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相遇
圍棋,天圓而動,地方而靜。
——
李沛辰死了。
“自殺了?呦,真可惜了,棋壇鬼才。”
“都是自己作的,好好下棋比什麽不強。”
“上億的家産怎麽辦,據說前不久捐了,明擺着早就想自殺啊。”
“我就說,什麽東西都怕出名,下棋怎麽樣,出了名不是照樣就肮髒了,還不是被插後門的?”
“什麽棋壇鬼才,就是一個同性戀!”
李沛辰是少年天才,生在一個圍棋世家、書香門第,長輩都深深的癡迷着圍棋。四歲學棋開始,李沛辰就表現出超乎尋常的棋感和天賦,這讓李家所有人都很興奮,自從李家出了一個棋壇天才之後,整整落寞了二十年。
李沛辰不負衆望,一舉奪得了世界級冠軍,成為了名副其實的鬼才,那一年他還沒有成年,僅僅十六歲……
之後的日子裏,年紀輕輕的李九段在棋壇所向披靡,談起圍棋,無論是之前還是以後,都無可替代。
一時之間,鋪天蓋地的新聞,好像席卷一樣,讓這個世界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叫做李沛辰的少年,可謂是大紅大紫。
只是讓衆人都沒想到的是,這個口碑極好,為人親和沒有架子的圍棋大師,在他三十五歲的時候,就在這個巅峰時期,新聞的頭版頭條突然爆出,棋壇之王其實是同性戀。
面對鏡頭,李沛辰坦然的承認了,只是他沒想到,這件事情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在去上海赴賽的途中,竟然有人攔在他下榻的酒店大喊李沛辰是變态。
三天之後的那場比賽,李沛辰以一比三輸給了一個叫陳璟的棋手。
半年之後,因為同性戀事件,李家與李沛辰脫離關系。
Advertisement
十個月後,李沛辰将所有財産募捐。
一年之後,媒體宣布了一代棋聖自殺的消息。
從此以後,李沛辰就變成了茶餘飯後的閑聊,偶爾被人提及,也只有慈善機構,在接到捐款的同時,接收了一封捐款主人并不想公諸于衆的遺書。
——“在所有人都關注我下棋好不好的時候,竟然沒有一個人關注我到底喜不喜歡下棋,喜歡下棋的人沒有天分,不喜歡下棋的人反而天賦超群,這本身就是一種笑話。為了完成父母的心願,我在橫縱十九條線中拼命的掙紮,生命中無非黑與白,沒有自由的灰白,總是那麽單調、乏味。這種單調的笑話反而越演越烈,所有人都可以嘲笑我、諷刺我,唯獨讓我絕望、想哭的是,我的家人……也覺得我很奇怪。”
——
天一亮外面就有了動靜,似乎生在胡同裏的人起的都非常早,孩子們去上學的聲音,還有自行車叮叮當當的鈴聲兒,老鄰居的招呼聲,雖然吵人,但是總覺得很有朝氣,很有希望。
李奕之睜開眼睛,他卻看不見東西,眼睫顫了顫,随即合上,這才起身穿了衣服,走出主屋去洗漱,深深吸了一下四合院特有的混合着泥土的空氣,有些恍惚,原來又做夢了,又夢到了那絕望的上一輩子……
李奕之是個瞎子,或許是他上輩子太過于優越,所以老天爺總是公平的,再睜開眼的時候,雖然沒死,卻變成了一個孤兒,一個瞎子。
在他六歲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叫李陣的年輕人,李陣讓他叫自己師父,給他取名奕之。
李奕之那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己和圍棋的緣分,是生在血液裏的,骨子裏的,永遠也甩不掉的,不管是幾輩子,總會奇跡般的因緣際會。
這個叫做李陣的年輕,正是李家第一個棋壇天才,時間倒退了,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李沛辰,卻存在着李陣和李奕之。
師父是個棋癡,并不像李奕之,李陣喜歡圍棋,可以一天不吃飯,一天不睡覺,不修邊幅,只是拿眼注視着棋盤。
李奕之看着他,才知道什麽叫真真正正的棋癡,而自己上輩子反而是對圍棋的一種亵渎。
李陣帶着李奕之一起生活,自然會教他下棋,不過當對方說不喜歡的時候,李陣笑起來有些疲憊,只是說了句,“不喜歡就算了,沒什麽好的。”
李陣雖然不修邊幅,看起來游手好閑,只不過他是個名副其實的名人,要參加大小的賽事,三五天甚至一個月不着家都是經常的事,在李奕之二十出頭的時候,李陣拍拍屁股翹家了,只是說有事情要去辦,就不見了蹤影。
