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宿舍裏來了兩位陌生的同學,王方合和封禮沒辦法再在宿舍裏卿卿我我了。
小夜燈也沒辦法開了。兩位同學都受不了晚上睡覺有光線的環境。
晚上睡覺的時候,王方合偷偷從床位的圍欄的縫隙裏伸出手。
“怕嗎?”他問:“怕的話,就握住我的手吧。有我在,不用怕。”
封禮其實不怕了。宿舍這麽多人了,還有王方合就睡在他隔壁,沒什麽好怕的。
但他還是輕輕地握住王方合的手,在他手心裏撓了撓,小小聲地說:“好。”
期末了,開始放寒假。
倆人不得不分開長達一個月的時間。
“每天打一通電話,好不好?”王方合黏黏糊糊:“在一起之後都沒分開過這麽久,一定要保持聯絡啊。”
封禮點點頭,說好。
“放假的時候就可以戴着我送你的那塊表了。”王方合繼續絮絮叨叨地交代:“我也戴着,我們天天戴着,看到手表就要想起我。”
封禮依舊十分乖順地說好。
“就不用再吃鈣片了,”王方合比了比倆人的身高:“這才一個學期,你快和我差不多高了。這個高度可以了。”
封禮依舊乖乖點頭,然後在內心打了個叉。
除夕夜。
王方合在老家的露天大陽臺上給封禮打着電話:“又長大一歲了!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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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方合這邊吵吵鬧鬧的,外頭放着煙花,屋子裏頭,他媽媽又在念叨他爸喝太多酒。
“這大過年的,唉!”王區長痛心疾首地放下酒杯。
“說過多少遍了,查出三高已經很嚴重了,你現在不開始好好注意,萬一以後出了什麽事怎麽辦?”
“唉,大過年的,不要說這麽不吉利的話……”
封禮那邊卻安安靜靜的。
“市區不能放煙花,家裏也比較空。”封禮對着手機低聲說。
過年這天,關蘭玉、關十四和他都要去封家大宅過。
所以封禮讨厭過年。要和王方合分開,還要來到讨厭的地方,和一群有着或多或少血緣關系的人,表面和諧地坐在一起吃飯。
“小禮啊,在和誰通電話呢?”關蘭玉走過來:“要吃飯了,快過來。”
封禮和王方合又說了兩句話,匆匆挂了電話。
封炎是個能人中的奇葩,奇葩中的能人。
他能夠在每年集齊自己散落各處的“小情兒”和孩子,在合法的老婆和婚生的兒子面前,一起坐一個桌子吃年夜飯,還讓他們維持着表面和諧的模樣。
“封禮很厲害啊。聽說期末又考了年級第一,是不是啊?。”
“是啊,聽說他高中全靠自己考上去的,沒靠封家的關系。”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聽到沒有呀寶寶?要向封禮哥哥學習!”
“封禮哥哥有什麽學習方法嗎?真的好厲害啊。”
這些人稱呼起他的時候,将他名字的“封”字咬得很重。封禮不動聲色,将該敬的酒都敬了,該回的問題都得體地回了。他坐在長長的大桌前,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有些吃不下去。頭頂上繁複的大燈,也晃得他有點難受。
食不知味的一頓年夜飯過後,封禮被封炎單獨叫去談話。
“很多人都說,光會讀書沒有用,現在那麽多人啊,讀書讀得好,做起事情來卻什麽都不行。”封炎慢悠悠地泡着茶,說道:“可我看得出來,你不是個只會讀書的書呆子。那麽多孩子裏,就數你和我最像。”
封炎已經快五十歲了,臉上開始有些皺紋,黑發開始藏了幾根銀絲。渾身上下都散發着謙謙君子那種溫潤如玉的氣場,說起話來不慌不忙的,從表象上看來,就是一位總是笑眯眯的、很好說話的長輩。
可但凡和封家打過交道的都知道,封炎此人是實打實的笑面虎,一副溫潤和藹的模樣,內裏已經黑得不像話。此人在官場與商界間游刃有餘,又總能拿捏住一個度,在合法的圈子邊緣不斷游走。
“但是聽說,我給你的錢,你本來一直都是一分都不動。最近花了幾筆,都是花給……”封炎想了想,沒想出名字來,便直接說“花給你姐姐?”
