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黑色的天空在他背後俯瞰着渺小到塵埃的身影,有很淺的月光,沿着一排高大的樹幹漏進,映出七水說話時期冀的眼神。
封宸心底的不耐在聽到後半句話後頃刻間散了少許——無論如何,對着這張他愛着的小結巴的臉,封宸很難做到像往常一樣斷然拒絕。
更何況,此時的封宸,既不能放任七水一個人在後半夜的城市瞎晃蕩,也不敢冒着小朋友回來時不能第一時間看到他的風險。
除了答應,封宸別無他法。
封宸頭疼地揉揉太陽穴,在心裏給自覺罰跪的自己加了個搓衣板,“嗯”了一聲。
七水要帶封宸去的并不是什麽戀人們喜歡打卡的網紅景點或者游樂場,當然,這個時間也不會有人營業——他想要和封宸一起度過剩下時間的地方,是他的家。
也許并不能算是家,只是他為了方便自己工作租的一套一居室,在酒吧一條街附近。
月光安靜地跟在七水和封宸身後,沿着小徑,拐過街角,然後來到一棟居民樓前。
沒有電梯,還好七水住的樓層不高,三樓,封宸還勉強能接受。他拒絕了七水伸出的援手,扶着樓梯,拖着大長腿艱難地拾階而上。
七水雙手扶了個空,眼底苦澀更甚,卻沒收回,而是一直默默走在封宸旁邊,小心翼翼地護着他。
封宸雖然有偶像包袱,但現在黑燈瞎火的,聲控燈也不怎麽靈敏,沒上幾層臺階後他就索性放飛自我,單腿微蜷,直接跳上臺階,仿佛現實版的微信跳一跳。
七水借着透過窗戶的月光看清封宸的動作,沒忍住,很輕地笑了下。
輕到幾乎聽不清的笑聲在黑夜裏擦過一道細小的波紋,封宸立刻放下腿,恢複到剛才的走路姿勢,淡淡瞥了眼七水:“你笑什麽?”
七水誠實回答:“你有沒有玩過一個游戲?跳一跳,看着和剛才的你很像。”
封宸臉上有一瞬間“你怕不是在侮辱我”的表情:“那小人腿那麽短,哪裏像我。”
“只是動作。”七水沒想到封宸竟然會因為這個和他說了好幾句話,語氣又驚又喜,慌忙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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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宸并沒認真聽,漫不經心地擡眸看了眼即将抵達的三樓,腦海裏在想沈熹是不是也會覺得他這樣走路不夠帥氣。
然而小朋友不在,封少爺只能暫時壓下疑問,決定等沈熹醒來時再問他。
空氣又即刻安靜下來,只能聽到鑰匙插進鎖孔的輕微響動,許是剛才心平氣和說話的封宸給了七水可以再靠近他一點點的勇氣,他忍不住轉過頭,小心翼翼地表達了他深藏已久的疑問:“你好像,和舞臺上不太一樣。”
舞臺上的封宸霸氣而張揚,雖然冷,炸翻舞臺的感染力卻總能讓人忽略他不好接近的孤傲,給人一種他外冷內熱的錯覺,但舞臺下,滿懷期待卻屢屢受挫的七水,不得不悲哀地承認封宸的冷是直接刻進骨子裏的冷,仿佛一座怎麽都捂不熱的冰山。
封宸懶洋洋倚着牆,等待七水開門,随口回道:“舞臺都是假的。”
“可我對你的喜歡都是真的。”七水按下門把手的動作倏地一滞,轉過身定定地看着封宸,眼神虔.誠而熱.切,“我說我是你的粉絲,我說我很早以前就開始喜歡你了,那些話都是真的。”
突如其來的告白把封宸從游離狀态拉了回來,他本能往後退了一步,收起懶散誠懇地說:“別,我這人除了帥一無是處,你拿我當偶像還不如去喜歡紙片人,起碼房子不會塌。”
他自以為自己說的很坦率了,沒想到七水只是怔怔看了他一眼,很輕很堅決地搖搖頭,眼底是一如既往細碎的炙.熱。
“我有眼睛,你好不好我能看到。”七水怎麽可能聽不懂封宸的拒絕,苦澀地笑了下,走進屋按下開關,低聲自語,“別人再好,也都不是你。”
封宸噎了一瞬。
有眼睛不就是指的只能看得到他的帥嗎???他這個人,懶癌晚期,五谷不分,重度自戀顏控患者,寬以律己嚴以待人的潔癖挑剔事兒精,四肢除了跳舞其他時間都約等于殘廢,哪裏值得人喜歡了?
