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吳震做事向來是說一不二,林錫剛試鏡通過就被吳老強行送去了造型師那裏——染發。
挑染着醒目的紅綠相間長發的造型師劉虹一手拿着植物染發劑一手拿着柔毛刷,盯着林錫短短的碎發看了許久,最終輕輕地嘆了口氣,說:“林錫,你這頭發怎麽這麽短?這和我原本為莫危設計的造型不像啊。”
林錫擡手揉了揉自己柔軟的發絲看向對面的化妝鏡,面容精致的少年也正滿眼無奈地看着自己,鳳眸清澈幹淨。
之前在CX娛樂的時候,艾瑞克搗鼓了五六個小時的成果如果說不适合林錫,那是不可能的。短碎參差的黑發稍稍遮住了一點額頭,只露出一雙幹淨漂亮的眸子,發未過耳,以圓滑的弧度擦耳而過,也未過頸,卻不顯得呆板刻意。簡單大氣的造型配上一張奪目精致的面龐,只會讓人覺得風姿大氣,漂亮又不妖魅。
“劉姐,那是郭蕭的造型,不是我的。”
劉虹無奈的只得認命,拿了毛刷從發梢向發根輕輕地塗抹。話是這麽說,但是當劉虹花費了幾個小時将那頭天然純粹的黑發全部染成了銀色的時候,又不得不感嘆——造型什麽的,果然還是臉更重要啊。
林錫頂着一頭銀燦燦的短發出了化妝間,他不停地右手揉搓着頭上的發絲,心中怪別扭的。這種大膽前衛的發色,真的是十分考驗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當吳震看到他這副惹眼的造型時,居然高興地一拍桌子,笑道:“好!沒想到小林比那郭蕭更适合莫危啊,哈哈哈!老頭子還真是挖到寶了。”
林錫聞言失笑:“吳老,您別笑了。”
吳震卻不以為然:“小林啊,你要是早點來試鏡我們這個角色,哪兒還有那個郭蕭什麽事啊。”
林錫沒有搭腔,他笑了笑算是應和過去。
祝清剛換了一件藏青色的休閑小外套,他從換衣間走來後聽到吳震的話,在林錫的身旁站定,笑着說:“吳導這可是你說的,林小球現在就算是正式加入我們劇組了。”
“那是當然。反正之前那個郭蕭也才拍了一點戲份,小林忙上幾天應該就能補上,不過嘛,就要辛苦你了,小林。”
林錫微微勾唇,露出一個謙遜有禮的笑容,清雅俊逸的眉眼彎成一道優美的弧線,說:“吳老,請多指教!”
“哈哈,好!好!”
由于今天早上的第一個鏡頭是在淩晨四點多趕着夜景拍攝的,所以當林錫正式加入劇組的時候,也不過才中午。海邊的天空異常的蔚藍浩遠,雲絮舒展漂浮,海浪拍擊石崖,遙遠的天際地平線的交彙處,只能見到如絲綢一般溫和的藍色相互交融,分不清天與海的區別。
下午的戲份就在這樣美如夢幻的景色下進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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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錫從換裝間裏走出來的時候,撲面而來的深秋海風吹得他渾身一個哆嗦,汗毛都快立起。他畏冷地縮了縮脖子,卻失望的發現沒有感受到往日那種被棉絨包圍的暖意。黑色的貼身背心外只加了一件薄薄的深黑短外套,露出了整個線條優美的脖子在冷風中瑟瑟發抖。不光是少了一條避寒的溫暖圍巾,甚至還雪上加霜地挂了一條泛着森森銀光的十字架銀飾。金屬冰冷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達到身體四肢,林錫只感覺寒冷到臘月寒冬。
