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紅顏(14)
“爸!”邱大奎放下紙帆船,匆忙跑進廚房。
摔碎的是攪蛋用的大瓷碗,邱老漢一動不動站在竈臺邊,眼中是極深的恐懼。
花崇走過去,被廚房裏的煙味油味和難以形容的腐味熏得皺起眉。
邱大奎動作粗魯地将邱老漢扶到一旁,拿起掃把清理一地的碎片和蛋清蛋黃。
幾秒後,邱老漢奪過掃把,像逃避什麽似的趕邱大奎,“我來收拾!”
花崇品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你趕緊去應付這些警察,早問完早送出去!
早春的上午,天氣說不上熱,邱大奎卻已是滿頭大汗,雙手在污跡斑斑的衣服上蹭了又蹭,神情非常僵硬,“你們,你們這麽問,是,是懷疑我殺了那個女的?”
花崇湊近,低聲細語:“你很緊張?”
“我沒有!”邱大奎突然激動起來,“我碰巧發現屍體,你們就懷疑我是兇手!這是什麽道理?你們警察如果都這麽辦案,以後誰發現了屍體還敢報警!”
“所以,”花崇揚起眼尾,“這就是你不報警的原因?”
“我!”邱大奎一張臉漲得通紅,半天憋出一句毫無聲勢的廢話:“你們不能冤枉好人!”
“我說過了,我們今天過來是例行了解情況,你激動什麽?”花崇退了兩步。邱大奎身上有股難聞的汗臭,靠得太近影響呼吸。
“我能說的都說了,你們還想聽什麽?”邱大奎哪裏鎮定得下來,捏緊的拳頭都在發抖,“13號晚上我沒有打牌,真的是在給我女兒做紙帆船,我女兒可以給我作證!16號上午我去二裏巷給我女兒買了身裙子,回來就聞到一股怪味從荒地那邊傳來!”
“你對氣味很敏感?”花崇問,“荒地上的垃圾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都那麽臭,你怎麽分辨得出被那股惡臭壓着的其他怪味?”
邱大奎擡手擦汗,眼神變得有些古怪,“難道我嗅覺比別人靈敏,我就是殺人犯?”
“沒人這麽說。”花崇輕哼一聲,回頭看了眼柳至秦,覺得叫小柳也別扭,叫至秦也很扯,索性省了稱呼,“你有沒什麽想問的?”
柳至秦撩着珠簾,指腹在紙裹成的圓錐形珠子上摩挲,“這是手工做的吧?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那,那……”邱大奎張了半天嘴,“那是我母親以前做的。”
“難怪。”柳至秦放下珠簾,笑道:“我小時候家裏也有,後來不知道弄哪裏去了,忽然看見相似的,就有些懷念。”
從邱大奎家裏離開後,花崇點了根煙,問柳至秦要不要,柳至秦擺手:“我不抽。”
“邱大奎和邱老頭肯定隐瞞了什麽。”花崇在白煙中眯起眼,“我接觸過很多報案人和發現兇案現場的人,緊張和驚恐是少不了的,但緊張到他倆那種程度的,我以前還沒見過。”
“你懷疑他們是兇手嗎?”柳至秦問。
“不排除這種可能。第一,13號晚上邱家父子在家,有作案時間,并且沒有不在場證明。第二,他們家離案發地最近,如果桑海沒有撒謊,那麽他們有可能看到桑海發現了屍體,并一路尾随,發現桑海藏水果刀的行為後,取出水果刀,帶回荒地塗上徐玉嬌的血,趁機嫁禍給桑海。”花崇邊說邊往前走,“但我想不出他們為什麽要殺徐玉嬌,目前也沒有證據證明他們與徐玉嬌有矛盾。徐玉嬌的人際關系并不複雜,如果我們沒有漏查什麽,她與邱家父子根本不認識。”
“但邱家父子的反應讓人很難相信他們與這案子毫無關聯。”
“沒錯。”
“還有一個細節——和邱大奎相比,邱家老頭子似乎更害怕被警察找上門。”柳至秦說:“假設,我是說假設他們真的與這案子沒關系,那原因就只有一個,他們擔心與警察接觸過多,暴露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比如?”
“唔……”柳至秦踢開一塊小石頭,“比如他們的包子餡兒有問題。”
“你跟包子餡兒過不去了是吧?”花崇動起手,在柳至秦肩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敲完意識到跟柳至秦還不熟,連忙有些尴尬地收回來。
柳至秦摸了摸肩頭,“我這是抛磚引玉。”
這話別有深意,花崇沉默片刻後開了口,“邱大奎的媳婦幾年前患了癌。”
柳至秦止住腳步,“死在家裏?”
