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姜知桐今天很開心,久違的開心。
雖然在店裏忙忙碌碌了一晚上,有點累到,但和喵喵說說笑笑,指揮昭川到庫房裏搬貨卸貨,看他被店裏的客人圍着不知如何進退,身邊所有一切都充滿了明亮又真實的香氣。
回家路上,看着窗外街景,姜知桐臉上的笑容就沒停下來過。
“對了昭川。”
快到家的時候,姜知桐突然問:“你是不是認識小蔥?就是從浦。”
“我剛剛看見你們倆在一起說話,感覺好像很熟的樣子。”
剛才準備鎖門的時候,昭川主動提出和從浦倆人一塊去扔垃圾,讓姜知桐和喵喵來鎖門。
喵喵遠遠看見倆人在垃圾堆那邊好像在說話,身體離得還很近,忍不住發出感嘆:“自來熟是好啊,瞧瞧,我這都和昭川哥哥見了涼面了,連一句話都沒說上,小蔥這剛一來,倆人立刻勾肩搭背了。”
姜知桐當時覺得這話聽着略有點別扭,但細想想,大約因為都是男生吧,所以才會格外有話聊。
而且從浦是個自來熟,他走過許多地方,也見過許多人,大部分人對他的第一評價都是親切,容易靠近。
昭川大約也不例外。
聞言,副駕駛上的昭川沒有立刻回答,姜知桐等了等,前排才傳來一聲低低地:“見過一面。”
“你們見過?”
姜知桐一聽,立刻來了興趣,她傾身靠近他的座位,饒有興致地追問:“你們在哪見過呀?”
昭川想起夜色,嘴唇動了動了。
正巧這時車頭大燈一晃,已經快到姜家了,昭川不自然地咳了一聲。
“小姐,已經到了。”
姜知桐望窗外一看,這才後知後覺已經到家了。“哦。”
姜知年剛才打電話來說今天要回家一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到家了。
姜知桐怕他發現自己不在家,有些着急地跳下車。
她從昭川手裏接過書包,邊往別墅裏跑邊回頭來對昭川說:“我明天還要去非連鎖,你早點來接我!”
昭川立在車旁,看着姜知桐蹦跳的背影有些發愣。
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看見她這樣開心。
非連鎖那,到底有什麽魔力?
從浦今天一整天過得可謂是起起伏伏伏伏伏伏伏伏。
先是簽證沒通過,後又被李志豪叫過去罵了一頓,本以為到了晚上終于該消停了,誰曾想又在店裏看見了那個男人。
一想到昭川,從浦就想到剛才他把自己的手按在垃圾桶邊沿的碎玻璃上時的陰沉模樣。
那雙眼睛裏仿佛隐藏着黑色的風暴,遠看不過一團烏雲,但近看了絕對讓你粉身碎骨。
從浦忍不住發抖,他真是從沒見過那樣可怕的人。
‘十二點半,夜色。’
不用想也知道昭川約他見面的目的,百分之八十是為了姜知桐。
真是奇了怪了,聽李志豪說昭川是N城大主子的兒子,也就是N城的太子爺。他一直以為昭川這次是為了李志豪的事情才來H市,哪曉得竟然看見他在姜知桐身邊做小伏低地喊她大小姐?
從浦實在搞不懂這些有錢人都在想什麽,難道是在玩什麽角色扮演?
不過姜知桐明顯不知道昭川的真實身份,否則她肯定沒膽子指使他在店裏當苦力。
昭川跟他約的是十二點半,但十二點整的時候,從浦就已經坐在了夜色裏。
吧臺後的酒保認出從浦,十分給面地喊了聲蔥哥。
“蔥哥來啦。喝啥酒啊今天?”
從浦想也不想:“随便來個便宜的。最近窮。”
酒保樂了:“你還窮呢,前兩天不還被咱老板召見了嘛。怎麽,豪哥沒給你錢啊?”
