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記者、止水
袁慧琴坐下來也不寒暄,很幹練的說道:“其實這項報道不需要李先生出什麽力,李先生只需要養足精神積極備戰就行了,比賽當天我們會派出專車接送,如果您想不出對着鏡頭的說辭,我也可以代替您拟一份講稿。”
李奕之說道:“這是淘汰賽麽?”
袁慧琴笑了一下,很體貼的說道:“這不需要李先生擔心,我們也知道李先生出門不容易,特意為您想好了,前期确實是淘汰制度,已經有很多人報名參加,從地方開始淘汰,不過李先生可以直接晉級,如果您不想去賽場過過場,也可以不去,只要在決賽當天和呂五段對弈就行。”
陳璟沒說話,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南京的日子,雖然陳老已經退隐多年,但是陳老咳嗽一聲,在南京和香港也是需要震三震的人,找他幫忙或者談合作的人不在少數。
陳璟的父親工作很忙,來不及照顧和教導孩子,陳老總是把陳璟帶在身邊,談合作的時候讓他旁聽,陳璟對于商界的爾虞我詐,甚至潛規則都見怪不怪了。
這只是一場炒作的比賽,根本不需要公平可言,尤其面向的還是業餘選手。
陳璟聽着袁慧琴自以為體貼的話,突然開口道:“我師父不接受任何的前期專訪。”
“這……”
袁慧琴沒想到一個半大的孩子會想到這點,如果沒有前期的專訪,怎麽能帶動雜志的名聲,盲人棋手的備戰是可以大做文章的,尤其快到春節了,更可以加點料進去。
雖然很多人知道這是炒作,只是個噱頭,但還是樂此不彼的會去購買雜志,商人們還會看出雜志的潛力來談合作或者是贊助。
“不會耽誤李先生太多時間的,只是一個小片子,等李先生什麽時候有空,我再來也可以。”
陳璟繼續道:“如果非要做專訪,那就請便吧,估計想獨家報道這次比賽的報紙雜志不在少數,随便哪一家都會用大版副來宣傳捐獻眼角膜的。”
袁慧琴有些緊張,因為陳璟說的沒錯,如今圍棋正當勢,想要和環球商界争食的報紙雜志不在少數,誰都願意開大價錢,畢竟這是個前景非常看好的項目。
環球商界已經贊助了呂五段一百萬,成本算是下足了,如果拿不到這次報道的獨家,就是賠了,所以寧肯出大價格也必須拿下。
袁慧琴到底是專業出身的記者,很快就一副冷靜的模樣,笑道:“小朋友,你別拒絕的這麽果斷,倒是問問你師父願不願意。”
在她心裏,孩子到底是沒有什麽心機的,或許過于直來直去,但是大人不同,大人有生活閱歷,知道什麽才能兼顧利益和名聲,這次盲棋百萬大賽可以讓他一炮而紅,因為他自身的先天不足,甚至以後的名頭可以比過李陣,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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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璟聽了她的話,只是轉頭看向李奕之。
李奕之笑了一聲,不急不緩的說道:“我并不是職業的棋手,也不知道用什麽專業的表情去面對鏡頭。不得不說您開出的價碼很誘人,哪一個眼盲的人不想重見光明,但是如果需要配合太多的話,我本身是個粗人,覺得自己并不适合。”
袁慧琴盯着李奕之看了幾秒,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随即妥協了,說道:“不知道您是不是已經聽到了什麽消息,這次報道對我們雜志很重要,所以您的條件我必須答應,那就這麽說定了,春節之後我會來再次聯系您。”
她說完就站了起來,要往外走,忽然又回頭說道:“是不是想要下好棋都需要這麽不食人間煙火?”
李奕之聽出了女人的諷刺,不禁搖頭笑道,“人和人的活法不一樣,我這個年紀和您說閱歷,想必您也不會服氣,但是有些事情,肯定只有經歷了,才會明白,算是一種大徹大悟。”
袁慧琴敏感的聽出李奕之的話有料可以挖,但是無從下手,這個人仿佛就是一汪止水,看似豁達無求,其實是疏遠,誰也撬不開他的嘴,誰也走不近他。
女人走出去的時候正好李陣回來了,因為李陣随意的打扮,袁慧琴都沒認出來他是之前衣着光鮮的棋王,就那麽檫身而過了。
李陣看着女人的背影,大冬天小西服直筒裙,看起來身材好是好,就是冷了點,還抹了淡妝,雖然不招搖,但是也不低調。
李陣一邊往裏走一邊吹了聲口哨,笑道:“你搞對象了?”