花崇略一驚,沒想到對方反應如此之快。
柳至秦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釋道:“你一定是覺得邱大奎的媳婦死得蹊跷,才會在我提到‘不為人知的秘密’時說出來與我讨論。但患癌不蹊跷,患癌去世更不蹊跷,所以我猜,她可能是死在家裏,并且不是自然死亡。”
花崇望着柳至秦漆黑的瞳仁,忽然有種陌生卻熨帖的感覺。
曲值是個好搭檔,性格開朗,工作任勞任怨,交待的事沒有一件辦不妥,就算累得精疲力竭,只要給一瓶冰紅茶,就能撐着繼續查案。
但曲值卻不是每時每刻都能跟上他的思路。有時他發現了一個極小的疑點,卻抓不到這個疑點與案件的關聯,那種感覺非常難受,急切地想找個人來說說,曲值卻理解不到,就算之後理解到了,也無法比他想得更深遠。
簡而言之,曲值在某些時候無法幫助他驅散眼前的迷霧,他只能獨自冥思苦想。
而現在,柳至秦的出現填補了這一空缺。
他說上一句,柳至秦就能想到下一句,默契得就像看得到對方心裏正想着什麽。
“花隊?”柳至秦溫和地看着他,“怎麽了?”
花崇回過神,抖掉香煙上積蓄的銀灰,“這邊的居民說付莉——也就是邱大奎的媳婦——是受不了子宮癌的痛苦,才割腕自殺,火化前派出所還是分局開過死亡證明,這事回頭得查一查。”
“刑偵支隊經常這樣嗎?”柳至秦突然問。
花崇沒明白他指什麽,“怎樣?”
“查着一個案子,又發現其他事不對勁。”柳至秦雙手揣進衣兜裏,笑道:“無時無刻不在走神。”
“這也不算走神。”花崇說:“辦案免不了走岔路,不可能在現場看一圈就鎖定兇手。不走岔路找不到正确的路,不過岔路走多了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那我今天把邱大奎家的包子餡兒送去檢驗,算不算走了岔路?”柳至秦笑着問。
“你這個吧……”花崇想,已經不算是岔路了,簡直是死路。
不過新同事有幹勁值得鼓勵,冷水還是不要潑了。
花崇抿唇一笑,打算糊弄過去。
柳至秦卻偏要把他心中所想說出來,“死路一條?”
花崇:“……”
柳至秦半點受打擊的樣子都沒有,輕松道:“花隊,現在覺得邱家父子有問題的是不是只有我和你?”
“好像是吧。”
“而且我們只是懷疑,沒有任何證據,不能像審問桑海一樣審問他們。”
花崇倏地擡起眼。
“但如果那些包子檢驗出問題,我們就有了與他們密切接觸的機會。”柳至秦的笑容帶着幾分狡黠:“他們不是害怕與警察面對面嗎?這下就躲不過了。如果他們心中有鬼,這鬼遲早暴露出來。”
“你一早就想到了這點?”
“我以前整天與代碼打交道,需要提前想到無數種可能。”柳至秦回頭,“看來重案組辦案也是這樣。”
花崇打量着跟前的新同事,似曾相識的感覺又來了。
柳至秦任由花崇打量,視線不躲不避,唇角輕輕勾起。
須臾,花崇問:“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當然見過,你還告訴我你是個搞行為藝術的。”
“不是那次。更早的時候。”
“更早?”柳至秦食指曲起,抵在眉心,沉思了十來秒,困惑地看着花崇,“應該沒有吧,我不記得了。花隊,你對我有印象?”
花崇別開目光,“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你。”
“是見過和我相似的人吧?”
大約是錯覺,花崇覺得柳至秦說這話的時候,瞳孔深處忽然掠過一道沒有溫度的暗光。
案子沒什麽進展,上頭的壓力全落在陳争身上。陳争親自審了一回桑海,一從審訊室出來,就翻了個白眼。
“怎麽樣?”花崇問。
“不大可能是兇手。”陳争說:“這小子碰都不敢碰徐玉嬌,還敢殺人奸屍?不過現在這情況,也不能立即把他放了。”
“等等,他不敢碰徐玉嬌?”
“他說他和徐玉嬌是柏拉圖式戀愛,因為共同的愛好才在一起。”陳争哼笑,“我看他倆根本不算真的情侶。他不是在洛大學歷史嗎?徐玉嬌跟他在一起,說不定是想跟着他學點兒平時學不到的偏門知識。”
花崇無語,“這也行?”
“沒聽說過很多大學生跟外國人談戀愛是為了學外語嗎?徐玉嬌既然那麽喜歡歷史,喜歡到跑去偷文物的地步,那找個正兒八經學歷史的男朋友取經有什麽奇怪?”陳争說着指了指審訊室,“你看桑海那樣子,畏畏縮縮,情商不夠,智商也不咋地,刺激一下不是竭斯底裏,就是結巴哆嗦,我要是個女的,肯定看不上他。”
花崇幹笑:“那你看得上誰?”
陳争還當真思考起來,“新來的小柳就不錯。”
花崇險些被口水嗆到,“兔子都不吃窩邊草啊老陳。”
“開玩笑而已。”陳争樂呵呵地幫花崇順氣,“我聽說他跟着你們跑了一天,相處得怎樣?”
“還行。”花崇想了想,沒提柳至秦與自己很有默契這件事。聊了沒多久,話題中的人拿着一份檢驗報告大步走來。
“查出來了,邱大奎家用的包子餡兒确實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