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重新開始
蔣學錦請了長假，從召光坐高鐵到惠縣，送弟弟和父親的骨灰回鄉。終于還是到了這一天，蔣學錦站在列車的門前長長舒了一口氣，擡頭看了一眼天空。已經是冬天了。
口中的哈氣在冰涼的空氣中，成為一團一團的白霧。正在這白霧之中，蔣學錦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而眼睛的主人似乎也認出了他。
“你？”
蔣學錦微微點了一下頭，後退了一步，讓胡令安先進入車廂。胡令安在蔣學錦的前面走，然後在自己的位置停下，而蔣學錦也跟着頓住了腳步。他們坐在相鄰的座位上。蔣學錦替胡令安把箱子扛上了架子。
“謝謝。”胡令安低頭颔首，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來。
胡令安和半年前蔣學錦第一次在醫院見到她時相比，精神了許多。典雅的書生卷氣，和優美的儀态滲透她在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中，渾然天成，自成一體。看來，她已經重新開始了。蔣學錦心中有一絲安慰。
“放寒假了。”随着列車緩緩啓動，蔣學錦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蔣學錦的聲音柔和中帶一點沙啞，是很有磁性的男低音。胡令安覺得這把聲音會适合做播音。
“嗯。”胡令安看着窗外點了點頭，然後轉過頭看着蔣學錦，“蔣先生呢？”
“我回老家。惠縣。”蔣學錦補充了一句。
“惠縣？我也去惠縣。”胡令安嘴角勾起淡淡一個微笑，
“放假怎麽去那裏？”惠縣是召光市鄰省的一個小縣城，既不是教育基地，也不是旅游勝地。
“學校和教育局有一個合作，每個寒暑假都派老師到縣城去給做教師再教育和學術指導，惠縣是其中一個定點。”胡令安解釋說。
“原來是這樣。”蔣學錦若有所思，寒假和春節挨得近，恐怕沒有什麽老師願意下鄉。
“蔣先生回老家過年嗎？”胡令安随口問，蔣學錦突然沉默了，
“啊，不好意思。我問得太多了。”
“沒什麽，”蔣學錦淺笑，“我送弟弟和父親回家，他們也很久沒有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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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胡令安低下頭，她意識到蔣學錦在短短半年內接連失去兩個最親密的家人。
“沒關系，已經是現實了。爸爸走這件事，在幾個月以前我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先走的是弟弟。”蔣學錦擡起頭，看了看灰色的車頂。
“學光弟弟是一個很優秀的人吧。”胡令安也擡起頭，
“是啊，讓我驕傲的弟弟。”二人很有默契地一齊望了一會車頂。
蔣學錦從随身背着的包裏拿出一臺舊的筆記本電腦，和一張影碟，“我弟弟喜歡收集影碟，我以前總覺得他在亂花錢，但現在也愛上了這些東西。今天出門時，我帶了幾張出來。一起看看嗎？”
“啊，好啊。”胡令安笑着點了點頭。看影碟這種事好像已經是上高中時候的事情了。
蔣學錦把光盤放進了驅動。他們看的是一部十九世紀末期的美國文藝片，黑白畫質，時常140分鐘，還有二十分鐘結尾的時候，高鐵到站了。
“需要借給你看嗎。”蔣學錦取出光盤以後問，
“不用了，”胡令安笑了一下，“很好看，結局不太重要了。”
“你下車去哪兒，我路熟，可以幫你看看。”蔣學錦聰行李架上幫胡令安取下行李。