……所幸還沒到冬天。
“小林啊,沒想到這衣服大小挺合适你的嘛。這算是你的第一個鏡頭,先拍點簡單的,就拍你剛才試鏡的那個吧。唉,剛才怎麽就只用了兩臺機子,要是多用幾臺剛才那場鏡頭絕對就過了啊。”見到林錫走來,吳震坐在藤椅上說,“我們抓緊時間,争取把海邊的鏡頭今天一次性過了。明天就不用受這個罪了。”
林錫大為同意地點頭,心急得話也不說地就直接上場準備開機。
《暗戰》作為一部弘揚核心價值的卧底警匪片,不同于往常的黑幫警察劇情,它更注重表現警方卧底的悲劇色彩和黑幫争鬥的殘酷血腥。由祝清飾演的男主角左一文從16歲進警校後,成績斐然、表現出色,兩年後還未畢業就被選作了卧底,放棄過去的身份、曾經的夢想。
年近18歲的左一文被安排入牢,花費了半年時間以被砍了一刀的代價成功獲得了毒枭豹子張的心腹手下斷頭佬的信任,出獄後通過他的關系打入了豹子張的黑道勢力。從18歲到32歲,整整14載的光陰,多少次的槍林彈雨,多少年的出生入死,他一步步上位終于成為了豹子張手下最信任的心腹愛将。
但是一次警方的失誤,豹子張抓到了一個暴露的卧底。被攪黃了交易的豹子張在所有人面前對那卧底嚴刑拷打,直接廢了那人十根手指,把那人的妻子兒女全部拉在他的跟前,一一槍斃。終于,在殺到那人女兒的時候,那人承受不住,告訴了豹子張——一共有四個卧底。除去自己之外,還有……
幸虧又是一個卧底自爆底牌,開槍把那人擊斃後,飲彈自盡。從此,左一文陷入了一個死境。要麽九死一生逃脫生天,要麽身份暴露死路一條。
随着另外一個卧底被豹子張設下圈套、發現并殺害後,左一文的處境日益危險起來。由于一次任務失敗,豹子張越來越懷疑他的身份,甚至在下一次的交易中直接設套引左一文上勾。不知情的左一文将行動情報告訴交接人,卻不知道這是豹子張故意設下的圈套。
但是那一次,死的卻是左一文手下的得力幹将——莫危。
當着兄弟的面,豹子張親手開槍打死了莫危,并且通告所有弟兄——最後一個卧底就是莫危。
左一文不可置信,明明中計傳遞錯誤情報的是自己,怎麽卧底變成了莫危。
但不能否認的是,這次設計後,豹子張卻更加的信任左一文也不再懷疑他,将道上的大部分事務都交給他處理,于是左一文抓住一次機會一把将豹子張一窩端。就在左一文以為自己終于能夠結束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之後,卻得到一個消息——押解豹子張的警車被劫,豹子張逃脫在外!
接着便是豹子張報複,綁架左一文的未婚妻穆馨。左一文冒險單身去救未婚妻,最終……卻沒有一個圓滿結局。穆馨中槍身亡,豹子張難逃法律制裁。但是左一文,卻只能是個孤家寡人。
英雄歸宿,卻是殊途。
卧底的生活注定是黑暗的,隐藏自我,成全大衆。
這其中,紀玫扮演的女主角穆馨并沒有太多的戲份,反倒是豹子張和莫危戲份不少。
“林小球,你就這麽怕冷?”祝清坐在舒适的軟椅上,披着深灰色的大衣,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濃濃的姜茶。
旁觀林錫,卻是一副恨不得裹一條棉被在身上的模樣。精瘦的身子裹了兩件大衣,雖不覺臃腫,但怎麽看怎麽有一種冰河再臨的錯覺。
“祝哥,還剩幾場戲?”林錫開口問道,一張小臉簡直是要徹底埋在圍巾裏,銀色的發絲更顯得皮膚白皙。
