗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福伯什麽風雨沒經歷過,自然不把她這種小打小鬧放在心上,“鄭骷髅現在如此伶牙俐齒,到了少爺面前,我看你還怎麽嚣張。”
驀然被說中了,鄭意然一下子就焉了,是呀,她也就敢在別人面前嚣張嚣張,在宋锵玉面前慫的連屁都不敢放,所以她要想活命,除了讨好宋锵玉,還得讨好福伯,“福伯,您是少爺身邊的大紅人,以後還得依仗您,剛剛是我出言不遜,該罰。”
福伯哼了一聲,“你倒是會見風使舵,不過你是我親自引薦到少爺身邊的人,自然得為你負責,所以以後遇到什麽棘手的事盡管來找我,能幫的我自然會幫。”
得到了福伯的應承,鄭意然開心到起飛,聲音也輕柔起來,“福伯您真好。”
福伯睨了她一眼,“我都是可以當你爹的人了,收起你的小心思。”
福伯也太看得起他自己了,她什麽心思她自己都不知道他倒是知道了,夠厲害,不得不佩服。
到了幽庭軒,福伯就擺出一副跟她撇清關系的樣子,跟她說話都不用正眼瞧她,還說要罩着她,這樣子還罩個鬼。
過後宋锵玉跟福伯在書房裏商讨其他事情,她就跟粗使丫鬟般在外邊端茶候着,閑的發慌,她也想趁機探聽點機密,奈何什麽都聽不到。
半響,裏邊就傳來了宋锵玉的使喚聲,“阿意,進來吧。”
鄭意然把茶捧進去,就看到福伯立于一旁,而宋锵玉在宣紙上寫寫畫畫,不知道在搗弄什麽。
宋锵玉頭也不擡,“福伯,你先出去。”
鄭意然把茶放于一旁,“少爺,那小的也出去。”要她跟這變态處于一室中,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宋锵玉放下手中的朱筆,唇角帶笑而眸色迫人,“福伯,她好像對這府中的規矩不是很熟悉。”
“沒有把她教好是小的失誤了。”
“無事,你先出去,阿意,你留下。”
福伯出去了,這房裏真的就只剩她跟宋锵玉了。
福伯一出去,宋锵玉就跟變了個人般,整個人染上了一層柔柔的光輝,嗓音柔和:“阿意,你離我那麽遠幹嘛,我又不能吃了你,過來,給你看看我忙了一早上的成果。”
鄭意然不情願的踱步過去,在他身旁站着,宋锵玉就一張一張的向她介紹。
“這個是我為你描的圖,是不是很好看?”
“少爺怎麽認出這就是小的?”骷髅長的都是一個樣,宋锵玉畫的這個,倒是骨頭分明、細致逼人,只是他怎麽能一口斷定這就是為她畫的畫?
聽了她的話,宋锵玉眼中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阿意跟別的骷髅不一樣,我認得出來。”
鄭意然也不知道他這會抽的是什麽風,但順着他總是對的,“嗯,是小的剛剛看錯了,這棱角分明的輪廓,這細致如畫的骨頭,不就是小的嗎。”
宋锵玉偏着腦袋,眸中漾着笑意,指尖在她鼻梁骨上親昵一點,“乖,這才是我所認識的阿意,阿意真好。”
鄭意然被吓呆了,一是被他突然而來的親昵吓到了,二是以為他要把擰斷她的頭,不過他身上的氣息真好聞。
宋锵玉狀似沒看到她的呆意,又在紙上翻了一頁,“看,這是我寫的字,是你的名字,許久不練,都有些生硬了。”
鄭意然順着他指尖的方向一看,滿面的“鄭意然”洋洋灑灑躍然于紙上,一筆一劃、整潔利落,可見書寫者的用心,不知為何,鄭意然突然有些感動,正想拿過來看,卻被下邊墊底的一紙露出來的一角吸引住了,纖纖素手執着一簇白梅,從一手便可窺探到畫中人之美。
鄭意然伸手過去扯了扯,沒扯動,于是腆着臉問,“少爺,下邊的人也是小的嗎?”那手一看就是女人家的手,結合昨晚阿婆的話,不難知道此人就是宋锵玉愛而不得的白月光、朱砂痣,沒想到堂堂莊主,竟然淪落到睹畫思人的田地,慘,實在是慘。
宋锵玉把露出的一角也遮蓋住,搖了搖頭,“不是,只是一個故人,阿意,想看嗎?”
鄭意然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宋锵玉嗓音惑人:“确定嗎?阿意我也不瞞你,這畫中的人故人就是我的仇人,每夜入睡之時我都會拿出來看一遍,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以前所受過的恥辱。”
宋锵玉聲音帶着引誘,“阿意,你看了就相當于知道了我的秘密,你要是看了這輩子就別想離開我了,阿意你願意嗎?”
鄭意然果斷的搖了搖頭。
宋锵玉唇畔溢出輕笑,兩指執起那紙畫,揉成團,又一點一點輕柔的舒展開,緩緩撕成碎末,紙末如同飛絮般悄然落地,“阿意果然是聰明人,上一個看過這幅畫的人已經去見閻王了,這也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他背叛了我。”
殺死一條人命在他眼裏果然就如踩死蝼蟻那麽簡單,更讓人心驚的是他說出這話時語中的輕蔑,讓她背後升起了陣陣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