“謝謝，我不住縣裏。一會有負責人來車站接我。”車停了，胡令安拉住行李箱走在蔣學錦的前面。
“也是，接待高級知識分子。”胡令安聽到這話，放慢了腳步，回過頭來莞爾一笑。這個笑容讓蔣學錦心跳加速，甚至亂了腳步，差一點撞在旁人的身上。
“我沒猜錯，蔣先生也是博士吧。”
“嗯？”蔣學錦愣了一下，
“氣質。氣質不一樣。”胡令安搖了搖頭。二人走出閘口，換成了并排而行。
“你看我像學什麽的？”蔣學錦把胡令安帶到出站口，
“工科生。”胡令安在靠邊的位置上停下來。
“猜對了。我是學建築工程的，還不知道胡老師是學哪方面的。”蔣學錦的嘴角和眼裏都帶上了笑意，整個人顯得更加溫柔，像是冬日裏的一道暖光。
“我是理科生，學數學的。”胡令安理了理鬓角掉下來的長發。
“我一直以為你是學文學或者藝術的。”蔣學錦低了一下頭，“看來今天只能送胡老師到這裏了，先走了。”
“蔣先生，再見。”胡令安揮了揮手，蔣學錦笑了，轉身背着雙肩背包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胡令安到除夕當天也沒有離開惠縣，車票難買，她也沒有必須回去的理由，這返程的事也被耽擱下來。胡令安住在招待所裏，眼下快過節了，這裏也沒有留守的人，得想辦法吃飯。于是她決定去超市買點食材。已經很久沒有做飯了。除了食堂還是食堂，廚房似乎成為了一處廢棄的地方。空蕩蕩的，記錄着另一種頹唐。
胡令安沒想到會在超市遇到蔣學錦。
“你還沒回去。”這是蔣學錦問的第一句話。
“車票很難買，在哪裏都差不多。”胡令安推着空的購物車說。
蔣學錦同樣兩手空空，什麽也沒有買，沉默了一會，他轉頭對胡令安說，“我知道縣城那邊有一家飯店大概還沒有關門，我們去吃午飯吧。”
“啊，這樣啊，好吧。”胡令安微微仰起頭，想了一下說。
蔣學錦和胡令安出了超市 ，二人騎了一段自行車。胡令安安靜地跟在蔣學錦身後，也不理會這條路走了有多長多遠。
“你怎麽不問問去哪兒。”蔣學錦在紅綠燈路口停下來，
“我記性好，能記住路。”胡令安用長腿支住自行車。
“這樣的鄉間小路也能記得？”蔣學錦有些意外，
“能的，你走吧。我也好久沒騎過自行車了，像是上學的時候在大馬路上張牙舞爪地到處亂跑一樣。”胡令安緊了緊脖子上奶白色的圍脖。
“快到了，轉個彎就到。是當地人開的，我以前喜歡在這家吃，但好幾年沒來了。”蔣學錦繼續向前騎，
“你不怕他關門嗎。”胡令安撲哧一聲笑出來，接着跟上前面的人，
“關了再找下一家，”蔣學錦又停下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我今天時間很多。陪你繞整個慧縣都可以。”胡令安心情莫名地好起來。
“謝謝。”蔣學錦的心裏投進一點光亮。
二人的運氣還不算差，這家飯店果然沒有關門。胡令安把菜單遞給蔣學錦，“既然在你的家鄉，你點菜吧。我沒什麽忌口。”
蔣學錦點了三個菜一個湯，還有一盤烤串。
“和我想象中不一樣，本來以為老板會拍着你的肩膀叫出你的名字。”胡令安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個玻璃杯，“看來，你真的很久沒有回這裏了。”
“從我上大學開始，十三年。”蔣學錦給胡令安倒了茉莉花茶。
“中間也沒有回來？”
“我爸爸一直在召光工作，我在淮揚上大學的時候，他把家從慧縣搬到了召光，學光中學以後都在召光讀，我們就再也沒回來過了。”蔣學錦說話間，兩道菜已經被端了上來。胡令安沒有提筷子，她在認真地聽蔣學錦說話。
“淮揚啊，淮揚人民大學嗎。我高考那年在人民大學和召光大學之間徘徊了一下，不過最後還是因為專業的原因，選了召光。如果當時去了淮揚，說不定不會這麽早和他結婚。”胡令安從裝筷子的盒子裏，摸出兩雙筷子，遞給蔣學錦一雙。
“謝謝。”蔣學錦接過筷子，“小曼的爸爸？”
