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手機
“哥。”熟悉的聲音響起。
薄陸離擡頭，眼神帶着驚喜地看了過去。
待看清楚童喬安确實還在之後，眼中的喜悅更甚，只是很快又變成複雜，他的聲音也冷淡了下來，“你怎麽還沒有走？你該回家了。”
回家……
只有回家才能過上好日子。
喬安眼眶一紅，她知道那是童喬安的情緒，但是她一點也不排斥，她已經是童喬安了，擁有她的身體和記憶。
面前的少年舍不得自己，卻還是會理智地呵斥她，讓她回家，生怕自己不願意跟着童家人回去。
喬安想，童喬安這十五年雖然苦，卻也有甜。
十五年前，她被診所的人販子抱走，到底還是剛剛生下來的孩子，經不起太久的颠簸，童蒼衡又很快開始找她。
人販子吓到了，這麽小的孩子病了他們卻不敢往醫院送，随便找了個荒郊野嶺就把這燙手的山芋丢了。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奶奶和兩歲的薄陸離從鎮裏撿垃圾回來，童喬安在那個夜晚就熬不過去了。
他們家已經那麽窮了，卻還是将童喬安養了下來，并且……好好養大。
童喬安這個名字是她身上帶着的吊墜刻着的，那個吊墜不值錢，是生孩子的白芷蘭捏在手上的，接生的醫生随手塞在包孩子的小被子裏，人販子也沒有拿走。
這也是童家找到她的依據。
薄陸離名字很好聽，陸離，美玉，他們那個小腳奶奶取的。
小腳的奶奶撿垃圾、種地養他們，四五歲的薄陸離背着兩歲多的童喬安挖野菜，六七歲的薄陸離拉着四五歲的童喬安摘野果子，他們一路磕磕絆絆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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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很有遠見，家裏再窮，一定要讓他們去學校上學，好在義務教育，讀書也不花什麽錢。
童喬安一直不愛說話，性格內向，但她并不自卑。
因為狼一樣的薄陸離護着她，從不讓人欺負她。
回到有錢人家的童喬安，頭越來越低，也越來越自卑……
可這都不是讓童喬安黑化的原因。
真正讓童喬安黑化是因為她知道了一個真相——薄陸離早就死了。
死在找童喬安的路上。
這個夏天對薄陸離來說注定不平靜，他們沒錢讀書了，高中不是義務教育，已經要開始買各種各樣的課外輔導書，生活費也是不小的壓力。
他們……上不起學。
于是薄陸離這個暑假在工地打工，拼命掙錢，給……童喬安掙學費。
也是在這個暑假，童喬安認回童家，薄陸離聽到消息趕回來的時候，童喬安已經走了。
他拒絕了童家給的錢，拿着自己在工地掙的錢，買了一張車票。
他要去見他的妹妹。
薄陸離死在了路上，童喬安并不知道。
她剛剛才回童家，還有些排外，童家人擔心她接受不了，也擔心她自責，沒人告訴她，全都瞞着她。
童喬安以為薄陸離不想理會她了，又被人排擠，自我厭惡，整個人越發沉默，也越發自閉，沒人能夠走進她的內心。
再後來，她終于知道了真相，徹底黑化，給後半部分的男女主造成了非常大的麻煩，以至于最終死無全屍。
喬安從回憶中抽身，濕着眼眶看着面前鮮活的少年。
“哥，我舍不得你。”她說。
薄陸離剛剛板着的臉又忍不住松開，眼眶也跟着微微泛紅，他趕忙移開視線。
——這個少年給童喬安撐起一片天，卻從不把自己的脆弱放在人前。
喬安嘴角扯出笑容，眉眼彎彎：“哥，吃飯啦。”
一直在旁邊的高特助微微一愣，他好像知道為什麽童喬安今天沒有跟着童家人去醫院陪伴母親。