他這話得多少帶點揶揄的成分,從浦白了他一眼:“拿酒去吧你,廢話這麽多。我跟你說,再過不了兩天,你這店還是不是李志豪的都不一定了。”
酒保給他拿了瓶冰啤,還以為他在吹牛,不以為意地撇撇嘴:“蔥哥,不帶這麽詛咒的啊。你這難道是因愛生恨?”
“恨你媽個頭!”從浦罵了一句,開始仰頭灌酒。
酒保聳聳肩,正欲走開,從浦身邊又來一人。
“給我一瓶跟他一樣的。”
酒保對着來人呆了一會兒,“噢,好的。”
從浦一扭頭,成功嗆了口酒,“咳、咳咳咳!”他立刻起身立正站好,恭敬喊:“川、川哥。”
昭川才從姜家過來,沒來得及換衣服,夜場裏熱得很,他脫掉外套,內裏的白色襯衫質感一般。但凡是穿在他身上的,就算是個麻袋,也被賦予了價值不菲的觀感。
他随意扯掉領口礙事的領帶,解開紐扣,将袖口挽至小臂,拆掉了紗布的左手今日沒有戴表,但仍不減他身上的矜貴之氣。
他才坐下沒一會兒,立刻就有幾個妹妹圍過來了。
“帥哥,一起喝一杯呀?”
昭川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冷冰冰吐出一個滾字。
從浦只見為首那姑娘不死心地攀上吧臺,剛一看見昭川的正臉,還沒來得及犯花癡,昭川淡淡睨過去,她立刻見了鬼似的拉着姐妹們跑了。
從浦心裏一抖,腦子裏開始反複設想接下來應該如何應對這位大佬,但不管怎麽想,他都覺得自己待會會死的很慘。
很快,啤酒來了。
酒保在夜場待久了,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從昭川坐下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看出他身份不凡,再結合此時從浦站着他坐着的姿态,他十分識趣地放下酒就走了。
昭川喝了口冰啤潤桑,開口:“你跟李志豪多久了。”
從浦心裏打鼓,一時反應不及,愣了一下才答:“沒多久,剛兩年。”
“我不是他小弟。”從浦沒等他問得更具體,自己老老實實交代:“我以前就是一地陪,李志豪見我會說點外語,就總找我陪客戶,後來又覺得我這個人說話還行,就把我弄成了他的公關。”
昭川淡聲問:“她們為什麽叫你小蔥。”
從浦梗了一下:“小蔥是我黑稱來着……我女朋友被李志豪給撬走了,他們又總說我長得白,但是頭上綠,所以就叫我蔥哥。時間長了,我就拿這自黑了。”
昭川看了他一眼,貌似很欣賞他的誠實,“開店多久了。”
“你說非連鎖?”從浦答:“呃,沒多久,才剛一年。”
說完,他突然想到他真正要問的是什麽,又跟着補充一句:“我跟桐桐……呃,我跟姜、姜小姐也是那時候認識的。”
昭川的神情在他脫口而出桐桐兩個字的時候肉眼可見地冷了下來。他放下酒瓶,屈指點在桌面,“上上周四,你在哪。”
“上上周四?”從浦想了想:“我跟李志豪在接一韓國客戶。”
他撓撓頭,解釋說:“我不會說韓文,但李志豪非讓我去,我自學速成了一個月,結果鬧了笑話。那天李志豪氣得差點殺了我。”
昭川神色深沉,也就是說,姜知桐出事的時候他和李志豪在一起。
頓了一下,他又問:“認識熊平嗎。”
從浦脫口而出:“不認識。”
昭川側眸,這才終于正式地将他從頭到尾都打量了一遍。
從浦膽戰心驚,別看他這會兒面上鎮定,其實已經出了一身冷汗了。
