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巨戟獸
3.巨戟獸
路西斐爾自認行事向來謹慎周密,一路走來,他采得蘑菇鬥得魔怪睡得泥坑尋得水脈。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泥石流搞得狼狽不堪。
誰能告訴他,在坑坑窪窪的沼澤地帶、最高的土包絕不會賽過樹頂的幽暗叢林中,是怎麽出現泥石流這種高山特産的?
奔跑在劇烈顫抖的地面上,路西斐爾無語地回望了一眼身後不遠處洶湧而來的、夾帶着鋒利石塊和連根拔起的植被的泥浪。同他一起奔逃的還有數不清的魔怪。在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這些魔怪仍不改吃貨本色,一邊逃命,一邊還不忘互相殘殺。大小魔怪各顯其能互相撕咬吞噬着,腳下步伐不減,一個個也不怕吃成了胃下垂。
路西斐爾盡量和那些大體積的魔怪保持着距離,可畢竟場面過于混亂,一只比他高了至少三倍的巨戟獸不知從何處“嗵”地跳到他身側。如果不是他事先覺察到風聲向旁邊挪了一步,估計現在就已經被巨獸下颚上的長戟穿成了肉串。
巨戟獸顯然也是吃貨中的佼佼者,面對大天使長這樣的美食不可能輕易放過。一擊不成,它向着路西斐爾又是一個甩頭,腮邊的短戟閃着鋒利的寒光,幾乎擦着路西斐爾的額頭斜掠了過去。路西斐爾淩空一個側翻,腳尖在那短戟上稍一借力,便蹬鼻子上臉地站在了巨戟獸的頭頂。
可惜這巨戟獸的頭頂生的那叫一個凹凸不平,也沒有可供抓握的毛發和耳朵,而且它還有一條蠍子一樣又尖又細又靈活的尾巴,此刻向頭頂方向一個橫掃,路西斐爾只能跳着躲過。巨戟獸沒得手也不氣餒,一根尾巴甩得跟鞭子似的,前後左右從各個方向對路西斐爾發起了攻擊。路西斐爾心想,這魔怪看樣是不打算放過自己了,與其跳下去跟它厮殺,還不如在它頭上搭個順風車。于是,便樂得在巨戟獸頭上左蹦右跳,心裏對巨戟獸比自己還快的腳程滿意不已。
此刻的尤利爾,當然也正奔跑在躲避自然災害的路上。他的人見人厭到了地獄這邊顯然成了巨大的優點,那些魔怪無論身材幾倍于他,攝于他獨特的氣質,都不怎麽敢往他身邊跑。于是在他周圍居然神奇地形成了一個相對安全的真空地帶。
可被路西斐爾折磨得幾近崩潰的巨戟獸顯然已經出離憤怒了,瞅準了尤利爾周圍的路好走,就一頭紮了過來。
也就是這時,路西斐爾看見了處于巨戟獸奔跑路線正中央的尤利爾。
由于密林中的光線所限,路西斐爾只能隐約辨認出前方有一個用雙足奔跑的人形身影。然後,他的第一個念頭是:人形魔狡猾陰險,比魔怪難對付多了。希望這個巨戟獸給力,一下把他戳死就好了。
巨戟獸果然沒有辜負路西斐爾的期望。只聽它低吼一聲,奮力一躍,下颌的尖戟瞬間便戳到了尤利爾的背後。就在路西斐爾覺得面前的人形魔已無活路的瞬間,尤利爾一個華麗的後空翻,輕巧地落在了路西斐爾身側。一只手自然而然地圈上了路西斐爾的腰,另一只手順勢捉住了巨戟獸不住抽動的尾巴。
路西斐爾第一次被不明人士近身,驚訝于對方速度之快,而自己居然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再看向這個将自己牢牢勒住的人形魔,只見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秘文布鬥篷,兜帽蓋住了大部分的臉,脖子及以下部分也都嚴實地包裹在同樣是秘文布制成的高領罩衫中,只能看見尖削的下颌。黑色亞光的衣料将他本就蒼白的膚色襯托得一片慘白。
路西斐爾的腦中瞬間形成了一個等式:高級衣料加慘白膚色等于高等魔族。
面對這種危急情況,路西斐爾第一個反應就是先下手為強。由于尤利爾貼在他左後方,他便左手成拳暗暗運勁,心想不管目前同對方實力如何懸殊,對着小腹給他來個肘擊先。