“也可以說，我前夫。”胡令安微微舒了一口氣，
“這個小河蝦很好吃的，來，嘗嘗，是我們的特産。”蔣學錦指着剛上來的一盤小河蝦說，他不知道胡令安吃不吃辣，于是點了椒鹽和清炒兩種。
“看起來很好吃。你晚上怎麽過節，鄉下過年應該很熱鬧吧。”胡令安夾了幾只河蝦到盤子裏。
“不熱鬧，一個人怎麽熱鬧。”蔣學錦盛了一碗湯放在胡令安面前，“遠親不親，加上我一直在召光，這裏認識的人已經不多了。”
胡令安持着筷子的手停滞了一下，“我們也差不多，我爸爸是做保密工作的，我已經有幾年沒見過他了。恐怕他連小曼的事都不知道，要等實驗結束，解禁的時候才可以。”
“我很佩服這種人。”蔣學錦倒沒想到胡令安家裏是這種情況，當天在葬禮現場沒看到她的父母，便以為已經過世了。
“佩服嗎？他當年連媽媽的葬禮也沒有來。”胡令安放下筷子，“一會，我能去看看學光嗎？其實我應該去的，他是召光大學的學生，也就是我的學生。那時候，你是不是所有人的葬禮都參加了。”
“嗯。算是儀式感吧。”蔣學錦點了點頭，“爸爸和學光離這裏不遠，如果你想，我們吃完飯可以一起去看。”
“好，謝謝。小曼葬禮那天，你來了，我很感動。你和學光一樣，都是溫暖和溫柔的人。”胡令安淡淡地笑了。蔣學錦沒想到，那一天其實胡令安也注意到了他。
吃過午飯，胡令安和蔣學錦的交通方式從單車變成了步行。
胡令安穿着白色的羽絨服，帽子上有一圈白色的毛，手塞進兜裏取暖。蔣學錦一身軍綠色羽絨服，手蕩在身體兩側。二人之間不時有微微的冷風穿梭而過。
“你這白衣服，沒穿髒？”蔣學錦摸了摸鼻子，
“剛洗出來的，過節拿出來穿。”胡令安的下巴埋進帽子下端的絨毛裏，笑出了聲音。
“對了，你們家過節誰做飯？”
“我媽媽和弟弟。學光和媽媽一樣，做飯很好吃，我和爸爸大概只能把菜炒熟的樣子。”蔣學錦如是說，“前面就到了，幸好我們不是晚上來，這裏夜深了，确實有點吓人。”
胡令安眼前有一片墳地，立着大大小小，高低不一的墓碑。
“我空着手來，好像不太好。”胡令安跟着蔣學錦走到一塊整潔的墳頭。蔣學光和蔣華都葬在這裏。
“沒有，我給他們拿了太多東西，恐怕他們都拿不動。”蔣學錦蹲下身體，理了理邊上的雜草。胡令安也矮下身子，閉上眼睛，把雙手合起來，一如站在韓芷曼棺前的樣子。
“你媽媽？”胡令安緩緩睜開眼睛，看着蔣學錦問。
“我媽媽是海葬，骨灰灑進海裏。” 蔣學錦搓了搓兩只手，
“或許會漂去她想去的地方。”胡令安合着雙手，站起身子。
蔣學錦揚着頭，淡淡地笑了，一雙丹鳳眼看起來格外親切，“我媽媽，也這麽說過。”
“看來，我和你媽媽還算是有緣分。”胡令安也笑了，
“要回城裏嗎？”蔣學錦雙掌合在一起，拍了拍手上的塵土，
“突然有點想把那天沒看完的電影看完。”胡令安望着遠處的黃土地，
“走吧，離我家不是很遠。”蔣學錦指了指遠處的一條山路，“山路，就是你這衣服。”
“哈，沒事，早晚都得洗，白衣服就奔着一天穿的。”胡令安笑起來的時候，一雙明亮的眸子也會彎成像月牙的形狀。這不像三十歲的女人，像十八歲明媚的姑娘。
蔣學錦帶胡令安走上一條狹窄的山路，為了讓胡令安的白色羽絨服少沾上點灰塵，蔣學錦走在她的斜前方，把路邊的枯枝撥到其他方向去。十幾分鐘後，二人走到一片開闊的地方。
胡令安本以為蔣家應該是在林間山中的一間平房，沒想到是一棟整潔的小二樓。
“早年，我父親和工人一起砌的。”蔣學錦帶胡令安走進院子裏。院子裏或許曾經種過蔬菜和瓜果，現在只剩下凹凸不平的土地。
“我以為，”
“你以為是成片的茅草屋中的一間，”蔣學錦的尾音揚起來，“這大概是慧縣最大的幾間房子之一了。”
“是呀，看起來你剛回家的時候，花了很長的時間打掃吧。”胡令安跟着蔣學錦進了屋門，外面的門鎖是城市裏常見的防盜門。有些舊了，但還算幹淨。
“第一天回來只騰了個地方，拿棉被打地鋪，後來收拾了三天才整理出模樣。”蔣家的房子很大，裏面家具卻不多。