上次昭川在李志豪腦門上砸酒瓶的事情他還沒忘,他只怕剛才哪句話沒說好,看自己一個不順眼,擡手就給他腦袋開了瓢。
忐忑了半晌,昭川道:“坐。”
從浦長舒一口氣,坐下了。
昭川招手再度喚來酒保,黑眸微眯,食指随意在空中游移,片刻後定在他身後酒架上的某一瓶,“開那瓶。”
酒保回頭一看,臉色一頓,為難道:“帥哥,這…恐怕不行,這是老板吩咐要留下來的……”
“他剛才說你們馬上就要換老板了,忘了?”昭川冷冷勾唇,眼角暗芒一閃,命令道:“拿下來。”
酒保被他森冷的眼神吓住,不自覺就照着他的話去做了。
從浦不知道為何昭川上一秒才對他發了赦令,這一秒又氣場全開像要殺人。
他戰戰兢兢等候發落,沒成想昭川将酒杯往他面前一推。
“想跟着我麽。”
從浦一愣。
昭川下巴微擡,吧臺裏的光線将他冷厲的蒼白面容勾勒出了幾分惑人的妖異,他眼簾微垂的模樣,如高高在上睥睨萬物的君王。
他拿起酒杯,輕輕和從浦一碰,跟着豎起食指貼在唇邊,笑得森然。
“先從幫我保密開始。”
姜知桐回家後不久,姜知年才回來。
他周末要出差,本是特意趕回來想陪姜知桐吃個晚餐。
無奈公務纏身,晚餐變成了宵夜。
不過姜知桐也沒有怨言,畢竟她晚上也不在家裏。
姜知桐雖然生在姜家這樣富庶的家庭,但老天是公平的,它給予了你優渥的生活,必然會拿走另一些重要的部分。
比如親情和陪伴。
姜知桐的母親早逝,姜力華又忙于事業,唯一的哥哥姜知年對于她來說如兄如父,即是親人,也是朋友,更是她所有溫情的來源。
但成年之後,姜知年肩負起了繼承姜家的重擔,陪伴姜知桐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對他們來說,像這樣兄妹倆坐下來安靜吃頓飯,最近也變成了十分難得的事情。
說是宵夜,但餐桌上的菜色也不敷衍。
席間,姜知桐基本沒怎麽動筷子,多數時候都在給姜知年夾菜,看他吃。
姜知年忙了一天,顧不上吃飯,現下有妹妹陪着,他胃口大開。
食過半飽,他才發現姜知桐幾乎沒動筷子,“光給我夾菜了,桐桐你自己怎麽不吃。”
姜知桐頓了一下,撒嬌說:“我就不吃啦,晚上吃這麽好會長胖的。”
姜知年摸摸她的腦袋,心疼道:“你就是應該長胖點。最近事多,眼見着你就瘦了一圈。”
“你覺得我瘦了,那說明我減肥還是有點成效嘛。”姜知桐開朗道:“哥,你就別擔心我了,倒是你自己,天天忙得腳不沾地,還是你多吃一點。”
姜知桐最擅長把姜知年高高擡起,讓他不得不對她輕輕放下。“你喲。”
這時高媽端來了剛炖好的牛奶燕窩當甜品,姜知年立刻道:“別的菜可以不吃,但這是我特意讓高媽給你準備的牛奶燕窩。”
他親自盛了小碗,遞給姜知桐:“晚上吃太多油膩的确實不好消化,但燕窩是養胃的,你嘗嘗看。”
姜知桐接過來嘗了一小口,笑眯了眼:“嗯,真好喝。”
姜知年見她說着話就放下了碗,神色微變。
一直到用餐結束,高媽過來收碗,姜知桐面前的燕窩也還是原封不動的樣子。
時間不早了,姜知桐明天還打算早點到非連鎖去,剛準備上樓睡覺,姜知年突然叫住了她。
“桐桐,等一下。”
姜知桐聞言停住腳步,“怎麽了,哥?”
姜知年招招手,“來,陪哥哥坐一下。”
姜知桐不明所以,過去坐下。
待高媽收拾好了餐桌,餐廳裏只剩他們兄妹二人的時候,姜知年才有些嚴肅地開口。
“你是不是又去那裏了?”
