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十歲的一見鐘情
初秋,再一次的來臨。
像過去的每一個普普通通的清晨,安楓站在公交車站等車。清晨柔軟的陽光讓她困意滿滿。幾片枯葉輾轉掉落在安楓的腳邊,她無聊的用米黃色的高跟鞋踩。雖是初秋,但是早已有了幾分涼氣,可是安楓還是固執的穿着夏天的涼鞋,仿佛這樣就能使夏天延長一點似的。
一起等車的還是那麽些熟悉的面孔,平頭小夥子從上周的暗紅色細格子襯衫換成了這周墨綠色的寬格子襯衫,一臉不爽的粗眉大姐這周依舊不爽,哈欠連連的高中生們睡眼朦胧。安楓擡頭看看寬闊的街,高聳的摩天大樓,自己的生活是那麽的波瀾不驚,一成不變。
還有兩個月,深秋出生的安楓就要三十歲了。
大學畢業後的八年裏,安楓換了三份工作,現在在江安市 top 3 的古越軟件做高級研發經理。雖然不能說平步青雲,但是也算是事業小成。雖然還沒在寸土寸金的江安市區買房,她卻也租住着一套精巧的一室一廳,還有一間看得到江景的卧室。安楓的父母住在江安郊區大學城,離江安大學很近,方便尚在大學任教的父親上下班。
可能是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紀吧,安楓總有一種無處安放的焦慮感,這種焦慮感源于工作,源于單身生活,或者更準确的說,是對自己人生的懷疑。是不是,這輩子就會這樣按部就班的過去了。白駒過隙,油盡燈滅。年少時的瑰麗幻想,仗劍走天涯的豪情壯志。所有種種,都融化在這白開水般平淡的生活裏了。
梅春雪女士-安楓的母親,前平庸的舞蹈演員,對于安楓的這類想法總是嗤之以鼻,揶揄她這是無病呻吟。安平男士-梅春雪女士的老公,對于安楓這種傷春悲秋的想法倒是有幾分理解,畢竟,作為心理系的教授,他還是很樂意用馬斯洛的需求理論好好分析一下女兒的。
安楓不覺得自己的生活不幸福,但她不想卻又不得不承認的是,她很平凡。也許她比一般人美一點,也許比一般人聰明一點,也許家庭比一般人和睦一點,但歸根到底,她只是一個平凡又普通的女孩。可她又不甘于平凡,在內心深處,她總是認為自己是特別的,至少,希望自己是特別的。
三十歲的女人,還沒認清生活重複又平凡的本質,仍然充滿着各種瑰麗的幻想,這本身就是危險的。
輪胎與地面摩擦的聲音驚醒了懵懵懂懂,思緒飄舞的安楓。她機械般的加入上車的人群,推推搡搡,擠成一團。一切都仿佛有跡可循,重複着昨日的發生,但是卻有那麽一點點的不一樣,像是風中多了一點桂花香,又像是陽光比昨天柔軟一點。
等到在公交車上找好扶手站定後,無意間的轉頭,安楓終于明白了那不一樣的一點是什麽。
一個穿着白襯衫的男孩子穩穩的站在安楓的旁邊,一個側身,與安楓四目相對。那是一張幹淨又溫柔的臉,眼睛清澈明亮,嘴角的胡須刮得清清爽爽,只剩下了若有若無的胡茬,倔強的宣稱着他是男人而非男孩的驕傲。
那男孩,突然就對安楓笑了。
安楓克制的笑,避免讓自己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雖然只是兩個陌生人間禮貌的微笑,那張臉,那微笑,還是像一顆小石頭,在安楓的心湖上激起了層層漣漪。這種一見鐘情般的興奮與激動已經八年不曾有過了。就在一分鐘以前,她還在覺得自己的人生不再會有什麽漣漪了,可是下一分鐘,命運的不可知就嘲笑了她的幼稚-就算她三十歲了,她還是會像十八歲那樣,因為一個微笑就喜歡上一個人。
安楓一邊在自己的心裏嘲笑自己,另一邊又按捺住想要再看他一眼的願望。好在公司離家只有五站路,不用壓抑自己太久,她就可以逃離情動現場。下車時,安楓大步的走了二十米,然後悄悄的回頭望了一眼,只剩下公交車笨拙的背影。
安楓有點遺憾又有點期待的想着,明天,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他。
午餐過後,安楓回到自己的站立式辦公桌前,開始閱讀郵件,計劃下午的工作。午後的陽光還有點刺眼,幾米外傳來李主管的聲音:“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部門新來的肖亦晚,今年剛剛畢業,是我們部門的初級研發經理,你們大家可要多多照顧他。”
“沒有問題,以後你就跟着趙哥混。”趙飛油膩膩的聲音傳了過來,安楓心生一絲反感,趙飛這個家夥,最喜歡拉幫結派,現在又在拉攏新人。由于在本部門,只有趙飛和安楓是同級別,其他人要麽高一級,要麽低一級,所以趙飛總是把安楓當成自己的假想敵,處處與她競争。