“坐。”蔣學錦請胡令安坐在大廳一側的沙發上。大廳鋪着青灰色的瓷磚，映出兩人淡淡的倒影。
“當年搬家到召光的時候，爸爸原本想把這房子賣掉或者廢棄，所以家具處理了一大批，但媽媽還是舍不得，于是留下來。每年她會抽時間回來照看，媽媽走了以後，這兩年已經沒有人回來了。”蔣學錦言語間有一絲感嘆，也有慶幸，還好房子沒賣，回到這裏也成了憑吊母親的一種方式。
“我家的房子也是，一直住在那一間，多老多舊，幾經翻修，也沒有賣了重置。”胡令安環顧大廳四壁，白色的牆壁泛着發舊的淡黃色，除了自己坐的沙發外只剩一個矮小的玻璃茶幾。
“喝點什麽，我這裏有白開水，我從召光帶過來的茉莉花茶，還有速溶咖啡。”蔣學錦前幾日因為天寒特地從超市添置了保溫的電熱壺，否則今日實在無法招待客人了。
“白開水就好了，謝謝。”
“你等一下我去拿東西。”蔣學錦看電熱壺的水所剩不多，索性倒掉重新燒。家裏沒有杯子，他這些天一直用紙杯當刷牙杯，倒還剩下幾個，只得疊了兩個，滿上水拿給胡令安。
蔣學錦把電腦和影碟放在玻璃茶幾上，拖到沙發面前，又拉了一把凳子，上面擺上紙杯，放在沙發的右側，靠近胡令安右手的地方。
“這個影院有點簡陋了。”蔣學錦道歉說，
“獨一無二的。”胡令安捧着溫熱的紙杯說。
蔣學錦回家有一段時間了，但他和胡令安在火車上未看完的影片，再沒有用空閑的時候看完。似乎冥冥之中，他也一直在期待或者等待和身邊的女人一起把它看完。
二十分鐘過得很快，他們都沉浸在最後的情節裏，彼此也沒有對話，直到蔣學錦關上影片的時候，他才發現胡令安睡着了。他輕輕地把電腦擡走，悄悄走回裏面的卧室。
蔣學錦沒有叫醒胡令安，到廚房盤點食材。上午在超市空手而歸，晚上難道要餓肚子。包餃子吧，廚房還有之前縣裏幹部給他一點面，已經是回來以後最有人情味兒的一件事了；冰箱裏有之前留着的肉餡和菜。于是蔣學錦開始和面。
胡令安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睡着了。她揉了揉眼睛，朝着有動靜的廚房走去。
“不好意思，蔣先生。”胡令安收了手裏的紙杯，出現在廚房門口。
“沒關系。”蔣學錦抱着放面的瓷盆，準備把它搬到稍微暖和一點的地方。
“蔣先生在包餃子嗎。”胡令安一雙眼睛，因為剛剛從沉睡中醒來，閃着盈盈的水光，蔣學錦當下遲鈍了幾秒。
“是啊，不如你吃完再走吧。時間還早。”下午三點半，還早。蔣學錦心想。
“也好，我也很久沒吃過餃子了。”胡令安低下頭，“小曼以前很喜歡。”
“一起來嗎？”蔣學錦把瓷盆放在爐子旁的牆角，準備擇韭菜，
“我去洗個手。”胡令安舉起兩只手，
“胡老師，再去換個衣服吧。”蔣學錦叫住胡令安，
“嗯？”
“省得你衣服髒了，屋裏有點冷，不介意的話，可以穿卧室衣架上那件黑色毛衣外套。”蔣家沒有暖氣和空調，溫度比較低，從進屋到現在二人的外套都沒有脫下來。
“啊，那我去看看。”胡令安先去衛生間洗了手，有熱水器，水不算冷。她原本不準備穿蔣學錦的衣服，總覺得這樣似乎過于暧昧，但當她走到卧室，看到蔣學錦的外套時，她接受了。
簡潔的豎版麻花紋，純黑的底色，圓領，袖口微微收緊。
胡令安靠近了一點，聞到古樹身上草木的清新味兒。不是香水，是什麽呢。她伸手把衣服從衣架上取了下來。
“胡老師？”被蔣學錦叫得心裏一慌，胡令安想，衣服既然拿下來，再放回去，反而更不合适，于是把自己的羽絨服挂衣架上，穿上蔣學錦的毛衣外套。
胡令安一米七二，蔣學錦一米八三，加上二人都很瘦，所以胡令安穿着外套只覺得衣身稍稍有一點長。她把袖口稍稍挽到手腕以上五厘米的位置，方便幹活。
“我來洗菜和切菜吧。”胡令安從廚房門口走進來。
“我來洗吧，鄉下的水很冷。你來切菜。”蔣學錦的溫柔和貼心讓胡令安感到有些不真實。