姜知年說的是非連鎖。
他開門見山,倒讓姜知桐一愣。
大約是去年的時候,姜知年到學校去接姜知桐放學,卻被告知姜知桐已經離開學校了。
他給姜知桐打電話,沒人接,以為她還沒到家。
恰巧那時姜力華臨時召他回公司,路上要經過非連鎖。
姜知年在車上給姜知桐留言,讓她等他回去吃晚飯,卻不經意間瞥見路邊一個熟悉的身影——姜知桐穿着便利店的圍裙,正在店門口發傳單。
手機裏那行字,突然就發不出去了。
因為這件事情是絕對不能被父親知道的,姜知年私下裏跟姜知桐淺談了一次,她對去便利店幫工的事情不作解釋。姜知年雖不忍責備,但未免事情發酵到父親那裏,他只好勒令姜知桐不許再去那裏。
姜知桐明面上答應了,但實際上卻并未照做。
每每見她回來不願吃飯,又笑得格外開朗,姜知年便知道她又去那裏了。
姜知年實在不明白那種小店到底有什麽值得姜知桐一而再地違背他的意思,無奈之下,他只有換了姜知桐的司機,以便随時掌握姜知桐的動向。
但姜知桐很快發現了他的目的,又以各種理由辭退他的眼線。
姜知桐是被寵愛着長大的,她聰明乖巧,美麗大方,仿佛生來就是要惹人喜愛的。長兄如父,姜知年看着這個妹妹從小長大,印象裏,她從來都是懂事聽話的,他似乎從未想過她會經歷青春叛逆的時期。
今天是姜知年在兄妹倆明裏暗裏地鬥法了一年後,第一次把這件事擺在臺面上來說。
姜知桐也不問他是怎麽知道的,總歸他有他的方法,她只能保證一點:“哥,我會小心不會讓父親發現的。”
姜知年不能理解,“我現在只想知道那裏到底有什麽在吸引你?你就這麽不在乎父親發現後會做些什麽嗎?”
“你明明知道父親最不喜歡看見的就是我們忘記身份,你必須記住只要踏出了這個家門,你代表的就不僅僅再是你自己了。姜家的掌上明珠,姜氏集團未來的接班人,竟然出現在那種地方,和那些普通人玩在一起,甚至還幫他們工作。若是父親看見,還不知會氣成什麽樣子!”姜知年急切的語氣讓餐廳裏的氣氛立刻變得有些沉重。
姜知桐收緊放在桌面上的雙手,聲音也跟着沉了下來,“可是哥,作為父親的子女,就代表我們一定是他的所有品嗎?”
姜知年一愣,很快皺起眉頭來,音量又高了幾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他從來沒這麽大聲和她說話,姜知桐被他吼得一縮肩膀。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一眼姜知年,然後很快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伏在眼睑上輕輕顫動。
頭頂水晶燈明亮的光線将這一刻的姜知桐映照得有些脆弱,但她蒼白的側臉仍帶着些倔強。
姜知年看着她,心頭一時五味雜陳。
餐廳裏的空氣安靜了半晌,姜知桐突然起身。
她背對着姜知年,一字一字,輕聲卻堅定地道:“不論你要說什麽,總之,我不想按照他的想法生活。”
他,指的是姜力華。
姜知年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你!”
姜知桐卻不想再聽他說什麽,頭也不回地奔上了樓。
“桐桐!”
高媽這時從廚房裏出來,忍不住對着姜知年的背影說一句:“大少爺,二小姐不想被拘束有什麽錯呢?姜董事長不懂她的,您應該了解啊。”
姜知年脊背一僵。
高媽見狀,嘆息着搖了搖頭,回身進了廚房。
愁容取代了優雅,姜知年頹坐回椅子上,疲憊地撐住額角。
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懂他們的心意,體諒他們的辛苦,他也一直努力去做了。
那他的苦呢。
姜知桐有一個秘密。
一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她得了厭食症。
大約是剛進高一的時候。
有天姜力華出差回家,照舊召集全家一同吃飯,姜知桐很高興。
因為她已經有接近半年沒有見過父親了。
那餐飯的前半程進行得十分和諧,飯桌上父慈子孝的推杯換盞,兄妹情深的互相打趣,一切都是那麽溫馨。
姜知桐原本還在郁悶姜力華似乎忘記她已經上高中了,但姜力華卻突然拿出了許多貴重的禮物送給她,慶祝她順利升入高中。
姜知桐驚喜極了,她在心裏對自己說,你看,雖然父親總是忙碌,但他還是記得你的。
奢華的別墅,團圓的晚餐,姜知桐以為,溫暖的親情将是那晚的主題。
歡聲笑語被打斷于姜力華突然提起的一樁公事,姜知年知道姜知桐盼望今晚的家庭聚會許久,他對姜力華說,能不能先吃完飯再談公事。
姜知桐也說,對呀,父親你好久沒回來,我還有好多事情想跟你說呢……
哐當!
