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魔君的請求
繞過走廊的第一處轉彎,尤利爾便将路西斐爾頭朝下放在地上,摳着他的喉嚨,手撫過他的胃,稍一用力,只聽“哇”地一聲,路西斐爾已經将剛剛吃喝的東西大半吐了出來。
見路西斐爾呼吸得有些費力,尤利爾伸手挑開他的腰帶扣,同時拍了拍他的後背,幫他将嘴裏的東西咳淨,才再次抱起他,快步走向客房的方向。
将路西斐爾直接抱進浴室,尤利爾先給他灌了一肚子水,再催着他吐出來,幾次三番,約莫着能吐出來的酒已經吐幹淨了,路西斐爾雖然還是沒有醒過來,但蒼白的臉上已經見了紅潤,料想是沒什麽大礙了。尤利爾心裏一松,內裏翻江倒海的疼痛便一波波襲來。硬撐着扒掉路西斐爾的衣服,匆匆幫他清洗幹淨,再拿浴巾一裹丢在床上,尤利爾也折騰出來一身的冷汗。
靠在床邊,拿手摁着小腹,尤利爾苦笑着想到,這世上如他這般耐疼的人,只怕也沒有幾個了。只是再這麽折騰下去,就是他也有些受不了。感受着手掌下,那因着雙親的虧待而發出陣陣不滿的生命,尤利爾突然就有些恍惚。
這時,他感到身後一陣熱氣接近,卻是路西斐爾昏睡中仍朝他貼了過來,攀住他的肩,将他的手連同小臂緊緊抱在懷中。腹中的劇痛就這樣漸漸平息下來,尤利爾神色複雜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路西斐爾的眉眼間帶着說不出的滿足,眼睛眯起,嘴角上翹,他的容貌本就出色,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有聖光籠在他的面龐,說不出的明亮美好。
尤利爾伸出沒有被抱住的手,理了理路西斐爾沾在腮邊的發絲,心想,你知道至今為止,說過喜歡我的人,有多少嗎。那些喜歡,有些純淨得就像是喜歡清晨的陽光、喜歡潺潺的流水,喜歡晴日裏的漫天繁星;也有的,便如你一般,帶着某種渴望,深沉或熱烈,短暫或悠遠;還有的,便如空氣般,只是存在,消失時才能感到窒息。
這些人,大多都死了。死得極其慘烈,也死得極其平淡。慘烈得連聖靈都湮滅,平淡得,只是眨眼一瞬。
喜歡有什麽用呢,換來的不過是辜負。
被辜負後,喜歡就變成切齒的痛恨,就變成了無盡的失望。
将手輕輕從路西斐爾懷中抽出來,尤利爾撫了撫路西斐爾瞬間皺起的眉心。
你何必,要逼我辜負你呢。
這樣想着,尤利爾站起身,走出了內室。
席歐烏爾已經等在門外的會客室。此刻,他正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背椅上,窗外是華燈初上的城市,遠近錯落的燈光與天空中的星光連成一片,天空中依然下着地獄特産的流星雨,不斷閃爍的光打在席歐烏爾臉上,将他剛毅的線條也柔化了不少。
見尤利爾走出來,席歐烏爾站起身問道:“那孩子沒事吧?”
尤利爾走到他對面坐下,肘窩擱在扶手上,撐起下巴歪頭笑道:“什麽時候,你也變得假惺惺了。”
席歐烏爾低下頭,扯了扯嘴角,頗有幾分無奈地坐回了椅子裏:“您知道彼列的脾氣。如果不讓他出這口氣,他肯定沒完沒了。只是可憐那個孩子,不知道您千杯不醉,亂逞了一把英雄。”
Advertisement
尤利爾心想,千杯不醉那也是指喝酒,不是喝強酸。但也沒打算跟他繼續糾纏這個問題,直接問道:“說吧,想讓我做什麽。”
席歐烏爾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尤利爾,嘴唇動了動,又像是把什麽話硬咽了回去,還給噎着了,緩了半天才說:“您能幫我打開遺忘之門,完成契約之力的繼承儀式嗎?”