雖然他之前沒說什麽，卻還是在心裏覺得童喬安做得不對，再怎麽說那也是愛她的母親。可這會兒看着眉眼彎彎的童喬安，他什麽都明白了。
——于她而言，薄陸離才是家人。
飯菜端了上來。
他們吃的很簡單，一碗窩窩頭，顯然是早上蒸好的，還有一碗鹹菜，一碗剛剛童喬安炒的青菜，還煮了一個荷包蛋。
童喬安把荷包蛋放在薄陸離面前，薄陸離又趁着她放筷子，拿到了她面前。
“哥，荷包蛋你吃，你今天辛苦了。”喬安說。
薄陸離搖搖頭：“安安吃，安安今天做飯也辛苦了。”
“我一點也不辛苦，窩窩頭是哥淩晨起來做好的，鹹菜是王奶奶送的，我不辛苦，哥吃。”喬安态度堅決。
家裏只有一只老母雞，一兩天才能有一個雞蛋。
薄陸離見她态度堅決，抿了抿唇，将裝着荷包蛋的碗放在了高助理面前，“高叔叔吃吧，您是客人。”
高特助：“……”
他忙搖搖頭，将荷包蛋推了出去。
薄陸離輕嘆一口氣，用筷子将荷包蛋分成兩半，一半放在自己碗裏，剩下的推到了喬安面前，聲音輕輕：“還是一人一半吧。”
奶奶還在的時候，他們都省着給奶奶吃，奶奶走了，每次雞蛋都是推來推去，最終兩人一人一半。
喬安沒有再拒絕，她剛剛過去的人生雖然不富裕，但其實也不貧窮。
只是此刻她是童喬安，是那個盼望着一天能有兩個雞蛋的童喬安。
喬安：“哥，甜嗎？我放糖了。”
薄陸離：“甜。”
不知道為什麽，高特助眼眶有些澀。
高特助吃完飯趕忙去廚房洗碗，他今晚住在外面車裏，薄家住不下。
等到他洗完碗走了後，喬安和薄陸離坐在桌子旁邊，都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薄陸離說：“安安，東西收拾了沒？”
喬安搖搖頭。
薄陸離又說：“也是，不用收拾什麽。”
童家什麽都不差，她在這邊的東西，确實什麽都不需要。
“哥。”喬安看向他。
她知道自己必須走，薄陸離不會讓她留下，童家也一定會帶她走。
之所以不是今天走，就是想要再見薄陸離一面，她不想記憶裏面的悲劇發生。
這樣好的少年，應該有一個輝煌燦爛的人生，前路熠熠生輝，不該戛然而止。
薄陸離看向她，眼神深邃。
“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讀書，以後我們念同一所大學，在同一個城市生活……”喬安眼眶又紅了，她也分不清楚是自己的情緒，還是童喬安的情緒。
薄陸離點點頭，嘴角扯出一個笑容，“好。”
“說好了，這是我們的約定。”喬安笑容燦爛。
“好，約定。”少年也露出笑容，眼神泛起光芒。
喬安：“哥……你永遠是我哥。”
薄陸離擡手，好半天才放在童喬安的腦袋上，輕輕揉了揉。
你也永遠是我的妹妹。
童蒼衡到的時候，屋子裏面的燈已經熄了。
高特助提醒：“他們已經睡下了……”雖然或許都躺在床上沒能睡着。
童蒼衡嘆口氣，沒說話。
“夫人怎麽樣了？”
童蒼衡：“沒事了，我先趕過來，明天早上他們都過來，我們接安安離開。”
高特助的神情有些遲疑。
童蒼衡問：“怎麽了？”
“童小姐過去吃了很多苦，但薄陸離對她很好，他們的感情也很深，她回去……會不會不适應？”這話其實不該助理說，可今天那對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給了他深刻的記憶，他忍不住說了出來。
童蒼衡又嘆了口氣，半響才說：“我和芷蘭都見不得安安再過這樣的日子，至于薄陸離……我們會補償他的，讓他以後吃穿不愁。”
高特助張了張嘴，終究什麽都沒說。
他想，那位少年怕是不會收童家的東西。
第二天一早，童蒼衡從車裏醒來的時候，薄陸離在炖雞。
喬安走了出來，他還沒得及招呼自己的女兒，就見喬安沖了過去，着急道：“哥，你怎麽把雞殺了呀！以後就沒有雞蛋吃了！”