姜力華扔了刀叉,将精致的白瓷餐具砸破一角,慈父的面容突然變得陌生猙獰起來。
‘你敢對我提要求?’
……
大概就是這麽個開頭。
後來他們吵了什麽,姜知桐已經不記得了,總不過是公司、生意,以及姜知年有多麽不恭順。
在這個家裏這麽多年,姜知桐聽這些話已經聽得要吐了。 *
她不明白為什麽別人家裏都是一團和氣,而他們家卻連一餐完整的飯都吃不下去。
姜力華頤氣指使的神情,姜知年雙手握拳的隐忍,他們的聲音交織着在姜知桐腦袋裏翻絞,她太難受了,難受得想吐。
她扔了餐巾,把自己鎖進房間裏,吐得一塌糊塗。
就是從那時起,她再吃不下去東西了。
尤其是在家裏。
只要一進到餐廳,只要一看見那張餐桌,甚至是看見姜力華,那天晚上的一幕幕便開始刺激她的神經,難受的感覺不斷重複出現。
她強迫自己吃飯,卻又忍不住嘔吐。
一直到那個寒假姜力華再回到家來的時候,看着她都說,桐桐瘦了。
姜知桐一米六七的身高,在那次晚餐之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瘦的只剩六十五斤了。
六十五斤,她大約從小學畢業以後就沒有再見過這個體重了。
終于意識到自己出了問題的姜知桐去看了醫生,得到的答案是厭食症。
姜知桐瞞着所有人進行了一段時間的治療,效果不太理想。為了不讓自己暈過去,她只能通過輸液的方式給自己補充營養。
但到那個寒假,姜力華見到她的時候,她還是只有七十斤。
幸而那時是冬天,衣服一裹,姜知年也看不出她的異常。
直到再開學,姜知桐偶爾間發現了那間便利店,從浦說要請她吃東西的時候,她下意識地說不用浪費了。
反正她吃不進去,就算吃進去了,也還會再吐出來。
從浦倒是不以為意,俏皮說他的關東煮是找大師學藝的,絕對是外面嘗不到的味道。
姜知桐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勉強說嘗嘗。
那确實是她從來沒吃過的味道。
她吃過許多速食,但沒吃過這樣的。
鹹。
酸。
還有點甜。
幾種怪異的、難以融合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明明難吃得難以下咽,卻莫名好像打開了姜知桐接受食物的通道。
她又試了好些店裏的速食便當,每一樣她都能吃得進去。
姜知桐天真地以為自己已經好了。
但事實是,只要回到家裏,不管牛奶還是白粥,她仍然吃不進去,強迫自己接受食物的結果是她吐得幾乎暈死過去。
醫生之前告訴她,她的身體機能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她的心理。她得找到她心裏的問題,然後面對它。
姜知桐想,她已經找到了。
她不是不想吃飯,她只是不想回家。
那天昭川說,她借花獻佛的善意可能成為別人傷害她的動機,其實冷靜下來想想,姜知桐知道昭川說的話沒錯。
她确實應該保持一些警惕,尤其是在那樣的事情發生以後。
可自從她生了病,那間便利店就不僅僅只是一家便利店那麽簡單而已。
那裏可以是餐廳,可以是咖啡廳,可以是書房,可以是一切她能夠逃避的地方。
她只是想有一個地方,能讓她喘一口氣。
僅此而已。
姜知桐窩在窗臺上的,看着月亮高懸于天空之上,溫柔的月華将她纖瘦的肩膀覆蓋。
她不知道自己那時為什麽會對昭川産生類似失望的感覺,也許是因為他救了她,她不由自主地對他産生了一些依賴。
或者是因為她說要出去玩的時候,昭川不問緣由的态度讓她覺得昭川可能懂她。
但事實是,他和那些人都一樣。
他只是姜知年派來保護她的,照看她的,監視她的。
僅此而已。
可真的,只是僅此而已嗎。
時針指向淩晨三點。
高媽進房間來,見姜知桐睡在窗臺上,沒有叫醒她,輕手輕腳地給她加了一床被子,慈愛地摸了摸她的發絲,末了嘆了一口氣。
房門關上,熟睡的姜知桐睜開眼睛。
她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熒幕上幽弱的光芒映着她杏仁兒似的眼有些微紅。
等待了大約十秒,電話被人接起。
“小姐?”