祝清拿起一旁桌子上放置的臺本,翻了幾頁,說:“今天是拍海邊的戲份,只剩兩場了,都是我和你的。”好像突然看到了什麽重要的東西,祝清的目光頓了頓,盯了許久才轉過首,眼神複雜地看着毫不顧忌形象的林錫,說:“你今天剛進劇組,雖然之前對劇本也有了解了,但是……今天這最後一場戲很重要,你确定能……”視線與林錫的交彙,祝清懷疑的話語一下子堵在了喉嚨裏。
只見那雙淺琥珀色的鳳眸裏一片淡然鎮定,微勾的唇角漾着一抹好看的弧度,銀發随風而舞,渾身散發着一種自信的光芒。只是一個眼神,就讓人感到莫名的相信。
祝清稍稍愣了半晌,既而莞爾。等場記跑來叫人的時候,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林錫一眼,眸子裏是期待和……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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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倉庫占地只有二百多平,荒廢已久,連大門上的鎖也浮着一層薄薄的紅褐色鐵鏽,輕輕一拍就能拍打在地。雖然沒有上鎖,但是這片地頭是屬于那個心狠手辣、手段惡毒的豹子張的,因此也沒有人敢來這裏犯事。
左一文只帶了兩個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修身西服,風塵仆仆的推門而入,一身疲憊之色。
倉庫裏早已站了數十個人,分成兩隊站在站在一個身材魁梧的刀疤男人的兩側。
那坐在唯一一個椅子上的刀疤男人聽到大門口傳來的腳步聲,看來人看去,嘴角泛笑,在臉頰的肌肉抽動下,那條醜陋可怖的刀疤蠕動起來,像一條惡心的爬蟲。
“阿文,到這裏來。”
左一文揣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走上前去,眼神與左側頭列站着的莫危短暫的交彙了一瞬又很快撇過去,轉過頭對刀疤男人道:“大哥,不知道今天召集兄弟們來為了什麽事?”一邊說着,他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四周人的神情,卻發現所有人也都是一臉茫然,都在等待着刀疤男人的回答。
豹子張從椅子上站起,兇神惡煞的臉上擠出一抹難看的笑容,說:“阿文問的好!今天,我豹子張把我們洪英幫的骨幹們召集在這裏,當然是有重要的事了。莫危,你說說看,最近我們洪英幫最大的事情是什麽?”
莫危從隊列中走出站在了左一文的身旁,高挑上揚的鳳眸裏透露着一絲桀骜的邪氣,形狀姣好的唇一彎,笑着說:“那當然是我們洪英居然出了個卧底了,大哥。”
左一文聞言心中一沉,惴惴不安地移了視線看向一旁的莫危,只見後者一頭銀發在燈光下閃爍耀眼,皮膚白皙的幾近透明。左一文喉間一陣幹澀,差點維持不住面龐上溫和的笑容,在旁人無法發覺的地方他抽了抽嘴角,說:“小危說的沒錯,那今天大哥是……找到那個卧底了?”
豹子張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嘴角勾起一個冷血的弧度,臉上的刀疤擠成一團,說:“我前幾天特意告訴了那個卧底今天晚上在杭口碼頭我們和龍彪有一筆生意,剛才肖虎打電話來,那個卧底果然上當了。”
左一文心裏一涼,用不可置信地眼神看着豹子張卻又很快掩飾住。他只感覺到渾身冰涼,耳邊轟隆作響,靈魂好像已經飄離。
居然是陷阱!
