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顏意把謝宿抱上保姆車,放在長沙發上,給他擦汗。
謝宿艱難掀開疲憊的眼皮,恍然看見顏意眼裏多了和之前不同的東西。
助理晚一分鐘跟上,把車門關好,不讓劇組其他人進來。
見謝宿疼得滿額頭是汗,他從一個保險箱裏拿出一個小瓶和一個注射劑。
那小瓶裏是芬太尼。
阿片類止痛藥,屬于管制品。
助理以為顏意這個鄉下來的土包子什麽都不懂,直接給謝宿用了,“忍一忍,我們自己的醫生馬上就到。”
顏意緊緊盯着還沒關上的保險箱。
裏面除了這種止痛藥,還有幾種藥,其他的他看不懂,但量最多的他看出來了,是一種新陳代謝型類固醇。
他的眼睛慢慢紅了,不知是怒火燒的,還是哭意忍的。
謎底已經揭開了一半。
至少謝宿的身體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以及他身上的針孔是怎麽來的,顏意都明白了。
他一年要拍十幾部電影,身體怎麽撐得住,撐不住這些人就用藥物強行讓他撐住。
新陳代謝型類固醇,顏意知道這類藥物是因為他喜歡看運動類競賽,賽前賽後關注比較多,這類藥物是世界運動會的禁藥。
它能快速提高人的肌肉力量和侵略性,但副作用很可怕,會影響人的骨骼正常生長,會嚴重損害腎功能和肝功能。
如果是男性長期服用,還會造成陽痿。
這只是一種,已經如此可怕,保險箱裏還有顏意不了解的藥。
謝宿的身體究竟變成什麽樣,他不敢猜。
謝宿的身體就這樣壞了,壞了之後磕磕碰碰難免出現問題,他們不讓其他醫生碰,在他們的醫生來之前,就用這種效果極快的管制類止痛藥給他用。
而這種阿片類止痛藥是會嚴重成瘾的。
這種瘾或許也是牽制住謝宿的手段之一。
顏意蹲在沙發邊揉眼睛,體會到了005說的謝宿太苦了究竟有多苦。
對于一個男人來說,骨骼疏松,內髒受損,禁藥成瘾,可能性的陽痿等問題,每一個都是難以忍受的。
謝宿他活在一個人類圍成的小地獄裏。
即便從這個小地獄中逃出來,他也無法活下去。
他的身體已經毀了,他已經成瘾了。
最可怕的不是身在地獄,是身在地獄,還要靠地獄而活,離開地獄無法存活,心裏便沒了任何希望。
顏意覺得如果是他自己,他不一定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謝宿還在苦苦支撐,是他足夠堅強,亦或是其他。
顏意起身給兩人倒了兩杯水,嘴邊的話還沒說,溫杭就帶着他們的醫生來了。
“他是誰?怎麽在這裏?”溫杭指着顏意不滿地問。
“這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小助理,很可靠。”助理讨好地對他說。
“可靠?”溫杭盯着顏意的臉嗤笑一聲,“你下去!”
溫杭應該也有三十歲了,但他和謝宿不一樣,依然是一位擁有初戀臉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張臉,貼到謝宿耳邊,不知道對他說了什麽,刺激得謝宿面容扭曲,憤然起身,摔倒變成這樣。
顏意什麽都不能說,他還要笑臉相迎,聽話地下車。
秋日的夜晚,乍然從車裏出來,被涼意席了滿身。
十五年後的夜空,一樣看不到多少星星。
十五年後的世界,依然不可能沒有陰暗。
場務們拖着沉重的道具,在深夜裏疲憊工作,腰背被道具壓彎,腳步緩慢而沉重。
燈光打在他們蠟黃的臉上,衰憊而麻木。
顏意搓搓胳膊,揉揉臉,艱難地換上笑容,繼續跟劇組的人拉關系套話。
接下來幾天,顏意都沒見到謝宿。
聽說他去醫院了。
沒有謝宿在,男四每天吃着幹巴巴的盒飯問:“顏意,這兩天怎麽沒粥了?”