除了他家勤勞賢惠的小朋友不嫌棄他又懶又作毛病一大把,愛上的是他精致皮囊下騷裏騷氣的靈魂。
封宸用那種“你這還不是腦殘粉”的眼神看了眼七水,跟在他後面,正要第一千次地詢問沈熹什麽時候回來,愣住了。
昏黃的光沿着空曠白牆灑落,映出一面不算大的投影幕布,七水不知何時已經打開電腦,很輕的插口連接聲響過後,從未對外展露過的躺在秘密硬盤裏的世界,清晰而緩慢地,在陷入沉寂的房間徐徐展開。
全都是封宸。
他參加過的比賽,出名的不出名的,國內的國外的,幾年前的最近的,視頻、照片、動圖。
他說他喜歡他,都是真的。
不是膚淺的看臉,而是在封宸身上看到了他對舞臺的熱愛和尊重——即使封宸說舞臺都是假的,但一個人熱愛舞蹈夢想更廣闊的舞臺的眼神,卻永遠不可能騙人——七水有多喜歡唱歌,就有多了解這份對舞臺的渴望。
所以他從來都不是封宸以為的膚淺的腦殘粉,他和他是同類。
封宸從短暫的沖擊中清醒回神,正要說話,卻在對上七水的眼睛時,突然語塞了——他能說的無非就是已經重複很多遍的“我不喜歡你,別做夢了”這種老生常談的廢話,可拒絕一個人很容易,讓一個人死心,卻很難。
封宸頭疼地捏捏鼻梁,他給不了七水任何回應,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能讓七水死心,思來想去,最後只能非常誠懇而歉意地,說兩個字:“抱歉。”
七水眼底微光閃爍的星辰,瞬間熄滅。
他知道封宸不會接受自己,也知道封宸喜歡的一直只有沈熹,可每一次的拒絕,依然像是拿把鈍器剖開他的心,教人感受到無力的絕望。
七水攥緊指尖壓下心底蝕骨的痛,飛快轉過身,倒了兩杯水,将其中一杯放到封宸面前,假裝若無其事:“他快回來了,你可以先等一下。”
封宸懶洋洋地“嗯”了一聲,沒喝,直接走到沙發另一側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玩着手機,等待小朋友回來。
疏離的姿态一如既往,七水苦笑,将目光從封宸身上怔怔收回,點擊屏幕,退出硬盤,在熟練地返回另一個收藏夾以後,點開一部他看了很多遍、卻一直渴望着能和封宸一起同看的電影。
低沉的對白聲即刻回響在安靜的客廳,有橘色的光從玻璃罩中淺淺落下,透過幕布映出上面膠片質感的畫面,引人矚目。
封宸在既不能睡又玩手機玩得無聊的情況下,終于提起了點興趣,懶洋洋地支着頭,看電影打發時間。
光線很暗,只能朦朦胧胧地勾勒出封宸慵懶的輪廓,但七水卻已經很滿足,他小心翼翼地往封宸的方向稍微挪了一點點,抱着抱枕坐在沙發,然後,在那張看不到的心願清單,劃掉“和男朋友一起看電影”這一項。
這是一部老電影,英俊潇灑的男主人公在異國他鄉偶遇了一個少年,一見鐘情,兩個人克服重重困難終于在一起,幸福地生活,卻在晚年被一場沒有任何征兆的意外打破平靜——其中一個,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症。
比起不愛更殘忍的,是還愛着卻不記得對方。
患上阿爾茨海默症的男主角殘忍地忘記了他們經歷的過往,卻唯獨記得年輕時自己一見傾心的戀人,在每一次戀人悉心照顧他時,會茫然地毫無征兆地冒出句:“你是誰啊?”
然後發脾氣說“我不認識你,我要去找Allen。”
Allen是他遇到少年時給他起的昵稱,他早已不記得眼前這個男人就是自己的愛人,還固執地要去原地找他,而彼時已經耄耋之年的愛人會溫柔地牽起他的手,帶着他去初遇的街角,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走近,親吻上他,皺紋橫生的眼尾愛意一如初見:“我就是。”
那是七水幻想并渴望的愛情,即使垂垂老矣,即使有一人會遺忘,但刻骨銘心的愛和陪伴,卻永遠都不會離開。
封宸心不在焉地轉着手機,腦海中在想也不知道小朋友看過這部電影沒,會不會淚點很低直接看哭,然後他就可以親親哄哄小朋友。
倆人分別坐在沙發一側,在催淚的告白聲中默默看着同一部電影,沒有言語,彼此在心裏想念的都是自己喜歡的人。
七水借着影影綽綽的光看向封宸,眼底是無論何時再看到他都會歡喜的愛意,可他自始自終都沒有看過他,冷漠一如既往。
七水壓下眼底的苦澀,指尖用力掐了把掌心,心底是早已做好的決定。
幕布裏還在播放電影,最後一幕場景落下以後,似乎有很淡的晨曦刺破雲朵,透過搖曳的窗紗落進屋內,七水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站起身,将無人知曉的心願清單鋪開最後一項,深呼吸鼓足勇氣,走到封宸身邊坐下,指尖很輕很輕地碰了下封宸。
封宸下意識往後一縮,見七水突然變得沉默,起初還以為是沈熹回來了,立刻就要抱住七水,但下一秒,封宸的動作倏地一滞。
那雙微微發顫的手覆到身前,開始解衣扣,在封宸根本沒來得及反應的剎那,散落一地的衣.衫,然後,被光影勾勒出從未在封宸面前露出過清晰全貌的身體,美好的仿佛世界上最誘.人的風景。
“我能不能和你,再做一次。”七水一雙如墨的眼定定地看着封宸,将這張臉深深刻進自己的血液,聲音一如每次見到封宸那般帶着卑微和炙.熱,唯獨這次,多了孤注一擲的決絕,“最後一次。”
我們之間,以一種不完美到注定悲劇的方式開始,那麽,可不可以,就用這種不完美的方式結束......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給文文澆水的“雨點的天空”和所有等待的小可愛們,鞠躬!抱歉今天更新的不多哎,布丁來大姨媽了,成了一個柔弱的軟布丁(害,老臉一紅),明天如果有力氣碼字就碼一些,但大概率是一個廢柴的布丁,晚上十點之前若沒更新就說明布丁真的廢柴了......辛苦小可愛們容忍布丁了哎,但周四一定更新哈,鞠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