好在李陣每次參賽的獎金豐厚,留下李奕之也餓不死。一個人住四合院,挺空曠的,上輩子已經習慣了安安靜靜的對着棋盤,再加上胡同裏的人都很熱心,在這種年代裏,雖然沒有手機沒有電腦,但是不會覺得如何寂寞。
李奕之洗漱完,回去自力更生的疊了被子,然後準備出去走走,順便買點早點吃。
以前的家教極嚴,每天早上都有晨練,一大早天還灰着,就要出去跑步,李奕之是個懶人,不愛動晃,可是沒有辦法。
這一輩子雖然沒人逼着,但是或許是失明的緣故,耳朵意外的好使,睡得很淺,胡同裏一有動靜,他就醒了,剛開始很厭煩,可是後來聽着人群的來往聲,反而靜了下來。
李奕之拿了錢,準備出門買早點,剛一拉開大門,就聽見有什麽東西簌簌的響,他看不見,但是聽力很敏銳,那東西離他很近。
大門口的石墩子旁邊,一個約莫十歲的小孩子迅速從地上站起來,他手邊還放着一個大針織包,類似于農民工進城的家當,剛才簌簌的聲音,就是小男孩拖動針織包發出來的。
小男孩穿着一身運動服,灰色的褲子上還有剛剛坐在地上粘的灰土。站起來,擡頭看着李奕之,一張小臉還有些肉肉的嬰兒肥,卻沉着臉故作老成,剛開始還戒備的盯着對方,只是後來發現了什麽異樣,禁不住試探的搖了搖手,确定李奕之看不到東西,随即眼睛裏閃過一絲憐憫,然後又板起臉,即使對方看不到。
李奕之側耳聽了一會兒,知道是有個人在旁邊,可是半天都沒有出聲,只好道:“額……你好?”
男孩顯然有些緊張,但是依舊沉着臉,“冷冷”的,在別人眼裏估計是有點臭屁的說,“我找李九段。”
李奕之顯然沒想到對方是個小孩子,怔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他不在……短時間內都不在。”
男孩抿了抿嘴,兩頰上的肉肉因此而嘟在一起,只可惜李奕之看不到,否則會讓人想撲上掐一把,手感一定很不錯。
男孩說了一聲“打擾了”,還是很老成的樣子,之後就拽起他的行李,又發出簌簌的聲音,似乎是走了。
李奕之搖了搖頭,估計是來拜師的,李陣的名聲很大,慕名而來的人很多,只不過李陣不喜歡收徒,就算收徒也有人受不了他的脾氣。
難道是師父的私生子?李奕之走到胡同口買了早點,一邊走一遍思忖,說起來其實師父年紀不大,也就三十幾歲,有這麽個兒子好像也挺正常的。
等他拿着早點回來了,手剛碰到大門,又聽見一聲輕微的響動。
石墩子後面,有個板着臉,一臉臭屁的“反正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表情的小孩子躲在那裏,時不時的探頭往門口看看。
李奕之駐了足,轉過身來,正對着男孩。
男孩吓了一跳,覺得自己暴露了行蹤,幹脆站出來,抿着嘴也不說話。
李奕之說道,“我沒騙你,他真的不在。”
男孩點了點頭,發覺對方看不見東西,又幹巴巴的“哦”了一聲,算是答應了,卻仍然不走。
李奕之回想起剛才聽到的聲音,似乎男孩帶着行李,頓了頓又道:“你從哪裏來。”
“……”男孩盯着李奕之看了幾秒,好像在防範他是不是壞人,才板着聲音道:“南京。”
這個年代,南京到這裏坐火車來也需要一天一夜,一個孩子很不容易。
“你找他做什麽?”
“……”男孩又審視了他一番,才涼飕飕的說:“學下棋。”
李奕之點點頭,“你要進來麽,李九段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如果你沒地方住,可以在這裏住幾天。”
男孩動搖了,拘謹的拽了拽行李包,只是拉不下面子,一張肉肉的小臉板的死死的。
李奕之笑了笑,晃着手裏的早點,“進來吧,早點還熱乎着,正好一起吃。”
男孩拖着行李,小心翼翼的跟着李奕之後面進了大門,把行李堆在客廳的角落裏,規矩的坐在椅子上。
李奕之把早點放在桌上,坐在男孩對面,自己拿了個包子,剩下都推給對方。
男孩過來一路上一定受了不少苦,竟然沒推辭,也不再臭屁,抓了吃的,狼吞虎咽的往嘴裏塞。
李奕之這才想起問他名字,說道:“慢點吃,不夠的話我出去再買點……你叫什麽名字?”
男孩似乎沒工夫理他,一邊吃一邊敷衍的說了一句,不過嘴裏都是吃的,嗚嗚的也不知道說了什麽。
等他吃掉了兩個包子,肚子裏有了底兒,才驚覺自己的失态,咳了一聲,又板起臉來,學着很老成的說,“我叫陳璟。”
話音方落,李奕之的包子“噗”的一聲掉在地上,歡快的彈了又彈,滾到陳璟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