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當衆開車)
封宸微怔。
初夏的氣息已經很濃了,清風穿過悠長的小徑吹過人的衣角,有絲縷淡香悠悠傳來,有那麽一瞬間,教人分不清這萦繞在鼻尖的香味是來自郝俊身上的香水,還是小區街心混合的花香。
但封宸卻聞得出來,郝俊今天用的是前調點點辛辣的中性木香,濃烈性.感的魅.惑中調散去以後,後調卻空靈孤寂,寓意,“消失的愛人”。
“我們再也不見,還是會在某一天再見,最好我不知道,你也從不記得。”
仿佛某種暗示。
在封宸難得怔愣的瞬間,郝俊已經自顧自地往下說:“七水哪兒有熹神那麽不愛說話,而且也不會動不動就臉紅,他那麽喜歡你,真和你在一起了,早就高興得每時每刻都黏在你身上,怎麽可能還會因為你的靠近害羞。”
每一個愛而不得的苦苦暗戀者,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都是福爾摩斯。
“我喜歡七水,一點都不比他喜歡你少,長這麽大我都沒這麽喜歡過一個人,所以我不止一次幻想過他要是答應我了,我得多開心,可能就和書裏說的樂不思蜀差不多,天天恨不得和他親親抱抱舉高高。”郝俊腳尖踢着路邊小石子,耷拉着腦袋,同樣下耷的八字眉和癟起的嘴像只可憐的流浪狗,看上去無比失落,然而,不等封宸難得善心大發安慰他,下一秒就被他嘟嘟囔囔的碎碎念堵了回去,“況且宸哥你那麽騷,要是七水天天都主動要你親親舉高高,不正好合你心意。”
封宸:“......”
傷感就傷感,怎麽還蹬鼻子上臉地編起小作文了?
他什麽時候說過自己喜歡主動型的了?他再騷,也只喜歡乖軟地只任他一人欺負的小結巴。
“行了,夢醒了就快回去睡覺。”封宸單手提起郝俊衣領,把他往駕駛座一塞,打算關車門。
突然探出的腦袋阻礙了封宸動作,郝俊胳膊肘死死抵着車窗,擡起頭,一雙不知何時已經又變紅的眼睛淚汪汪地看着封宸,帶着希冀:“宸哥,七水到底去哪兒了啊?你告訴我,他還會回來的對不對?”
封宸語氣倏地一頓,隔着濃郁的夜色看到郝俊一張歷來沒心沒肺的臉竟鋪滿了一層薄薄的淚光,仿佛又變成了小時候那個不帶他玩就會放聲大哭的小屁孩,一時語塞,少頃,才把要到嘴邊的真相咽了下去,模棱兩可地“嗯”了一聲。
“他是不是被熹神藏起來了?”郝俊不傻,知道電視裏演過有種人會存在好幾個不一樣的人格,此時見封宸言辭閃爍,眼睛裏瞬間又燃起了一絲希望,“他會出現的對嗎?他沒有走,他只是睡了過去,等熹神睡着他就會醒來的是嗎?”
封宸頗為複雜地看了郝俊一眼,拽住他的胳膊,将他重新塞回座椅,反問:“他回來了然後呢?你能幹些什麽?繼續追他挖我牆腳?你覺得你一年都沒辦到的事,再給你一年你就能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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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俊被問了個啞口無聲,又迷茫起來——是啊,不管是七水還是沈熹,都不會喜歡他,他倒真想厚臉皮繼續挖牆腳,可惜挖不動。
郝俊有限的腦細胞不足以使他分辨出封宸已經完全把他帶偏了話題,反而還極其認真地順着封宸思路往下思索,末了,得出一令他更加傷心的結論——他這輩子注定是個追不上人間絕色的單身狗了,失戀的陰影将籠罩他一生。
“宸哥,我還有最後一個小心願,你能不能滿足我?”郝俊抽抽噎噎地拿出手機,眨巴着一雙大眼期期艾艾地問封宸,“我想加一下熹神的微信。”
封宸:“......”