李奕之嘆了口氣,陳璟面上沒什麽表情,站起來往廚房去,似乎是要做飯,寒着聲說了一句,“記者。”
“記者?”
李陣又轉頭看了看大門,雖然已經看不到女人了,随即轉回頭去看李奕之,心裏已經明白的差不多了。
李陣頭一次覺得自己口快,為什麽要對着鏡頭說是為了給徒弟治眼睛呢,這簡直是把李奕之往火坑裏推,記者們會因為觀衆的同情心好奇心而被利益驅使。
其實在陳氏杯那次采訪完全是個意外,陳松睿很早之前就找到了李陣,希望贊助李陣出戰,只不過李陣吊兒郎當慣了,而且李家雖然不能比陳家,但也算書香門第,從來不愁吃穿,沒必要為了錢和利去拼命。
只不過陳松睿是個合格的商人,很會說話,沒用多長時間就說動了李陣,為他安排了半年多的棋賽,十一場圍棋大賽,再加上陳氏杯,李陣想不紅都難。
陳松睿知道李陣的秉性,全程都給他準備了講稿,怎麽對着鏡頭說話,其實李陣早就背好了,只不過那天,他對着鏡頭,也不知道為何,或許是厭倦了這麽長時間的僞善,竟然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李陣很後悔,果然做人不能沖動,不過腦子只知道沖動,嘴皮子是爽了,也夠血性了,卻要付出代價。
陳松睿倒是很滿意李陣的說法,這是意外之喜。
其實李陣的行程安排是一年,只不過他偷偷跑回來了而已,剩下幾個月的賽事,李陣放了陳松睿鴿子。
李陣看着陳璟面色不善的走了,幹笑道:“他怎麽了?”
說完忽然一拍桌子,“糟糕,我贏來的小醜娃忘在棋社了!”
李奕之無奈的搖搖頭,摸索着站起來往外走,“我去看看他,師父您洗洗手,一會兒吃飯了。”
李奕之來到廚房的時候,裏面正在“乓乓”的剁菜,反正他眼睛看不見,不知道蔬菜的慘樣兒。
李奕之靠着門框,說道:“如果你覺得不好,咱們去拒絕了也可以。”
“不要。”
陳璟連想也沒想就回答了一聲,随即瞟了李奕之一眼,說道:“環球商界有很多大企業都會關注,如果他們報導,一定會在最短時間找到匹配的眼角膜。”
他說着,頓了頓,切菜的聲音也放輕了,“我并不是和師父賭氣,我也希望師父可以把眼睛治好。”
“我知道。”
陳璟嘆了口氣,仍然板着臉,幹巴巴的道:“其實我是不明白,為什麽這些人連圍棋都要做文章,公平的下棋不好麽。”
李奕之靠着門框,喉頭滾動了一下,随即道:“因為有競争啊。”
他說着似乎是在回憶,“你沒有去過圍棋道場,可能不知道那裏的環境,很多孩子從很小的時候被送進道場裏,一個孩子在道場學習的價格不算便宜,他們是背負家族的榮譽進去的,一天要用十二個小時以上下棋。這些人一起參加定段賽,一起往上爬,如果不能在職業道路上發展下去,他們的最終學歷甚至不會超過小學,很難轉到其他行業。圍棋就是他們的所有,只要走了極端,始終會出問題,商家也好,記者也好,只不過是投其所好而已,誰都為了飯碗,這無可厚非。”
陳璟點點頭,“嗯”了一聲,顯然這種道理他懂,生在大家族裏,他比誰都懂這些,只不過說他年輕氣盛也好,說他少不更事也好,總是希望可以走出這種怪圈,去争取自己想要的,起碼是幹淨的。
陳璟也想過,自己去找父親或者祖父吧,這樣也不需要李奕之在鏡頭前虛以委蛇,被記者雜志當猴耍了,陳家的門道兒總比一個雜志社要大,陳氏集團的小太子只要一開口,想要什麽沒有。
只不過陳璟又覺得這樣回去不好,什麽都沒達到,灰頭土臉的回家裏去求助,依着祖父那種拔尖的秉性,沒準會被決斷的拒絕,或許還會被旁支的人看了笑話。
陳璟把切碎到慘不忍睹的菜放進鍋裏炒,李陣的聲音很快從院子裏傳過來,“我把小醜娃拿回來了,小璟你要不要?”
李奕之聽到禁不住笑了出來,陳璟頓時覺得眼皮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