一想到碼頭上撲了個空的警隊同事,一想到……自己即将面臨的可怕情境,左一文面容上一直挂着的和煦笑容終于徹底斂下。他沉默地看着朗聲大笑的豹子張,頭腦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明。
“大哥,那個卧底是誰?”一個矮個的男人說道。
豹子張冷笑:“他就在這裏。”話音剛落,人群便是一陣嘈雜。所有人紛紛左右顧看,面面相觑。
莫危邁了腿上前一步,黑色緊身的長褲更襯得他身材瘦削。他陰沉絕美的臉上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說:“大哥,您說出那個東西的名字,我莫危第一個給他吃槍子。”這話一出,在場其他人也紛紛響應,只有左一文冷着面孔在一旁,默不出聲。
豹子張臉上的笑意更大,他上前又走了一步,目光掃過沉默的左一文和一臉挑釁好鬥的莫危,問:“哦?那這件事一定要讓莫危去幹了。因為,這個人就是……”
豹子張拖長了聲音,他慢條斯理地掏出了一把森冷的黑色柏萊塔,黑漆漆的槍口慢慢的從最左邊滑倒最右邊,最終又回到中間——
停在了左一文的身上。
在場所有人都将心提在了嗓子眼,冷汗直流。只有槍口之下的左一文卻是一臉鎮靜,仿佛正對着自己胸口的柏萊塔只是一把玩具槍,又仿佛——在刻意掩飾着什麽。
莫危見狀雙眸睜大,急呼出聲:“不可能是一文哥,一文哥他……”
“砰——”
劇烈燃燒的火藥味在空氣中彌漫,被稱為黑色死神的柏萊塔冷酷的咆哮出冰冷的子彈。
莫危半張着嘴,呆滞地望着豹子。那條橫貫了左右臉頰的刀疤此刻獰笑成一團,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胸口是火辣辣的疼痛,汩汩的熱意從胸膛中央不停冒出,莫危垂了頭向下看去——
殷紅的鮮血将黑色的緊身背心淋濕,胸口前那條十字架銀項鏈上早已沾上了斑駁刺目的血跡。
喉嚨中泛起一陣腥甜的味道,莫危眼前一黑向後倒去,卻忽然落入一個有力的臂膀裏。他迷蒙着眼擡頭一看,只見左一文滿眼震驚,用不敢相信的目光凝視着自己。
“因為,這個人就是你!莫危!”豹子張粗暴的聲音在整個倉庫裏來回傳響。
左一文怔怔地看着懷裏面色蒼白的莫危,鮮紅的血液不停地從他的嘴裏流出,眼神卻清澈幹淨,好像從未涉世過一般的單純。左一文忽然覺得腦子一懵,轉過頭對着豹子張大聲問道:“大哥!怎麽可能是莫危,這根本……”突然意識到這是個大好機會,有人已經為自己洗清了嫌疑,成為了替罪羔羊。左一文忽然閉了嘴不再說話。
豹子張冷哼一聲:“呵,就是莫危。我已經調查過了,他一開始就是特意接近你的,阿文。”
莫危的視線愈加迷茫,他朦胧的目光無神地盯着左一文俊朗的面龐,神智逐漸渙散。鮮紅的血色染上了鮮紅的唇瓣,格外觸目驚心。
左一文心中思緒萬端,過了許久他忽然輕嘆一聲,緩緩地将莫危瘦弱單薄的身子擁入懷抱,眼睛看向豹子張,說:“對不起大哥,是我的失誤,才讓卧底趁虛而入。”
豹子張大笑幾聲,在場衆人紛紛議論。
左一文勉強保持着面容上鎮定的神色,手下卻在微微發抖。透過單薄的衣物,他能感受到懷裏這具脆弱不堪的身子正在快速流失着生命力,手掌下的脊梁骨異常突出,瘦得每一根後肋骨都凸起。他暗暗地擁緊了懷中跟了自己八年的銀發少年,眼前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初見的那一幕。
年僅16歲的少年骨瘦如柴,叼着一根香煙,天不怕地不怕地與一挑十,被打得頭破血流卻也毫不害怕。那樣蓬勃生機的少年,如今只是自己懷裏這一具瘦弱的身體。
“一文哥……”
耳邊忽然傳來微弱到幾不可聞的聲音,左一文先是一愣,忽然醒過神來。他保持着面上鎮定的神色,卻豎起了耳朵聽着那在自己耳邊響起的微弱聲音。
“咳……一文哥……放心……”仿佛是用盡了生命,這聲音愈加微弱:“……你絕對不會出事的……咳……”
左一文心頭一顫,再也維持不了淡漠從容的神情。他的眼眶逐漸溫熱,嗓子幹啞說不出話來。
他突然明白了……這個所謂的圈套,真正的下套人到底是誰。
“咳……”耳邊又傳來一聲猛力的咳嗽,仿佛是将生命全部咳出一般。左一文忽然感覺到背上一陣濕熱,緊接着掌心下的背梁倏地一彎,整個身體的重量忽然全部壓倒在自己身上。很輕,輕如鴻毛。
他心中一陣顫抖,再也止不住淚,慢慢地從眼眶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