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耀之路[星際]

第5章

倏然到來的危險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解救了羅伊斯。原本圍在廣場上的軍人們迅速按軍區規劃組成小隊，邁着整齊劃一的步伐快步離開、往他們應當堅守的位置去了。最終留下的，僅有先前發言的那位将軍和一隊仍舊如臨大敵般的軍士。

“亨利先生，您實在是反應過度了，”艾琳尴尬地搓了搓手臂，用親近的語氣說道：“我和羅伊斯都是您的學生，您應該了解他的為人。這家夥除了學術問題別的都不關心，更不可能和他國勾結。您知道的，如果他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來——雖然幾乎沒發生過——那也一定是為了研究什麽。”

“他國機甲到來，無論駕駛者是誰，武裝隊伍必須嚴陣以待。不能給民衆造成恐慌。更何況……”年邁的将軍瞥了羅伊斯一眼，搖了搖頭，“我相信你們是忠誠的軍人，和萊恩公國也沒有任何幹系，但我左右不了其他高層的決策。艾琳，這次你不會出戰，但與我一同觀戰還是可以的。現在，你們兩個，跟我去控制室吧。”

暫且蒙混過關了。艾琳松了口氣，但并沒完全放下心來。這會兒他們姐弟二人保持沉默與順從才是最好的選擇，但她總覺得羅伊斯另有打算。

還有另一件事需要擔心。

古斯塔夫·梅洛是萊恩公國最為善戰的兩名機甲師之一，第三星球的軍人們早已見識過這一點。然而，這次只身前來挑釁的古斯塔夫則比以往更要來勢洶洶：他竟然駕駛機甲來到了雲層之下，直朝軍區所在地而來，就像要将軍區建築夷為平地似的。

此時此刻，只是看着巨大的顯示屏上映出的動态熱點圖，艾琳也能感受到空中的追逐厮殺有多激烈。她看到屏幕上有光點逐漸暗淡，那是她的戰友被擊中了；這令她心中一緊。

“他如此冒進只為了兩件事。殺掉我，奪回十號機。”羅伊斯靠近艾琳，輕聲分析，“如果由我前去迎戰，事情就會迎刃而解。”

求別鬧！

“你又不是機甲師！而且，指揮官也不會讓你去的！”艾琳低聲斥道：“他國機甲已經給大家造成了恐慌,如果你在這個時候提出參與戰鬥，說不定會被認為是與敵人裏應外合的叛徒、就地解決掉的！”

“等等，你說……叛徒？”羅伊斯覺得自己抓住了重點。事實上，這一點先前被他完全忽略掉了。“我會被認為是叛徒嗎？”

在危機倏然到來的一刻，決策者應當選擇最直接有效的方案——無論備選方案有多少。就像現在。敵人來勢洶洶卻并未喪失理智，為了在戰鬥中取勝，完全可以用對方珍視的事物來牽制對方；而自己，就是能夠掌握那關鍵事物的人。

如是想着的羅伊斯，并不認為自己的想法有什麽邏輯上的不對；但看過了同胞們防備的姿态、又受到艾琳的斥責，他有點困惑了。

“我不明白。”羅伊斯低聲說道。他發覺自己在自我封閉的世界裏呆了太久，已經無法理解其他人的思維方式。“我是第三星球的公民，是一名軍人。這樣的我，怎麽可能背棄自己的國家呢。不，但凡是擁有‘母國’這一歸宿的人，在祖國遭遇危機的時候，應該都不會背棄那片土地、獨自逃離的，不是嗎。”

艾琳張了張口：她打算将對方那幼稚簡單的理論打破。然而，原本準備好的話語卻哽在了喉嚨裏。

最難解的題不是你熱衷的數學或科技問題，而是人心，因為那是不能完全用邏輯來判斷的。

人，是可以為了滿足私欲而向仇敵俯首稱臣、為了自保将親密的人甚至祖國徹底出賣的生物。即便他們不會那麽做，也會以這樣的心态去看待對這一切懵懂的你、将你當成敵人來防備。

雖然是大實話，但面對聰明得可怕又單純得可怕的羅伊斯，艾琳卻說不出口來。嘆了口氣，她走向指揮官，試圖令對方點頭、将羅伊斯的打算變為現實。不幸的是，任她費盡口舌，她的長官也不曾松口。