只可惜他的肘擊還沒擊出去,便覺得肘窩一麻,卻是尤利爾早料到他的動作,手指輕輕一彈,什麽東西恰好命中了他的麻筋——誰能告訴他,為什麽那個東西看起來像他懷裏的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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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斐爾一擊不成,剛想進一步掙紮,卻聽見一個稱不上熟悉,卻是難忘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道:“別動,要掉下去了。”
尤利爾說的“要掉下去了”,自然不是指從巨戟獸頭上掉下去。
路西斐爾瞪大雙眼。就在他面前,剛剛還是林木密布的沼澤地,不知在什麽時候裂開了一道幾十米寬、延伸至無限遠方的口子。
巨戟獸向前沖得太快,來不及停步,帶着他們倆四蹄騰空地便從裂隙墜了下去。
一股兇猛的氣流,硬生生将路西斐爾嗓子裏那聲“尤利爾”給堵了回去。
就在他們下墜的瞬間,尤利爾調整了一下摟着路西斐爾的姿勢,單臂将他護在懷中,另一只手仍然牢牢抓着巨戟獸的尾巴。路西斐爾聽着大地不斷開裂的轟鳴聲音、以及放肆呼嘯過耳畔的風聲,微微仰起頭,看着巨大的氣流将尤利爾的兜帽掀開,露出那張在眼睛部位爬滿了白色荊棘的臉。
那些在常人眼中猙獰的瘢痕,在路西斐爾眼中,有一個充滿生命感的名字,叫光之荊棘。
光之荊棘,可以吸盡天族的聖靈,是天國最殘酷的刑罰。
一時間路西斐爾只覺得如墜夢中。用力眨了眨眼,才敢确認,那确實是尤利爾。
尤利爾?來救他了?
感覺到路西斐爾的失神,尤利爾發現他正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臉看。心想着,臉上這些玩意這幾年是越發猙獰了,等回去還是做個眼罩遮遮;手臂卻猛地發力,将緊抓着的巨戟獸在空中輪了一圈。
他這個動作喚回了路西斐爾的注意力。路西斐爾這才意識到他們這是在做自由落體。腳下的裂縫深不見底,而一只吓得六神無主的巨戟獸,正在尤利爾手中被輪得獵獵生風。
路西斐爾很是不解,尤利爾拽着這只巨戟獸不撒手是幾個意思,拿它墊底嗎?雖然對方只是個魔物,但是就這樣拉人家墊背,是不是有點兒略兇殘……況且考慮到裂縫可觀的深度,即便巨戟獸是有名的皮糙肉厚,只怕最後也只能跟他們倆一起摔成一張怪物夾心餅。
沒等他想明白,尤利爾那邊已經将巨戟獸輪了出去。只見巨戟獸巨大的身軀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十分飽滿的弧度,然後“噗”地一聲,它下颌上那號稱無堅不摧的長戟便嵌入了他們面前不遠處的“峭壁”裏。尤利爾更加用力地拉緊巨戟獸的尾巴,那尾巴居然頗有彈性,幾個彈拉便将他們下墜的身形穩住了。但被長戟刺入的岩層并不堅固,很快便被劃開。伴随着巨戟獸痛苦的哀嚎,他們一路緩緩下滑。遇到長戟卡住的時候,尤利爾便會将長戟怪“拔”出來,重新選一塊岩層嵌入……幾次三番,終于讓他們平安滑到了裂縫的底部。
大地的顫動依舊沒有停止,裂隙頂端仍不停地有石塊和魔怪掉落,那些魔怪自然都沒有尤利爾的身手,便也沒有能活着到底的。
尤利爾選擇的落點位置略凹進岩壁,并不擔心被墜物砸到,距離裂隙底端也尚有幾十米的距離,但是已經可以看到裂隙最底端一條細小的岩漿河,它緩慢而蜿蜒地流淌着,散發出炙人熱氣的同時,也照亮了狹小的空間。
此時,那頭巨戟獸的長戟已經磨得比短戟還不如、嘴裏的牙齒被撞落了不少,尾巴也給拉得光禿一片,趴在地上不住地倒着氣。看着它淚汪汪的黑豆眼,路西斐爾覺得,也許被摔成怪獸餅還比較沒有那麽兇殘。
結果,更加兇殘的一幕迅速刷新了他的認知下限。只見尤利爾從靴子裏抽出一把閃着寒光的匕首,踩住巨戟獸的頭“唰唰”兩刀,第一刀取其性命、第二刀卻是将它的一側短戟連着下颌骨削了下來。然後,只見刀光一片,短戟相連的皮肉迅速被剃掉,那塊下颌骨也幾經修整,不多時,尤利爾手中便出現了一把血淋淋的長刃骨刀。