封禮面色平靜,微微握了握拳頭:“是,父親您說過,卡裏的錢可以随我支配的。”
封炎笑了笑,說:“不用這麽緊張,我沒有不答應的意思。”
封炎泡好了茶,封禮低着頭雙手接過。
茶杯小小的,瓷面很薄,封禮拿着有些燙手。
“人活着,要想成事,就不能太重感情。有太多累贅束縛,總有一天會成為阻礙。”封炎說:“你明白嗎?孩子。”
封禮不敢反駁,只在心裏疑神疑鬼地想着他是不是在暗指些什麽,是在說關十四,還是封炎已經知道了王方合的存在?但封炎最後也沒再說什麽,只問了他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封禮也都斟酌着好好回答了。
“我運氣不好,這麽多孩子,只有你一個像點樣;但我運氣也不差,好歹還有你這麽一個。”封炎最後笑眯眯地說道:“我有心好好培養你,你可別讓我丢人,也別叫我失望。”
出了書房,封禮便看到封唯在門口探頭探腦。
“我媽非要讓我來看看,”封唯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但是我不太敢進去,又不好不聽我媽的話,就在門口站着了。”
封唯面色紅潤,像是有什麽好事發生。
“嘿嘿,我和莊鶴,在一起了。”封唯跟着封禮一起走,走着走着忍不住開了口炫耀。
封禮:“……你小點聲吧。”
封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炫耀的,開始喋喋不休:“你怎麽一點都不驚訝啊?……你知道嗎?我們約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學。他成績好,我成績就不行了,所以我得加油努力,不然我們就考不到一個學校去了……”
封禮聽着封唯的喋喋不休,腦子裏忍不住又想起另一個總愛在他耳邊喋喋不休的人。
他也好想和王方合讀同一所大學啊。哪怕不能是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城市也是好的。
“你父親說要把十四留下來,這是個好兆頭。”回去的路上,關蘭玉笑得合不攏嘴:“你有沒有看到封太太又氣又不好發怒的嘴臉?還有她那個看起來就不機靈,傻乎乎什麽都不會的兒子,哎呀,還和你一個學校,說是靠關系上去的……”
“媽,”封禮打斷了她:“夠了。”
關蘭玉怔了怔,問道:“這不是好事嗎?你不是說十四有病嗎?封家可有專門的私人醫生,讓他們來給十四治病不是更好嗎?我聽說還要專門從國外請這方面特別權威的醫生過來。小禮啊,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我們苦日子要熬到頭了!”
關蘭玉苦嗎?她是挺苦的。
一無所知地被騙着做了小三,生封禮的時候難産,身體落下病根再也沒法工作,只能年年仰着頭等着封家人給她打生活費。說起這段經歷,誰不滿臉同情地說一聲“可憐”。
但關蘭玉不僅可憐,還可恨。
她得知封炎要娶另外一個女人後,不僅寧願做小,還搶着那女人前頭懷了孕生下了第一胎。孩子是五月十四號出生。關蘭玉發現第一胎是個女兒後連名字都懶得想,直接叫她關十四。
後來關蘭玉學了聰明,火速懷了第二胎後偷偷找了人驗了胎兒性別,确定是男孩子後才安心養起了胎。
也就是說,如果封禮是個女娃娃,現在他大概不在這個世界了。
關蘭玉對這件事情不以為然,仿佛很正常似的,并不瞞着封禮。
封禮不知道該怎麽評價他的母親,畢竟把他和關十四辛辛苦苦拉扯大的是她。他便只能閉上嘴巴,開始想王方合。
“啥?”他還記得他告訴王方合這件事情的時候,王方合瞪圓了一雙眼睛說道:“可是私自給胎兒做性別鑒定是違法的呀!”
封禮簡直要被王方合的天真逗笑了。
他心想,也別說那個年代了,哪怕是今天,依舊有許許多多的家庭為了生個男孩子,不知道流掉了多少性別為女的胎兒。
“去年,H省的生育情況,第一胎男女比例是114:100,第二胎男女比例是248:100,第三胎男女比例是450:100,”王方合搜了搜資料,震驚道:“正常情況應該是比例無限接近于1:1才對吧?這些家長是要幹嘛?生那麽多男孩子來搞|基嗎?”
封禮想到王方合的語氣,以及那副一臉震驚的小模樣,眼中終于帶了點笑意。
封禮最近有個小訣竅,心情不好的時候,想事情想不清楚的時候,就換換心情想想王方合。想着王方合在他耳邊叨叨這個叨叨那個,又一無所知地對他說着動人情話的小模樣,心裏就一片柔軟。
就好像凜冽的冬天裏,四處都結了冰。白茫茫的一片望不到頭。
卻有一顆小太陽,發着光和熱,慢慢将寒意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