加個微信倒沒什麽,但是被人一直用這種賊心不死的眼神直勾勾地瞅着,特麽的封少爺心裏就有點兒不太舒坦了。
封少爺不是吃起醋來就六親不認的人,凡事得講道理嘛,何況男人不能太小氣,所以他只是非常和藹地低下頭,用滴水不漏的回答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郝俊:“請律師我能幫你找,免費的,不要錢,熹神還沒畢業,沒法幫你。”
“不急不急,打官司這事兒不着急,我可以等熹神畢業。”郝俊脫口而出,話落,突然意識到封宸一雙淡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有點涼,驀地反應過來,委屈巴巴說,“宸哥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我是那種會喜歡上嫂子撬兄弟牆腳的人嗎?你放心,我就是一個人孤獨到老,也絕不會當着你的面追求七水。”
封宸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是不是這種人你自己心裏沒點數?”
郝俊心虛,小聲辯解:“這不是也沒挖成功嘛,魯先生說了,萌芽狀态的挖牆腳不算挖牆腳,我頂多就是有了不該有的想法,有那麽一丢丢過火而已。”
封宸懶得再和他貧,轉身欲走,誰知道又被郝俊的鬼哭狼嚎拉住了腳步:“宸哥,你還沒把熹神微信推我呢。”
封宸眸光微冷:“你知道他不是七水,為什麽還非要他微信。”
郝俊憂傷地嘆聲氣,覥着臉湊到封宸旁邊,指指他手機可憐兮兮地賣慘:“我就想每天看看他的朋友圈,望梅止渴,反正看臉都是一個人嘛。”
封宸表情有一瞬間的一言難盡,雖然聽上去有理有據合情合理,但他還是毫不留情地拆穿了郝俊的幻想:“你想多了,沈熹從來不發朋友圈。”
郝俊:“......”
嗚嗚嗚,太殘忍了,連舔屏的機會都不給他。
封宸回到家時,沈熹已經坐在書房看書,他走進餐廳,看到之前被他随手一扔的唱片已經換了個位置,被妥帖收好,心裏倏地一疼。
他能想象出沈熹做這件事時的樣子,即使有再無法克.制的悲傷,也會被他死死逼回心底。
沈熹是冷靜的,疏離又禮貌地和所有人保持适當距離,如同法學院門口莊嚴的雕塑,教人不敢亵玩。
卻唯獨在他面前,會緊張會無措,在提到七水時會陷入鮮有的失控狀态——外人眼中冷靜自律的法學院大神,實際上也是人。
而神走下神壇的第一步,是因為有了教他體驗七情六Yu的愛人。
封宸若無其事地走到沈熹身後,俯身吻上他鬓角柔軟的發梢,低聲說:“郝俊想加你微信,我替你通過了。”
沈熹點點頭,因為有專業上的事情暫時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終于看起來不再是封宸進門前怔怔發呆的游離狀态,但淺紅描邊勾勒的眼尾,依然出賣了他剛才悲傷的情緒。
封宸坐在書桌,低下頭親吻上被他親手拉下神壇的小結巴,按滅了臺燈。
哄人的言語永遠是蒼白無力的,多做幾次,身體累了,自然也就沒那麽多精力思考其他——更重要的,封宸從重遇沈熹的第一天起,就沒想過再讓沈熹當以前神壇上只可遠觀的高嶺之花,他自始自終想要的,就是和沈熹一起堕入人間煙火。
至于在這場他親手造就的剝去沈熹神性的過程中,沈熹不得不經歷的離別、割裂不開的痛苦和悲傷,封宸無法抹殺,只能一遍遍地用極.致的歡愉,來帶沈熹抵消深藏在心底的苦楚。
沒什麽不可以被時間遺忘,哪怕這份期限是一輩子,他也要在沈熹還隐忍銘記的時候,努力抵消一點點。
六月伊始,恍若一夜之間江城就變了顏色,綠意盎然,叽叽喳喳的鳥叫和暑氣圍繞着江大,随之一同來臨的還有考試周。
“啊啊啊我快要熱瘋了,為什麽要今天停電!人家好不容易想看會書,居然搞個斷電,這不是逼着我上網沖浪消暑嗎?”劉川抓着一把卷子折疊當風扇,不停扇風,他們宿舍朝南,已經沐浴了一整天的日曬,雖然拉上窗簾依然無法阻擋外面喧嚣的熱氣,無心學習的劉川癱在椅子上,看向一直安靜看書仿佛一座雕塑的沈熹,奇道,“熹神,你不熱嗎?”