“好，蔣先生，你平時不工作的時候，做點什麽？”胡令安看着蔣學錦把擇好的韭菜放進洗菜的盆子裏。
“我嗎？你剛剛去卧室的時候看到走廊裏的那幅字了嗎？”蔣學錦擇菜很仔細，但絕不浪費。
“看到了，是抄的心經嗎？”胡令安對宗教的東西一知半解，懂的不多。
“是我寫的，我平時喜歡寫字和畫畫，其他的運動雖然喜歡，但找不到什麽一起玩的人，也就作罷。”
“蔣先生過年會寫春聯嗎？”胡令安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蔣學錦。
“以前會的。”蔣學錦的嘴角抿成一條線，
“啊，不如以後每年寫春聯送給我啊。”胡令安說得很真誠，蔣學錦甚至從她的眼裏看到了淚花。他知道，胡令安在安慰他。
“我說真的，蔣先生。”
“好啊。”蔣學錦彎了彎嘴角，他很慶幸今天有胡令安陪着他。蔣學錦洗好韭菜放在菜板上，胡令安熟練地切菜，把菜放進攪餡的盆子裏。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該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人。”蔣學錦忽然說，
“第一次？在醫院嗎？”胡令安切菜，蔣學錦在洗白菜。
“對，在醫院。胡老師，你很堅強。”蔣學錦在無數的思緒中，理出一句話來，胡令安接過他手中的白菜笑了。
“還有，胡老師，這件衣服很襯你，挺好看的。”
“謝謝。”胡令安和蔣學錦在這樣氛圍裏做好餃子餡，然後包餃子、煮餃子。即使偶爾安靜下來，兩個人也沒有覺得不自在。
蔣學錦煮第二盤餃子的時候，胡令安的手機響了。是陸思文發給她的消息：老師，春節快樂。胡令安回道：思文，春節快樂。新的一年，新的起點，新的征程。
翹着二郎腿在家裏打游戲的陸思文放下鍵盤，看到手機屏幕上閃現的消息提示。他的嘴角勾起一個微笑，俗氣。但是，有一個人能發祝福短信的感覺可真好。
“開始收到祝福短信了。”蔣學錦把煮好的兩大盤餃子端到小茶幾上，又轉身回廚房倒了醋。
“我的學生。”胡令安放下手機，也進了廚房去倒白開水，“今天就以水代酒吧。”
“好的，胡老師。”蔣學錦舉起紙杯，眼角的細紋也變得柔和起來。
吃過晚飯，蔣學錦從惠縣的縣黨委借了一輛自行車，把胡令安送回城裏，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把我送到有車站的地方，我坐車就可以了，謝謝。”胡令安很久沒有坐過自行車的後座，準确地說，她從未坐過男人自行車的後座。因為韓真不會騎自行車。她用雙手撐住自己的身體，然後在颠簸之際，握緊自行車座的鐵架。手凍得冰冷。
一雙手擦着掠過胡令安的手指，“放我兜裏，拉着我衣服。”
蔣學錦低沉的聲音在黑暗的夜裏，如同有魔法的咒語，胡令安把手放進他溫熱的衣兜裏。
“我送你，不是很遠，惠縣這邊的地方都很小。”蔣學錦已經知道胡令安住在城裏的招待所，雖然很多年沒有回來，但多看幾次地圖，他便也記住了。
“蔣先生，多謝。”胡令安把臉縮進羽絨服帽子的邊緣裏，
“謝什麽，坐在後面很冷吧。”蔣學錦頓了一下，“咱們換個稱呼吧。”
“嗯？”胡令安望着綴着碎鑽一樣的天空。
“胡，令，安，安娜好聽嗎？”蔣學錦問，
“我小時候的英文名，不過很久沒用了。”胡令安回答。
“你什麽時候回召光。”蔣學錦在招待所的拐角停下。
“最近都沒不到票，學校十五以後才開學，倒是不着急。”胡令安下了自行車。
“如果看到餘票，我一早通知你。”
“好啊。”胡令安點了點頭。
“安娜，春節快樂。”蔣學錦叫住遠走的白色背影，胡令安竟在第一時間回頭了。
“春節快樂，蔣先生，謝謝你。”胡令安前傾着身子，鞠了一躬。蔣學錦覺得除夕的大晚上有點冷，但是心裏很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