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耀之路[星際]

第9章

這會兒的羅伊斯，已經顧不得古斯塔夫怎麽樣了；甚至，就連對方在克裏斯汀那裏吃癟的消息，也不太可能令他心情轉好、從緊張中掙脫出來。他感到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此刻，羅伊斯正被一群同級軍人圍着。那些人倒是沒拿出武器，但他們或戒備或好奇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投在他臉上——那是比在戰場上被圍攻更可怕的壓迫感。更要命的是，艾琳仿佛對他的窘迫毫無覺察，正興沖沖地向他介紹那些他不認識的人們。

雖然無法得知這些人具體的心情，但有一點，羅伊斯是可以肯定的：對于未知的事物，是會感到恐懼的。克裏斯汀出面固然為自己洗刷了嫌疑、令自己得以成為機甲師，可同時也加深了其他人的恐懼。

真奇怪啊。面對未知的力量，不是應該驚嘆于其中的美麗，繼而克服心中的不确定性去了解它、掌握它嗎？

由此看來，人的心理也是門大學問，而且常規邏輯在這裏說不通。

正想着，羅伊斯看見一個年輕人走了過來。雖然仍舊緊張兮兮，但大腦迅速運轉，促使他将對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制服袖口有被抗菌服收口處勒過的痕跡，多半是細菌培育室的。手上留有被什麽生物造成的大面積咬傷；這種生物是如此之小，以至于它們留下的痕跡便如一片凸凹不平的燒傷，幾乎看不清齒痕。

羅伊斯的思考就到此為止了：對方已經來到他面前。“我得說，剛才你做得可真不錯。”這個開朗健談的青年似乎打算以一己之力打破僵局，正努力忽略不合常理之處，與羅伊斯套近乎，“直截了當攻擊敵人弱點，沒有比這更有效的戰鬥方式了。而且，你能讓萊恩公國的王牌機甲師吃癟！這真了不起！”

但這一切也是因我而起。當然，是古斯塔夫挑起的沖突，而自己身上的異狀又令事情向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謝謝你，基斯。”羅伊斯簡短地回答。

“哈？”青年一愣，像是沒想到這個傳言中相當高傲的家夥會回話，也沒想到對方會叫出自己名字，“你知道我？”

“當然。與我同屆，在二班就讀。”已經開始因為與生人照面而不自在的羅伊斯，在開始臉紅之前果斷将臉轉開，“你的學位論文是以仿真機甲自動測試系統的可靠性為課題。”

“是的！你竟然記得我！”名為基斯的青年臉上現出驚喜。

怎麽可能不記得呢。你的課題頗有意義，數據收集也很可靠，但建模方式實在不敢恭維。在拟合曲線時将問題簡單地看為線性關系從而簡化模型，這是不可原諒的。對那樣一個複雜而精彩的課題來說，你的操作方法簡直是亵渎。你竟然還以為自己做得不錯，我真難受極了。

羅伊斯瞥了眼對方因喜悅而晶晶閃亮着的雙眼，決定将這番評價埋在心裏。

與此同時，幾個與羅伊斯協作研究的軍人也走了過來。他們自然無法理解一直埋頭在儀器之中的羅伊斯是如何學會操縱機甲的，但過去的相處令他們重新接納了羅伊斯。“我們不知道在宇宙中發生了什麽，但你安然無恙，想來不是什麽大事。把無關緊要的事兒忘了吧，還有一組仿生實驗需要分析結果。你知道的，我們計劃以樣條曲線作為最終模型，但遇到了困難……”

又來了。難道是太過發達的仿生系統會令人腦退化嗎？這麽明顯的錯誤，一眼便知。你們一定要用大量的計算去證實，真是浪費時間。

“那并不是‘線性拟合’。”在腦海中憑借記憶完成演算的羅伊斯，打算好好給對方上一課。但艾琳終于想起了他們該去見總指揮官，并開始催促羅伊斯了。

“我知道你讨厭與人打交道，羅伊斯。”走在去見總指揮官的路上，艾琳簡單地解釋了一下自己的意圖，“但你十有八九會成為機甲師，和其他部門與機甲師打交道。”

“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你的法子毫無意義。相信我的人根本無需多言，不相信我的人也會因為皇女的緣故與我協作完成任務。羅伊斯想。“別皺眉頭。不會有事的，而我提的要求長官也一定會同意。”他安撫艾琳。

“要求！？你倒是很平靜嗎，還敢提要求……”

“我很緊張。事實上，作為‘人類’，我當然擁有豐富的情感。”羅伊斯的聲音依舊平板，那讓他看起來更加厭世絕俗。

“是呀，你的情感豐富得像一截爛木頭。”艾琳吐槽。

不久之後，他們二人被總司令官帕米爾接見了。 對方初入軍隊就在星際航艦上工作，現在是戰術層面的總艦艦長，指揮機甲師作戰。帕米爾沒有安慰受驚的艾琳、也沒有對羅伊斯身上的疑點進行盤問；以不近人情般的态度，他直入主題，要二人詳盡描述與萊恩公國交戰時的情形。在聽着二人講話時，他将面前原本空白的圖紙一張張逐漸填滿。

“M5的回收恐怕有些困難。”羅伊斯低頭看着對方展開拜訪的圖紙，輕聲報告：“有一部分斷肢飄到了萊恩公國的領土之內，我們是不能去往那片宇宙空間的。”

“只是一只手臂罷了。仿生機甲的核心是生物電線與他們的中樞，其他部件都是可以替換的。”

“正是如此，長官。那麽，請問，那臺萊恩公國制造的機甲，您打算怎麽處理？”