顏意:“兩個人不值當做一次。”
男四:“……”
劇組對謝宿翹首以待的人,除了顏意,又多了一個。
第四天下午,謝宿終于回來了。
顏意說不清是什麽感受,他想見到謝宿,見不到不安心,但見到了,又想讓他多在醫院休息兩天。
今天他沒來得及準備粥,找機會走到謝宿身邊,向他手裏塞了一顆比往常大很多,包裝漂亮的糖。
謝宿看着比前幾天更憔悴,眼神麻木而空洞,見到糖果後眼裏亮出一縷微弱星光。
他擡頭看向顏意。
顏意竟然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想法。
他在無聲地問,這次為什麽不給他剝糖紙了?
前幾次喝完粥,顏意都是剝好糖紙,直接把糖塞進他的嘴巴裏,而這次給的是一個完整糖果。
顏意說:“謝老師不覺得,親自剝開這麽漂亮的糖紙,就像拆禮物一樣開心嗎?”
糖果本身是自帶包裝的小禮物,撥開漂亮的糖紙,裏面是甜甜的糖心。
謝宿似乎是被這幼稚又美好的想法感染,眼裏溢出些笑意。
他低頭,自己認真剝開那層暖黃色,帶着小星星的糖紙,剝開一層,結果裏面還有一層。
謝宿正想笑時,看到第一層糖紙背面的字。
“謝老師,不要怕,我在懸崖底接着你。”
謝宿怔怔地看着那幾個字。
再擡頭時,顏意已經被男四叫走了。
遠處,他拿着水遞給男四,笑着對他說着什麽。
他長得很好看,身上有一層光一樣的耀眼,卻給人一種安寧舒心的安全感。
第一次被他背起時,謝宿就有這樣的感覺。
他看得目光恍惚,恍惚覺得自己過往人生中,這個人曾出現過,拉着他走進一個他害怕的地方,前方的未知便變成平坦光明的大道。
是快要死了嗎?腦海裏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謝宿苦笑一聲。
如果他真的出現過,為什麽松開了他的手,讓他跌跌撞撞走進這地獄之中。
他真的,好想試試那樣溫暖光明的路。
謝宿緊緊攥着那張糖紙。
糖果入口。
嘴裏苦久了,猛然吃到很甜的東西,第一秒感受到的不是甜,而是口水溢出中和的酸,人也一樣。
顏意來這裏後一直沒動靜的005,忽然跳出來。
【005:執念值70%。】
005說只有謝宿有強烈的重生執念,005才能綁定他為男團成員,帶他重生。
顏意還記得這個條件,只是沒想到一出來就是這麽高。
應該是在他們來之前,謝宿就已經生出了執念,剛才不知是什麽又刺激到他,執念再度加深。
不管怎樣,謝宿現在已經有很強的悔恨,想要重來一次了。
這樣很好,他會少受些罪。
顏意坐在男四身邊想,只要謝宿重生嗎?這些把他摁在地獄的人不處理嗎?
如果是在現實世界中,顏意或許沒這麽大膽,敢一個人跟一群不知底細的組織鬥,可在這裏他不怕死,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可是,有這個必要嗎?
他直接等時機到來,早點帶謝宿回去不好嗎?
第二天,謝宿被帶到隔壁劇組拍攝。
在這個影視城,謝宿要在三個劇組拍攝,顏意所在的這個是個古裝劇,隔壁是個現代劇,那個比這個省事,拍攝時間短,當天下午謝宿就回來了。
謝宿和助理剛從車裏下來,就見顏意正蹲在片場外等他們,身邊是熟悉的保溫桶。
見到這一人一桶,不只是謝宿,疲憊的助理也有點開心。
忽然就有了一種,勞累一整天下班後,家裏有個小嬌妻做好暖呼呼的飯,正等着自己的感覺?
助理連忙搖搖頭,沖顏意喊:“還不快過來,我都要累死了!”