能請動國王陛下就好了，那樣即便是立即将異國機甲收入軍隊、将羅伊斯編入機甲師的隊伍也不在話下；就算公主殿下也可以啊。艾琳妄想着。

“敵人并非為了發起戰事而來。你們也該讓始作俑者出面、解決問題了吧。”

這個聲音令原本沉着臉的衆人又獲得了希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身去，控制室內的所有人齊齊彎腰、恭敬行禮。“公主殿下。”

羅伊斯幾乎是純粹憑着身體本能行禮的。從聽到對方聲音的一刻起，他腦中就一片空白了。

來人便是艾琳心目中的、能在須臾之間扭轉眼下棘手局面的尊貴人物，第三星球唯一的皇女，克裏斯汀。這位娴雅優美的年輕女性初涉政治便嶄露頭角，風采遠遠勝于她的兄弟們，已然是擁有僅次于父親威望的政治人物了。

此刻，克裏斯汀将在場諸人一一打量，最終将目光落在羅伊斯身上。“這次的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兩國向來戰事頻頻，不必将此次個人行為上升為國家沖突了吧。”

被那雙碧玉一般的翠綠眼眸凝視着，羅伊斯感到臉頰微微發燙，不由得低下頭去。

別人只是推測，羅伊斯卻是知道的：這個美麗優雅的女孩子的确會繼位成為女王，而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洗的“蛀蟲”與“渣滓”；上至屍位素餐的官員、下至愚昧的暴民都被投入牢獄或是即刻處死，甚至她的親兄弟都沒能幸免。那是一段相當血腥的回憶，他身邊的人們甚至開始恐懼她、憎恨她。但羅伊斯知道，對方為第三星球奉獻了她所能奉獻的一切。

現在，未來的女王來到了他面前。羅伊斯不得不低頭閉眼、避開對方的目光，從而令自己能夠流暢應答對方的問話。“您……您知道……”

“我當然知道你。你以同屆成績第一畢業并多科滿分，卻因為在自薦環節中一言不發而失去了參加機甲師選拔的機會，之後便一直留在軍隊中進行科學研究。我知道，你對現役機甲了解得很，也有過試駕經驗。但是，你沒有參與過戰鬥。”

“是的，殿下。”

“那麽，你在從未與對方戰鬥過的情況下，卻認為自己可以戰勝對方？”

“我是不可能戰勝古斯塔夫的。”早已對彼此力量進行過充分評估，羅伊斯快速地分析道：“在重型機甲方面，他駕駛經驗更為豐富；此外，我搶奪過來的這臺機甲并未配備足夠的武器，在戰鬥力上遠不如敵人。”

“是嗎。聽起來很有道理。但你看起來成竹在胸，似乎已經勝卷在握了。”克裏斯汀慢慢地說。

“在這種情況下，戰勝敵人是絕對不可能的。但是，”羅伊斯眼睛一轉，眼中忽然散發出逼人的光芒來，“我會利用敵人機甲存在的缺陷，令古斯塔夫的機體陷入癱瘓。”

是的，缺陷。羅伊斯在浏覽十號機設計文件的時候，發現了指令程序中存在的一處問題；那是在最初對指令進行定義時便犯下的錯誤。羅伊斯已經在調試系統時為十號機修正了這一處，而且打算借助這一點來攻擊九號機。

“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克裏斯汀雙眉一挑，驚訝道，“但你從未與對方交戰過。”

“要了解這一點并這不需要親自作戰。作為軍備技術革新計劃一般的存在，這兩架機甲的設計極為相似，而我所使用的這一臺就如同對方機體的優化版本。優化後的程序尚且存在問題，遑論先前的版本了。”

“那麽，就将萊恩公國的驕傲狠狠擊落吧。戰鬥之後，再與你細細詳談。”克裏斯汀笑了笑，微垂眼簾，濃密纖長的睫毛遮掩了眼底的驚濤駭浪。她很高興看到對方才智竟然更甚她從前所聞，也慶幸對方的單純——這令她能在日後重用對方時将其完全掌控。