路西斐爾看得瞠目結舌,只覺得此處應有掌聲。
尤利爾很快便将巨戟獸的兩把短戟都削成了骨刀,一長一短。長的約有一米、短的大概尺餘。扯了披風下擺将長刀纏了綁在背後,尤利爾将原先用的匕首和披風一起遞給路西斐爾,然後便開始用短刀扒巨戟獸的皮。
路西斐爾迅速套上披風,看着尤利爾熟練利落的動作,心情複雜難言。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他現在非常地有安全感——秘文布可以用來遮蔽能量波動,所以,也能防禦魔族對神聖能量的探知——他終于不用擔心被捉去當晚餐了。
摩挲着身上的秘文布,路西斐爾發現尤利爾的手法真不是一般準,這披風撕掉一條後給他穿居然長度正好。看着尤利爾忙碌的背影,路西斐爾覺得胸口有些發熱,但這種感覺并不難受。
他沒有想到,來救他的人,會是尤利爾。
這位在神聖階級中名聲很差的前大天使長,給人的印象從來是沉默而冰冷的。表面上,很多人都在诟病他的相貌,但路西斐爾知道,人們真正讨厭的,是尤利爾雖然貴為熾天使,卻并無身為神聖階級的榮譽感。他還在天國時便離群索居,後來更是離開天國,去了已經荒蕪的古人類的土地上,企圖将那裏的陰靈引渡到天國,并教給他們天族才能享有的知識和神聖的法則之力。
阿撒茲勒曾經戲言,如果十個天族和一個陰靈同時遇險,尤利爾肯定寧可去救那個陰靈,也不會看十個天族一眼。
自己當時是怎麽回答來着——親愛的阿撒茲勒,我是不會跟陰靈争風吃醋的。
不管多少神聖階級讨厭尤利爾,但他卻喜歡他。盡管他們沒說過幾句話,甚至在尤利爾心目中,可能自己只是個簡單的、被冠以“大天使長”稱呼的符號,他依然喜歡着他這個特立獨行的前輩。
好吧,路西斐爾覺得現在自己不僅是胸口熱,連臉都開始發燒。不對,并不是他的臉在發燒,而是周圍的溫度一直在攀升。路西斐爾明顯感覺到,自己沒有被秘文布覆蓋的皮膚已經開始灼痛,腳底更是快給燙熟了。
就在路西斐爾熱得快要忍不住開始跳腳的時候,尤利爾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到這邊來。”
路西斐爾擡起頭,便看見尤利爾正抖開一張幾乎完整的巨戟獸皮,将它攤平在地上,然後将巨戟獸剩下來的屍體拖過來,開始剃肉。
路西斐爾站到了隔熱效果絕佳的獸皮上,再看尤利爾,他已經将巨戟獸的肉片成好幾條薄片,放在沒有覆蓋獸皮的石面上。一陣“滋滋啦啦”的油泡聲過後,肉香撲鼻而來。
路西斐爾默默想着:還好,一個天族和一個魔獸同時遇險的時候,尤利爾救的是天族而不是魔獸。
話說,他這沾沾自喜的心情是鬧哪樣。
尤利爾一邊烤肉,一邊想着“這個狹縫如此安全,還有肉吃,真是運氣不錯”這類很不上檔次的事情。
可在路西斐爾眼中,就覺得前輩真是處變不驚,帥呆酷斃。眼看終于逮着自己可以幫忙的地方,便挨過去蹲在尤利爾身邊,用匕首給烤肉翻面,一邊翻肉一邊想:“這還是我第一次離尤利爾這麽近。好開心,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怎麽辦!”這種更不上檔次的事情。
此時地動已經停止,四周一片安靜,只能聽見“滋滋”的烤肉聲。很快,他們面前的一片岩石上都鋪滿了烤得冒泡的肉片,香氣四溢。
尤利爾拿骨刀試了試火候,發現有一片已經烤好,便叉起來,将骨刀的刀柄遞到了看起來頗像個吃貨的大天使長的手邊。
路西斐爾先是愣了一秒,随即接過來,紅着臉說了一聲:“謝謝。”
這還是尤利爾出現以來他說的第一句話。尤利爾心想,果然吃貨還得用食物收買,救命之恩都比不上一塊烤肉。
不待他腹诽完畢,就聽見路西斐爾補充道:“是謝謝你來救我。”
尤利爾挑了挑眉。
路西斐爾又語氣輕快地說:“還有就是,謝謝這塊肉。”
尤利爾覺得大天使長這樣挺有意思的,沒忍住笑了笑,說道:“不用客氣。”