“哎!”顏意一溜煙跑過來,接過謝宿,對助理說:“哥,您快去喝碗粥休息休息,我今天還做了小菜您嘗嘗。”
助理滿意地過去了。
顏意扶着謝宿坐在輪椅上,和往常一樣喂他喝粥,只是這次沒順利喝完,時間緊,這邊導演讓謝宿趕緊去換衣服。
古裝衣服比較多,疲倦的謝宿一個人換不好,以前都是助理幫他換,不讓劇組其他人插手。
此時累極的助理剛坐下,一點也不想起。
“哥,我幫謝老師換,您歇着。”
助理猶豫了一會兒,想到顏意這個土包子都見過他給謝宿打針,換個衣服也沒啥。
最終被疲憊和懶惰打敗的他,揮揮手讓顏意去了。
顏意沒想到助理這邊說服了,謝宿這裏卻碰了個硬釘子。
謝宿願意讓那個助理給他換衣服,卻不願意讓顏意給換。
非常不願意。
顏意被他推到門外,不管怎麽說,謝宿都不願意讓他進去。
“在謝老師心裏,我還不如那個助理是嗎?”顏意聲音發悶,留意着謝宿的神情。
謝宿眼神閃了閃,臉色蒼白如雪,脆弱又冷硬。
不讓顏意進門是他最後的倔強,如同守住最後的尊嚴。
就是如顏意所說,那個助理可以,顏意不可以。
顏意忽然明白了,他為什麽不想讓他幫他換衣服。
見謝宿站着腿都發抖了,他的骨骼那麽脆弱,腿還不知道是怎麽弄好的,不能這樣一直站着。
顏意直接和上次一樣,将他抱了起來。
“你做什麽!”謝宿驚後,臉上只剩下慌。
“我上次抱你時都看到了。”顏意直接撕破謝宿努力按住的那層紙,“那些針孔。”
懷裏的人渾身僵硬。
顏意把他放到化妝室的沙發上,懇請:“謝老師,讓我幫你換衣服,好嗎?”
化妝室沉默良久。
謝宿點頭。
顏意幫他換衣服時,他身體依然僵硬,尤其是顏意靠近時,他的睫毛會不安地顫抖,雙手緊緊攥着衣角。
顏意動作更輕柔,聲音和呼吸都是輕的,“謝老師,讓我看到沒事。”
謝宿緊緊閉上眼,松開手,對顏意敞開他陰暗悲慘世界的大門。
他上半身和腿上一樣有很多針孔,還有幾處猙獰傷疤,密密麻麻得描繪着他扭曲的世界。
顏意忍不住伸手想要碰,在即将觸碰到時,忙收回手。
“上次我看到了,我也知道助理給您用的止痛藥是管制品,還知道他給您用過很多違禁易上瘾的藥物。”
謝宿睜開眼,眼裏是麻木。
“您也知道的是吧。”顏意啞聲問。
即便年輕時的謝宿,也只是偶爾傻氣而已,頂級學府的他智商不低。
有了三十多年人生經驗的他,即便最初沒察覺,現在怎麽可能還沒看出來。
謝宿說:“前兩次,我拍戲很累很累,他煮好熱牛奶,微笑地跟我說裏面放了的是提神醒腦的藥。”
“他”是誰,顏意不用問也知道。
是謝宿願意為他,在最火的時候退圈的人。
是謝宿願意為他,重新複出拍戲還可怕賭債的人。
是謝宿愛了很多年,他卻能一句話把謝宿侮辱得面容扭曲的人。
是徹底把謝宿拉入地獄的人。
顏意不忍心再問下去了。
沉默地給謝宿換好衣服,顏意說:“謝老師,不要怕前面的懸崖和地獄,你看我力氣這麽大,我真的能接住你。”
跳下地獄,才能迎來重生。
謝宿安靜地看着他。
顏意盡量笑得燦爛,“不是有個詞叫浴火重生嗎?我們謝老師就是世界上那只最華麗的鳳凰啊。”
謝宿跟着笑了一下。
他這具被藥物腐蝕了身體,是真的只能被烈火燒了,惡魔的嚎叫才會停息。
顏意還想說些彩虹屁時,忽然被抱住了。
謝宿很高,比他高半個頭,此時抱住他好像卸掉了身上的所有力氣,整個靠在顏意身上。
這個世界上,或許只有顏意能讓他這麽靠一靠,安心地,放縱地,短暫地擁住陽光。
顏意口中的話哽在喉嚨處。
他回抱住他,掌心下是手術留下的粗糙疤痕,顏意像小時候對待福利院的小朋友一樣,拍着他微彎的脊背。
他心裏有了決定。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早上沒有加更了,每晚九點更新。
不要着急,明天就帶謝宿回家,渣男兩個時空都不會好過。
愛泥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