有了公主殿下的命令，指揮官也不得不松口。很快，羅伊斯便換上了駕駛服，在衆人或懷疑或憂慮的目光中，準備出戰了。

***

古斯塔夫追擊着已經被他重創、正在向第三星球軍部基地回撤的仿生機甲，試圖将其腰斬。他知道自己今日所為實在有失風度，但為了盡快消滅危險因素、奪回十號機，他只能暫時抛開這些。

通信器內忽然傳出雜音，是電流波動引起的。古斯塔夫知道，這意味着十號機正在被啓動。他開始冷笑了：他終于有機會教訓那狂妄無知的竊賊。“終于敢出戰了？在躲了這麽久以後？”

對方沒有回答，但古斯塔夫已經探測到信號：他寄予希望的那臺機甲，此刻正在竊賊的操控下上升。

盯着面前屏幕接收到的、關于十號機的數據，古斯塔夫面色凝重起來。

能為尚未完成的十號機編寫系統、并将其啓動，對方的才智甚至令他都感到悚然。 “你到底是什麽人？”做好戰鬥準備，古斯塔夫低聲自語。

回應他的是沉默與由下至上的攻擊。對方似乎已經對操控重型機甲得心應手，在短短的時間內便從低空攀升至雲端。成功避開這一擊，古斯塔夫嘲諷道：“你不敢說話嗎？敢于公然擄走萊恩公國武器的人，卻不敢回應我嗎！”

這一次，那一邊終于傳來了回應。“我不愛聊天。”

……并沒有人想和你聊天。

來自對方的聲音如金屬一般冰冷，還有點兒呆板；這讓古斯塔夫懷疑，對方是故意擺出高傲的姿态來激怒自己。這樣的想法令他抛下個人情感，專心于眼下的作戰。

最初，他們二人都沒有使用熱武器，只是以俯沖與沖撞的方式纏鬥。雖然二人在如此近戰中都沒占到任何便宜，但古斯塔夫仍舊持自信與樂觀的态度：他所乘駕駛的九號機配有充足的熱武器，而十號機雖然性能更佳，卻只裝載了粒子炮。

“你知道編寫系統程序的原理吧。為了保持機甲整體的協調，需要保持多接口兼容性。該如何實現呢，你認為？”你追我逐之時，古斯塔夫聽到他的對手如是說。

“這是再簡單不過的問題了。只要在定義方法時确保所有對象都能夠被執行，就能夠達到一條指令控制整個機甲。”開始調試中子炮的古斯塔夫，因為想到了什麽而危險地眯起眼睛：“果然，你對我們所使用的技術很了解。這本不該發生的。”

再一次的，古斯塔夫沒聽到回答。但他的對手冒失地開啓了中子炮并且射偏，只令九號機的肩膀處受了點兒損傷。抓住這個機會，古斯塔夫開始了一連串的攻擊。

先利用中子炮令對方陷入手忙腳亂的地步，繼而用粒子光劍貫穿駕駛艙，在對十號機損害降至最小的情況下從而殺死對方。這是古斯塔夫的計劃。然而在開啓中子炮後，他因對方的反應而震驚：對方就這樣迎着炮火，駕駛十號機向這邊直沖過來！

“你的方法可以簡化操作，但會喪失安全性。你看，”做着自殺式行為的對手，仍在語調平平地陳述着，“只要有兩個以上的熱武器系統被啓動，機甲中樞的溫度就會急劇上升。只要擊破安放在肩頸位置的制冷劑，你就不可能降溫了。你應該将熱武器的使用拆分為三個系統程序的。”

古斯塔夫已經無法認真傾聽對手的話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溫度表的讀條正飛速刷新，而機甲中樞的溫度幾近報表。這樣下去，系統将會陷入癱瘓。

古斯塔夫對此不敢置信。他幾乎從未在戰鬥中吃癟，而這次，在機甲戰鬥性能全面碾壓對方的情況下，他竟然被那個古怪的竊賊制住了！

轟隆一聲過後，駕駛艙的艙壁開始發顫。試圖弄清楚發生什麽并從危機中自救的古斯塔夫，聽到那個波瀾不驚的聲音再度響起：

“和你聊天很愉快，古斯塔夫·梅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