薄陸離輕輕露出一個笑容，“沒事，哥不愛吃雞蛋。”
喬安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要走了，薄陸離不知道給她什麽，童家都有，他沒什麽好給的，也沒有東西可給，只能把那只老母雞殺了。
過去的兩年，他們分着雞蛋吃，現在童喬安要走了，薄陸離把雞殺了炖給她吃。
喬安看着少年瘦削的肩膀，眼眶再次濕潤了起來。
薄陸離……昨晚應該也哭了吧？眼睛有些腫，眼下更是一片青黑，但他臉上帶着笑容，這是要讓她放心的離開。
這一頓早飯吃的比昨晚還要安靜，氣氛也更加沉悶。
剛剛吃完飯，白芷蘭和童喬博就到了，不止是他們，後面還跟了不少人，包括喬安在記憶中記得非常深刻的表姐白詩彤，以及堂妹童佳韻。
白芷蘭手上拿了很多東西，臉上帶着急切。
一見到喬安就激動地丢下東西，跑過來将她抱住，手微微有些顫抖。
喬安無聲嘆口氣。
過了一夜，她冷靜了很多，也知道雖然白芷蘭有錯，也更愛她自己，但……對童喬安還是愛護的。
只是那愛薄了一些罷了。
“媽，別激動，她今天就跟我們回去了，你身體不好，千萬別激動。”童喬博拍了拍白芷蘭。
“是呀，姑姑不要着急，以後日子還長。”白詩彤也出聲安撫，說話間還和喬安友好地點點頭。
至于童佳韻，昂着下巴看着薄家，提着裙子，眼中的嫌棄毫不掩飾。
喬安當做沒有看見這兩人。
白芷蘭忙點點頭，将喬安松開。
她拉着喬安說話，童蒼衡則和薄陸離去了屋裏說話。
這是記憶中沒有了，記憶中他們着急離開，來給薄陸離送錢的是高特助，薄陸離拒絕後拿着自己的錢就去找喬安了。
這一次，因為喬安昨天沒去醫院，多留了一天，童蒼衡也更加了解到童喬安和薄陸離過去的生活，以及親眼看見兩人之間如家人的感情。
這錢是他親手給的，一張支票。
“你和安安一起長大，我就叫你一聲陸離，叔叔也沒有別的意思，你照顧安安這麽久，這是叔叔給你的見面禮，以後随時去找安安玩。”童蒼衡露出笑容，很是溫和。
薄陸離沒接，眼神平靜地回視他：“我不要錢，安安也是我妹妹，你們接她回去我不反對，但我不收錢。”
他的聲音硬邦邦的，非常堅決。
童蒼衡還想說什麽，薄陸離一字一頓：“請您承諾，以後一定會對安安好，否則我會去将安安帶走的，不管你們在哪兒。”
他的眼神堅定，那裏面的決心和執着，令人動容。
童蒼衡愣了一下，而後看他的視線越發欣賞。
喬安知道童蒼衡沒有見過薄陸離，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在她接受的記憶中，他們沒有見過薄陸離就死了，但這一次，他們見到了。
童蒼衡非常欣賞薄陸離。
——這确實是一個非凡的少年。
“好，我承諾，會的。”
等到兩人出來的時候，白芷蘭正拿出一個手機給喬安，聲音帶着讨好：“安安，你看這個手機喜不喜歡，這是新款，你哥想要你爸都沒給他買。”
她口中的哥自然是童喬博。
喬安突然開口：“給我的？”
“對，給你的！”白芷蘭激動起來，見面這麽久了，這還是安安第一次給她回應。
站在旁邊的童佳韻壓低聲音在白詩彤耳邊說：“一個手機，這鄉下丫頭就高興成這樣，沒見識。”
童喬博想要新款手機童蒼衡不給他買，那是因為他前幾天剛買了另外一個牌子的新款，他們這樣的家庭，哪兒缺手機。
白詩彤眼神也帶了一絲輕蔑，沒來之前她心裏挺忐忑的，生怕童喬安搶走了她現在有的一切，但看到這樣的童喬安，她一下子就放松了，眼神輕蔑。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一個手機就高興成這樣？
白詩彤嘴角笑容更加溫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