沈熹從書桌前擡起頭:“還、還好。”
劉川羨慕地看眼臉上身上都依然幹幹淨淨的沈熹,自言自語道:“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心靜自然涼?我是不是得做一個靜心符?”
說幹就幹,劉川從抽屜裏扒拉出去年沒用完的黃布條,又溜達到馬德的書桌,從他筆筒裏順走一只細軟筆,開始了每次考試周都離不開的制符工程。
因為劉川突如其來的嚎叫,沈熹學習思路暫時被打斷,他索性放下筆,拿出手機,給封宸發了條微信。
【沈熹】:宿舍停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好,你練完舞不用着急回來。
封宸的手早已恢複,也開始了和以前一樣枯燥的學校舞社兩點一線的生活,但因為有了每天都想見到的人,那點枯燥就變得無足輕重,成了濃郁的甜糖中偶爾的點綴。
沈熹發完,知道封宸練舞時一般都不看手機,沒再等他的回信,繼續看書。
手動做了張靜心符的劉川非但沒有感到涼快,還因為幹活出了一身汗,他去沖了個涼水澡,出來後看到太陽已經下山,終于消停下來,轉着筆抓耳撓腮地做題。
聒噪連天的蟬鳴也随着落日一起按下休止符,有清風吹過,不再是白天喧嚣的炙. 熱,開始有了一絲極淡的涼意。
沈熹做完幾套模拟題,看眼手機,見封宸還沒回信,點開對話框,發了條等他回來一起吃飯的微信,起身去洗澡。
“滴——”宿舍突然響起一聲細微的通電聲,與此同時,走廊裏也傳來一陣鬼哭狼嚎的歡呼,憋了一整個下午的網瘾少年們在把所有的電子設備都玩沒電以後,終于迎來了可以打游戲上網的歡樂時光。
劉川嗷嗷叫着立馬打開空調,往椅子上一癱,筆一扔書一丢,抓起一只沒洗的蘋果邊啃邊玩手機,開始了快樂似神仙的夜生活。
“嘤,我們宿舍下午斷網了啦。”劉川熟練地切換為蘿莉音,進入游戲界面,剛玩沒一會兒就發現界面卡得要命——劉川只知道沉浸在自己想象中的夜生活,完全忘記了斷了一下午電的其他網瘾少年們也早都憋紅了眼睛,這會兒都在卯足勁兒搶網速,硬生生把本來都爛到家的學校網絡擠成了早高峰的交通。
眼瞅着自己卡在一個界面半天不得動彈,劉川氣急敗壞地拉開門,拿着充電器去樓道裏信號最好的犄角旮旯,誓死捍衛自己玩游戲絕對不坑隊友的尊嚴。
水流隔絕了浴室外的切切嘈雜,沈熹背對着門口,頭微微仰起,棱角分明的下颔骨在缭繞的水霧中若隐若現,他洗得專注,以至于在身後傳來一聲很輕的門鎖打開的聲音時,他才驚覺回身,發現半個小時前還沒回他微信的男生,不知何時已經推門走進。
他長腿微屈,倚着牆,一雙琥珀般的眼微微笑着看他,指尖落在衣扣,慢條斯理地解.衣服。
沈熹本能紅了臉,窘迫地提醒封宸:“宿、宿舍有人。”
“沒有人。”因為想念小朋友而迫不及待趕回學校的男生嗓音裏不見絲毫急.促,反而沾惹了月色的溫.柔,話落,從背後擁他入懷,将小朋友毫無威懾力的拒絕悉數湮.沒,“專心點,聽話。”
倏然變大的水流聲掩蓋了旖.旎的樂章,沈熹所有的理智和心神都随着封宸一同沉.溺在幽.深的海洋,支離破碎。
直到“咚咚”兩下的敲門聲從外面驟然傳來。
“熹神,你還在洗澡嗎?我想進去上個廁所。”話音未落,門把手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咔嚓”,清楚穿透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