似是意外在這個時間接到了姜知桐的電話,昭川的聲音第一次有了除了冷漠以外的情緒。
沒有得到回應,昭川又問了一句:“小姐還沒睡麽?”
刻意壓低的男聲在這樣無眠的深夜裏竟有些溫柔缱绻的意味。
姜知桐鼻尖一酸。
微弱的呼吸傳到耳邊,似是意識到了什麽,昭川眼眸微沉。
無聲的沉默與寂靜通過電波在兩人之間流轉。
半晌,姜知桐才開口。
“昭川。”
“我在。”
她聲音很輕,“是你告訴哥哥的嗎?”
“我沒有。”
昭川甚至沒有問她說的是什麽,便沒有猶豫地回答。
姜知桐再問:“我能相信你嗎?”
電話那頭頓了片刻。
姜知桐耐心地等。
“小姐。”
“嗯,我在聽。”
昭川說:“我從不承諾我做不到的事。”
“嗯,然後呢。”
“但我向你保證。”
“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那天晚上,姜知桐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昭川來接她。
門口不再是那輛黑色保姆車,駕駛室裏也沒有司機。
姜知桐見此,不由愣了一下。
上了車,車內的兩人默契的誰都沒提昨晚的那通電話。
待車子駛出了姜家的範圍,姜知桐看着駕駛座上一身黑衣的男人,突然感到好奇。
“這不是姜家的車。”
昭川聞言,擡眸對上後視鏡裏她的視線,淡聲答:“是我自己的車。”
“你的車?”姜知桐有些意外,“你自己有車?”
姜知桐雖然不懂車,但常年耳濡目染,讓她很确定現在自己坐的這輛車價值絕不低于七位數。
七位數。
她不知道姜知年給昭川開的工資是多少,但能買得起七位數的座駕,他又為什麽要來做保镖這樣又苦又累的伺候人的活。
昭川解釋:“是一個客戶送給我的,不是我自己買的。”
原來是送的。
姜知桐又問:“那司機呢?哥哥肯定不會只讓你一個人看着我。”
昭川淡聲道:“我的職責是保護小姐,并非看管。”
“我知道呀。”姜知桐說:“所以你是怎麽說服他放棄讓人監視我的?”
路口紅燈,車子穩穩地停了下來。
昭川看着姜知桐面無表情地說出監視這個詞,眉宇間生出了點點陰霾。
“往後只要是你不喜歡的,我都不會讓他們礙你的眼。”
昭川聲音低沉,語氣森冷。
姜知桐聞言一頓。
後座的沉默讓昭川立即意識到自己越過。
但很快,姜知桐卻笑開了,“你好厲害。”
姜知桐的長相随她母親,五官秀氣立體,一雙杏眼靈動有神韻。只是比起幼時消瘦了許多,少了幾分圓潤的可愛,多了一些獨立的清冷。
昭川從後視鏡裏看她笑,眼角逐漸柔軟了下來。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笑起來的樣子。
桐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