這還是路西斐爾第一次看尤利爾笑。在他們過去僅有的幾次會面中,尤利爾給路西斐爾的印象一直都是“一塊面無表情的堅冰”。
說實話,尤利爾笑起來一點兒都不好看。因為他臉上那片光之荊棘盤踞出來的瘢痕足以讓這張臉與美感無緣,而他的笑容還會将那片瘢痕的形态牽拉得略顯詭異。
可路西斐爾發現,尤利爾笑的時候,不知為何他會感覺到一陣輕松,連地獄壓抑的空氣似乎都變得新鮮了一些。
于是,路西斐爾也跟着笑了笑:“這泥流來得詭異,如果不是偶然遇見你,還真不知道會如何。”
尤利爾翻着一片肉說:“我已經跟了你十天,今天不算偶遇。”
路西斐爾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
雖然內心咆哮着:“啊,尤利爾跟了我十天,我有沒有随地大小便、睡覺磨牙說夢話什麽的?”但出于大天使長的操守,路西斐爾斟酌了半天,才一本正經地說道:“啊,那應該挺不容易的。”
尤利爾想了一想,說:“還好。”
聽意思明顯是:你挺不容易的,我還好。
路西斐爾覺得自己的糗事一定是給人看了個幹淨,雖然心裏已經在對着手指尖兒淚流滿面,可表面上依舊淡定地說:“還好就好。”
尤利爾這次沒有接話,只是低頭認真烤肉吃肉。
路西斐爾也覺得這話再說下去于己不利,便也跟着一起吃起來。
巨戟獸的肉很粗糙,吃起來并沒有聞着那麽香。可為了積攢體力,兩人都吃了不少。吃過肉填飽了肚子,口渴的感覺就變得明顯起來,尤其是四周難耐的高溫,更令路西斐爾覺得口幹舌燥。
就在這時,一個黑色的水囊出現在他的面前。
捏着水囊的,是一只指節修長的手。
路西斐爾接過水囊,擰開喝了一大口,心想:尤利爾的手長得真是好看。尤利爾的下颌的弧度也很好看,他下巴偏尖,雙唇不厚,卻很顯豐潤,鼻梁并不算高,但卻很挺,眼睛自然是看不見的,但雙眉修長幾近入鬓,鬓角處,幾縷銀色的長發柔柔地垂下來,真是各種好看。
如果他此刻的內心活動被尤利爾知道,尤利爾一定覺得他是魔怪看太多,審美都畸形了。
不過尤利爾并沒有關心路西斐爾在想什麽,見他已經吃飽喝足,便指着下面的岩漿流說起正事:“這次泥流應該是地下火山活動噴出地表造成的。等火山活動停止、岩漿冷卻,咱們沿着裂隙走,應該就會走到通往怒河的暗流。”
路西斐爾見尤利爾開始說正事,也就沒繼續想那些有的沒的,接茬便問道:“可是,萬一火山活動不停止呢?”
尤利爾搖了搖頭說:“不會的。這一帶不是水脈就是沼澤,熱量散得快,地下火山每次活動超不過半天就會停止。而且,如果不是因為下面第七獄的魔力井噴,這條火山的岩漿帶早就熄滅了。”
路西斐爾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可略一沉思,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說的第七獄魔力井噴,是指魔神撒旦意識潰散後,餘下的那個純能量體嗎?”
尤利爾很是消化了一番,才明白路西斐爾說的是什麽意思。
第七獄存在魔力井噴,是因為通往第七獄的門尚未打開,用于支撐一個世界的力量坍縮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密度巨大的能量核。能量核在等待它的下一個主人到來的漫長歲月裏,偶爾不耐煩發個脾氣,體現到第六獄,就是地底火山噴發。這能量核可是契約之力留給下一任魔王的壓箱底的寶貝,跟撒旦那個死透了的家夥并沒什麽關系。
主神卻說那是撒旦力量的殘留嗎?
還真是個耐人尋味的解釋。
尤利爾這邊陷入了思考,路西斐爾見他半天沒說話,便當他對自己的問題默認了,于是再次不恥下問:“那,如果這條裂隙不通往怒河的暗流怎麽辦?”
尤利爾對他這個問題并沒有過腦子,因此回答得挺快:“不通沒事,挖通就行了。”
路西斐爾瞬間覺得自己被前輩的霸氣給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