“我打算把敵人的機甲肢解掉，将核心系統取出分析，其他部分丢入宇宙。我們的仿生機甲有着超強的靈活性和速度，難道還要去用那臺笨重的的機器？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長官，”羅伊斯認為自己不得不發聲了，“我有兩件事請您批準。”

“兩件？”帕米爾挑了下眉，緊接着他便如同默認一般看向羅伊斯，“說吧。”

“我要成為機甲師。”羅伊斯開口，語氣中是純然的冷靜，“我選擇的機甲，就是我帶回來的、萊恩公國的那一臺。”

一旁聽着的艾琳完全地驚呆了。她以為羅伊斯只會提到想成為機甲師的意願，甚至在腦海中為對方物色适合的仿生機甲；但羅伊斯的提議令她不可置信，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錯。

将敵人的機甲編入軍隊——那是何等驚世駭俗的要求！

目瞪口呆的不止艾琳一人。帕米爾顯然也感到吃驚，以至于沉默了片刻。當他打算說些什麽駁回時，羅伊斯已經繼續說了下去：“這座機甲若是肢解便太可惜了。我會将仿生系統植入，令它與我們的武器系統融合。”

“這是異想天開！” 帕米爾光起火來了，“我不會允許的。那東西是萊恩公國制造的武器，若是我們将其完好保留甚至投入使用，便對他們造成了冒犯。”

“有什麽區別呢？即便我們不冒犯萊恩公國，他們也會不停挑釁我們的呀。”艾琳插了句嘴。

這是你近一個月來說的最過腦子的話了，姐姐。

“安靜。”羅伊斯做了個手勢，示意艾琳閉嘴。“我來時看到古斯塔夫駕駛九號機離去，看樣子，他放棄帶走未完成機體的打算了——至少現在如此。那機器是由第三星球機甲師所駕駛、現在又停靠在第三星球的軍部之中。誰能說它不是我們的作品呢。”

帕米爾擺了擺手。羅伊斯所言都是真話，卻令他相當無奈。“我們對萊恩公國所使用的科技一無所知，我們恐怕會花大把時間在研究你的那臺機甲上。”

“無需研究。”羅伊斯沉聲道，“我已經知道它是如何運轉的了。而且，我和古斯塔夫一定會在戰場上再度相遇。在殺掉奪走這架機體的我之前，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另一方面，對我們的機甲師來說，他也是最棘手的敵人。由我、由這架機體來解決掉他，不是最合适的嗎。”

“你想把自己塑造成靶子一樣的人物？你想親手殺掉古斯塔夫·梅洛？”了解羅伊斯想法的帕米爾，依舊驚訝于羅伊斯的“遠大”理想。“聽着，我不會反對公主陛下令你破格成為機甲師的決定。相反，我很高興。你在技術上完全過關，身體各項指标也可以确保仿生機甲的感應液的成功植入。在操作層面上，經你親手開發過的仿生系統與你也會有更強的兼容性。但是，對于并不屬于第三星球的武器，我是持保留态度的。而以過于強大的敵人為目标，也不是什麽好的選擇。”

“但這是可以實現的。如果是在公共宇宙空間作戰，我至少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成功。”

“為什麽？你和他又不熟。而且呀，他這個人，可比函數什麽的要複雜多了。”艾琳輕聲嘀咕。

“我知道。從‘人’的一兩項行為中推斷此人日後行事方式是不夠準确的，因為人的言行是不完全遵循規律與邏輯的。但我了解他，能夠預測他計劃要做的絕大部分事情。相信嗎？他多半已經發現我們在脖頸大動脈處有注射痕跡，而且會像患有被害妄想症似地認為我們都是病毒攜帶者。當然，你是看不出來的，因為他裝模做樣的本事一流。當他站在我面前微笑着說‘祝您好運’時，心裏多半恨不得将我的頭發都一根根拔下來呢。”

站在一旁的艾琳不小心笑出聲來。“你什麽時候學會講笑話的，羅伊斯？”

艾琳與帕米爾關系不錯，也知道對方是相當欣賞羅伊斯的。這臭小子是不可能讓大家完全接納的，但只要高層人物願意讓他加入就夠了，她想。

眼下，困擾艾琳的就只剩一件事了。在總指揮官以一紙調任文書結束這場會談後，她在空曠的走廊裏叫住了羅伊斯。“那個古斯塔夫……到底是怎麽回事兒？自從你把腦子磕壞了之後就格外在意他，你自己都沒有感覺嗎？”

“在意”的定義是把什麽放在心上并注意其變化。羅伊斯點了點頭。“為什麽不？他是敵人，而且永遠都會是。”

“但并不是最大的敵人呀。他年輕英俊、風度翩翩、頗有作為，這倒是真的；可就像你說的，意外和挫折便會令他大亂方寸。依我看哪，他是個優秀的機甲師，但為人之成熟還比不上克裏斯汀公主。”

“即便如此，眼下我們的機甲師也沒有一個能戰勝他的。而他可不會滿足于‘機甲師’這個頭銜。”羅伊斯搖了搖頭，“總之，這個人必須盡快除掉。這件事，由我來完成最好不過了。”

羅伊斯眼中閃耀着的幽幽綠光，令艾琳的心因為驚懼而狂跳不止。這種勢在必得的神情通常出現在羅伊斯遇到技術難題的時候，但當它為了某個人而出現時，艾琳有理由相信，那個人多半會倒大黴。

羅伊斯沉默了一會兒。他又恢複到最為人所知的模樣，平靜、冷淡。然而，艾琳卻覺得，對方閃閃發光的綠眼睛中，包含着奇異的愉悅。

“反正，他和我想法是一致的。我們一定會在戰場上不斷遭遇彼此，直到其中一個死掉為止。”

“還有，我的腦子沒有磕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