尤利爾想了一瞬,說道:“這個不行。”
席歐烏爾的目光閃了閃:“殿下,我不是為了我自己。魔界再不統一,世界法則的天平便要完全傾斜到天族一邊。如果主神發難,我保不住魔族。”
尤利爾靜靜看了他片刻,才開口說:“席歐烏爾,我還以為你變多了,可還是這麽不擅長說謊。主神若想滅魔族,一萬年前就滅了。”
席歐烏爾低着頭,自嘲地笑了笑:“殿下對我何必如此不留情面。”
尤利爾也笑了笑:“你是這一代魔君,早晚能憑自己的力量打開第七獄的門。又何必急在一時。”
席歐烏爾搖了搖頭:“不,殿下。我已經厭倦了戰争,更厭倦了看那些手足相殘。第六獄的戰争已經打了太久,役魔族各部間彼此毫不妥協。我扶持的那支部族在前幾天的魔力井噴中被波及,他們的臨部本已同他們結盟,卻借機屠了他們的城。數十萬人死于一場屠殺,流出來的血,将地下的水脈都染紅了。殿下,現在只有打開第七獄之門,入主萬魔殿,才能阻止戰争繼續消耗魔族本就不多的人口了。”
尤利爾又靜靜看了席歐烏爾一陣:“很難得,在你口中說出厭倦戰争這種話。可役魔族的內鬥,難道不是你為了□□挑起的?當時你應該就已經能想到今天的局面,如今說不忍心看,你覺得我會信嗎。”
席歐烏爾的手,漸漸握成拳,又漸漸松開,幾個反複後,他看向尤利爾的目光變得極盡懇求:“我不後悔挑起他們的內鬥。但,我仍是他們的魔君。一萬年了,對魔界,我竟然也産生了歸屬感。殿下,您是不是覺得,我這樣說也是惺惺作态?”
“我相信你對魔界的責任感。”尤利爾認真地看着席歐烏爾:“我只是不相信,這些是你讓我打開第七獄的動機。對我說實話,是什麽讓你連等第六獄統一的耐心都失去了?是不是跟這次井噴和突然到來的花汛有關?”
席歐烏爾低下頭,臉上浮現出一個稍顯難看的笑容:“我就知道,瞞不過殿下。”說完,他吸了口氣,擡起頭,眼神又恢複了往日的傲然:“不久前,我發現遺忘之門的結界有崩潰的跡象。彼列的身體卻在這時候出了些狀況,修複結界太過勉強。為避免結界崩潰後,第六獄被魔力沖擊化為焦土,我想請您将結界撤去,幫我将能量核收為己用。當然,您可以拒絕,但您和那個孩子,就需要一直留在魔界做客了。”
尤利爾聽完沒有說話,只是拿指尖輕輕敲着椅子的扶手,席歐烏爾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沒過多久,尤利爾開口說:“統一六獄,是契約之力的考驗。如果你在那之前強行接受魔神的遺贈,恐怕會埋下隐患。以目前形勢看,第六獄統一在望,最多不過百年光景。彼列沒理由連這短短的時間都支撐不住了,他怎麽了?”
席歐烏爾眼中一陣猶豫,可看着尤利爾沒有溫度的目光,他最終露出一個看起來頗為愉悅的笑容:“他有了我的孩子。”
尤利爾沉默了一瞬,随即冷冷道:“當年伊利斯将最後一點力量交給他,便是讓他支持第七獄結界,直至有人可以繼承穩定契約之力的職責。你們這樣做,是不是太不将這一界的安危看在眼裏了!”
席歐烏爾又笑了笑,眸子裏的銳利有些逼人:“情之所至,殿下也許不懂。”
尤利爾雖然心裏在說,不懂你父親,你們這不就是玩出火讓人擦屁股嗎,有什麽好嘚瑟的。可面上,還是一本正經地說道:“那若我在這期間不來魔界,你打算怎麽辦?”
席歐烏爾眯起眼睛,一下子笑得特別愉快:“殿下,您覺得,您這次是為什麽來的魔界?”