在心裏翻了三個白眼後,安楓停止了手上的工作,眼睛離開了胖胖的顯示屏,看向了李主管和趙飛。
可能命運喜歡惡作劇吧,安楓害羞又含蓄的少女心還未等到第二天,便在今天爆炸了。
肖亦晚輕輕的轉身,再次與安楓四目相對。白襯衫少年,今天第二次對她笑。
安楓緊張的想要冒汗,肖亦晚淡然自若的走了過來,伸出了手,笑着說到“你好,我是肖亦晚,請多多指教。” 安楓伸出自己纖細的手,弱弱的碰到肖亦晚的手,卻被他的手堅定又溫柔的握住。安楓強裝鎮定,微笑着回答到“歡迎加入我們,期待與你共事。”
整個下午,安楓過得心神不寧,一方面,她欣喜于和肖亦晚成為同事,另一方面,她又遺憾和肖亦晚成為同事。成為同部門同事,就意味着這不可能成為一段正大光明的愛情。更何況,肖亦晚才剛剛大學畢業,自己馬上要三十而立,人生完全處于不同的階段。
想到這些,安楓不禁覺得命運真是給了自己一顆甜棗,又緊接着給了自己一巴掌。可惜那甜棗的甜還未嘗到,這一巴掌的力度倒是毫不含糊。
算了,安楓在心裏對自己默默的說到,作為一個三十歲的女人,還是現實一點比較好。
下班時分,安楓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前排肖亦晚的背影,他還坐在座位上,專注的盯着顯示屏。安楓有點失落的合上筆記本電腦,裝進自己的單肩包,悄悄的從後面離開。
初秋的夕陽是清冷的,安楓有點後悔自己的固執,涼風嗖嗖的灌進自己毫無防備的雙腳,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又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的等了十五分鐘,才終于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安楓有點失落,她不再是一個不經世事的懵懂少女,可她對真摯愛情的渴望并未有一絲一毫的消減;她也不曾因為自己年複一年,不再更年輕而自卑。然而,肖亦晚的出現讓她對自己的年紀有了一分落寞,如果她現在和肖亦晚一樣,才剛剛大學畢業,一起進入了同一家公司,這一切會不會就是一段美好愛情的開始?可是,現在的她,與當下的他,卻不可能琴瑟和諧。
這個社會給女人的年齡羞辱,遠遠比男人深刻狠毒的多。即使安楓自認自己是一個獨立強大的知識女性,父母又從來不逼婚。但是社會價值觀的潛移默化,影視綜藝的顯性歧視,還是把這種焦慮感深深的烙印在她的心底。想到這裏,安楓不禁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失望。
她把頭輕輕靠在公交車的窗戶上,窗戶上倒映着她的側影。她忽然覺得自己的生活平淡得有點可悲,原來,一個白襯衫少年,就是她當下生活的最大亮點。那麽,這過去三十年,她都做了什麽呢?除了談戀愛,她的生活便沒有別的意義了嗎?
真正的戀愛,安楓只在大學裏談過一次。那時候她十九歲,他也是十九歲。在電影賞析的公選課上,一個穿着白襯衫的男生坐在了她的旁邊。男生忘記帶筆,她便借給他一支筆,而他下課又忘記了還。下一堂課,他又坐在了她旁邊,為了還那支筆。
一支筆的心機成就了一段三年的愛情。
這場兩個人共同擁有的初戀稚嫩,純粹又刻骨銘心。當時,安楓是一個深入骨髓的浪漫主義者,她愛得很深,很勇敢,很孤注一擲。她在心底完全的确信,這個男生,就是要與她共度此生的人。在他的自行車後座上,她摟住他的腰,把自己的臉輕輕貼在他堅實的後背上,幻想着與他結婚生子,共度此生。
兩個人孩子的名字她都想好了,男孩叫徐冰朗,女孩叫徐冰凝。
可是她沒有想到,大學畢業,他拿到了一個北京的 offer,沒有過多的猶豫,就坦然的離開了江安。維持了兩個月的異地戀,他就提出了分手。
這場毫無保留的愛情對安楓有着致命的傷害。分手後的整整兩年,她都陷在懷疑人生與自我懷疑中。她懷疑這場她醉得如此深切的甜蜜只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而他,從未深愛過他,亦或者,連愛都談不上。只不過,恰好兩個單身的人,在合适的時機,在适宜的地點,進行了戀愛的練習而已。
每次想到這些,安楓都心痛得快要窒息。愛情裏的種種甜蜜,成為了腐蝕她靈魂的硫酸。
二十二歲到三十歲的這八年裏,安楓确實有過幾段露水情緣,可她覺得自己再也沒有愛上過誰。也許,一個人,一輩子,只會經歷一段真正的愛情,之後的戀愛,都是對初戀的刻意複制與模仿。
愛情不僅奢侈,而且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