尤利爾眸中寒光閃過,然後,便聽見席歐烏爾更加愉快的聲音:“殿下難道真的覺得,我連天界新任的大天使長都不認得?不過,看着殿下盡力維護他的樣子,還真是有幾分有趣。”
尤利爾冷笑道:“我倒是小瞧了你。”
席歐烏爾微微颔首:“殿下一直都很小瞧我,我已經習慣。但我卻從未小瞧過殿下,此心拳拳,殿下應該知道。”
看着席歐烏爾做作的表情,尤利爾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腹痛,皺了皺眉,他不動聲色地将手放在小腹上,又複笑道:“看來,這忙我是必須得幫了。”
席歐烏爾得意地笑了笑:“是的。我本就沒給殿下留拒絕的餘地。”
下腹的疼痛變得愈加劇烈,尤利爾咬緊牙,瞥了一眼通往內室的門,勉力站起了身:“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如你所願。請回。”
席歐烏爾朗聲一笑,也跟着站起來:“那我也不多打擾殿下。我還有些事情要提前準備,準備好了,會來知會殿下的。”
尤利爾給了他一個廢話少說,要滾快滾的眼神。
席歐烏爾腳步輕快地走到門口,突然一個轉身,用口型對尤利爾說了一句話。
尤利爾看後,立刻也回給他一個口型。
席歐烏爾哈哈大笑着離開。尤利爾看着他的背影,心想,這到底有什麽好得意的。
順便一提,席歐烏爾剛剛說的是:殿下,我最愛的,其實還是您。
尤利爾的回答是:去死吧。
送走了席歐烏爾,尤利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開內室的門。
門內,毫無懸念地站着大天使長路西斐爾。
路西斐爾在尤利爾将他丢在床上的時候,其實就已經醒了。被地獄硫磺燒暈過去這種事,說來實在丢人,所以他就沒好意思睜眼。可後來感覺到尤利爾正靠在身邊,便忍不住蹭了過去,結果一摸之下,發現尤利爾全身都是冷汗。雖然不知是怎麽回事,還是心疼地将他的手抱進懷裏暖着,心想,雖然自己目前能力有限,當個暖爐還是可以的。
後來尤利爾推開他出去,他沒敢第一時間跟上,怕被發現。可發現外面等着的人是席歐烏爾後,他最終還是沒禁得起誘惑,跑去門口聽了牆角。
等他去聽的時候,話題正說到彼列有了席歐烏爾的孩子,不能履行需要履行的職責,所以席歐烏爾需要尤利爾替他去賣命——請原諒大天使長理解問題的這個角度吧。
然後就是席歐烏爾向尤利爾嘚瑟:殿下你不懂愛。接着爆料說,尤利爾之所以會來魔界,就是他一手安排的。那麽不言而喻,自己當初被擺的那一道,席歐烏爾是幕後黑手。
那一刻,路西斐爾是出離憤怒的。
他其實并不如何在意有誰想害他。這偌大的天國,三十億天族,大天使長的位置就只有一個,有人想取而代之,或者幹脆覺得他不配統領天族,這些都并不奇怪。可,他們害他,居然是為了進一步去坑尤利爾,這就實在不能忍。
而自己,居然已經無能至此,淪為旁人的棋子而不自知,就無論如何更不能原諒了。
這樣想着的路西斐爾,站在內室乳白色的雕花門前,被自責和憤怒輪番炙烤着受傷的心靈。突然眼前驀然一亮,是尤利爾拉開了內室的兩幅門扇。會客室明亮的燈光照進內室,在他臉上投上光,也将尤利爾的臉,掩在陰影裏。
陰影中,尤利爾臉上只有那個銀色的棘紋清晰可見。
路西斐爾恍惚地伸出手,手指觸在尤利爾的臉上,而尤利爾并沒有躲開。
路西斐爾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捧住尤利爾的臉,踮起腳尖。
雙唇相碰,是溫軟的觸感。尤利爾的唇,帶着一種他渴望的甜美的味道。
可他只敢淺嘗辄止,然後,就像是擁住這世上唯一的瑰寶一樣,将尤利爾緊緊抱住,用力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路西斐爾知道自己在害怕。
這世上,不能帶個自己愛的人幸福安定的人,都應該害怕。
他在內心一遍一遍說:尤利爾,我會比席歐烏爾強。一定會。
可他知道,這種話,在變成現實前,說出來不僅沒用,而且可笑。
就在他的恐懼已經忍不住變成顫抖的時候,尤利爾突然也伸出手,将他擁住。
他感覺到尤利爾的手,輕輕拍在自己的後背。
用一種無比柔和的聲音,尤利爾說:“這不怪你。不用擔心。”
路西斐爾擡起頭,正好對上尤利爾正看向他的雙眸,那雙眸子平靜的時候,就像漾着一池清水,幹淨澄透,溫潤包容。
路西斐爾心想:這樣一個人,如果只屬于我,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