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陳吟
醉酒加過度勞累,王峰睡得十分沉。
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赤着上身,穿着短褲,被白色的床單五花大綁在了椅子上。
他用惺忪的睡眼環顧了一圈四周,頭痛欲裂,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麽在賓館的房間裏,直到目光轉到了坐在床上對他怒目而視的陳吟。
她已經穿好了衣服,看起來一夜沒睡很疲憊,但還是憤怒更多。
一朵敗落的、枯萎的玫瑰就躺在她的身邊。
王峰認出了,想起了,昨晚的一切。
就在他剛要開口問問題的時候,卻不料陳吟突然沖過來,揪着他的脖子,狠狠扇了幾個耳光。
一下比一下重,直到扇的失去了力氣,她才停了下來。
王峰吓壞了,也不敢發問了,只等陳吟喘完氣。
她把他的手機裏“笙歌教育 笙老師”的微信亮給他看,一字一頓地問:“是他派你來的?”
王峰的臉頰被扇的火辣腫脹,他慌神地搖了搖頭:“我自己來找你的,他不知道。”
“他不說,你怎麽認識我。”
“他……他上課講過你。”
陳吟雙眉微蹙:“什麽意思,講過我什麽?”
“什,什麽都講過,你……你是他的教學案例,你的微信微博 QQ 照片,所,所有的一切,跟他在一起的發生過的每件事,我都知道,上過這節課的全……班同學都知道。”
陳吟不可思議地死死盯着他,雙眼發紅,布滿了血絲,淚水在眼眶裏轉了又轉,執拗地不肯滴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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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峰看着她,似乎也很心痛:“我已經退學了,不在他那上課了,我是真的喜歡你才來找你,陳吟,你相信我……”
“你問他,他現在在哪兒。”
陳吟把他的手機舉到他面前。
王峰看着手機,猶豫:“我,我問不了,他把我拉黑了,退學的學員都會被拉黑。”
“不可能。”
“不信你跟他說句話試試。”
陳吟立馬給曾輝發了條【你在哪兒】,屏幕上立刻顯現“對方拒絕接受您的消息”。
她握着手機的手卸了力,盡可能保持着冷靜。
她要挾王峰:“穿上衣服,帶我去他學校,現在,馬上。”
“我……”
“否則我告你強奸。”
王峰立刻閉上了嘴。
他還是帶陳吟來到了笙歌教育的教學寫字樓,然而那裏除了一些歪歪扭扭的桌椅和滿地的狼藉紙張,一個人影都沒有。
王峰也很詫異:“他們,他們可能換地方了,我剛走的時候有人鬧着舉報他們。”
陳吟死死瞪着他,眼神像刀子,把他刺得生疼。
“真的!我沒撒謊,這真是他們原來的教室,”王峰手忙腳亂地爬到教室的地上,随便撿起一張紙,上面都印有“笙歌教育”四個字,“看,我真沒騙你。”
“那他們換哪兒去了?”
“我怎麽知道!我早不在這上了。”
陳吟看着人去樓空的寫字樓,一句話都說不出,只重重地呼吸。
王峰心疼地看她,想離她近一點:“陳吟,我是真喜歡你,我自打第一眼看見你的照片就喜歡你,想保護你,所以我才來找你的,我跟他不一樣。”
“滾。”
“陳吟……”
“你再不滾我就告你,”陳吟看都不願看他一眼,“滾。”
然後,王峰就乖乖消失了。
陳吟一個人走進淩亂的教室,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仰望着被撕碎只剩下半個的投影幕布。
她仿佛看見曾輝站在講臺上滔滔不絕地講課,穿着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穿的那身西服,幻燈片上是她的照片,她的隐私,她的喜怒,她最沒有防備的一面,她十九年生命中最犯傻也最美麗的一百天。
只是,那不是一場對逝去愛戀的追憶,而是一次實驗的複盤。
她把自己想象成他的學生,呆呆地仰望着,想象着,但卻沒有哭。
不知坐了多久,電話将她拉回了現實。
“喂。”
“姐!你人嘞?昨天晚上咋沒回家呢?現在也不接我啦?你不要我啦!”小筆蓋在電話裏扯着嗓門喊。
陳吟恍然,今天周六,要接她下補習班。
不知不覺,天色已暗下來。
不到七點就接近全黑了。
果然,秋天來了,天變短了。
陳吟收拾了一番情緒,免得被這個小機靈鬼聽出端倪,說:“我睡過頭了,你站那別亂跑,等我。”
“你可拉倒吧,等你我不得餓死。那個……湯文佳養了只小貓,她讓我去她家吃飯,然後看看小貓咪,親愛的姐姐我能不能去呀?姐姐姐姐你最好啦,你最美你最好你是大仙女。”
“去吧去吧。”
“哦耶!湯文佳!我姐讓我去了。那你晚上來接我哦!”
“好。”
“不要再忘了哦。”
“嗯。”
“886~”
“拜。”
挂斷電話,陳吟起身離開了這裏。
從這一天開始,陳吟每天只有兩件事,拼了命地工作和照顧小筆蓋,別的,她什麽都不想。
可就算如此努力地想要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該發生的仍一件不落地砸在她的頭上,時時刻刻着提醒她,她錯愛過一個男人,一步錯,步步錯。
雖然她與曾輝早已分手,但是他對她的傷害就像怎麽殺都殺不盡的害蟲,像陰魂不散的魑魅,從沒放過過她。
越來越多的微信好友申請。
越來越頻繁的陌生騷擾電話。
越來越多的跟蹤狂。
越來越輕佻的話語。
“小美女,讓哥哥來疼你。”
“我幫你舔舔腿上的傷口。”
“那麽好看的腿,多穿裙子才對。”
“美女交個朋友?一夜的那種。”
“通廁所找哥,順便還能幫你通通別的。”
……
起初只是微信、微博、QQ、電話、後來連她的小號都淪陷了。
“姐你抽啥風,好好的你沒事兒換手機號幹啥呀?”有一天,小筆蓋不解地問陳吟。
陳吟把舊電話卡放進抽屜裏:“原來的號 4 太多了,晦氣,我想換個 6 多的。”
“呀,你啥時候這麽迷信嘞,”小筆蓋剛放學回來,累得書包都來不及卸下,就連人帶包直接往床上一躺,“換個新手機號你就得把原來綁定的各種賬號都給改一遍,你不嫌麻煩的呀。”
“不麻煩。”
小筆蓋想到了什麽,“噌”地跳下床,脫下書包,迅速跑到廚房,大喊:“姐!蛋糕呢?”
今天是小筆蓋的生日。
陳吟恍然大悟:“啊……我忘取了,我這就去。”
“給忘了?!我的親姐呦,快去呀,都幾點了,人家馬上就關門啦。”
小筆蓋又跑了回來,憂心忡忡地看着她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姐,你這幾天咋回事,老不記事呢,歲數大了?腦子不好使了呀?不能啊,十九也不是很老吧。”
陳吟趕緊穿上鞋,火急火燎地出了門,往蛋糕店的方向飛奔,怕店會關門,她不得已抄了小路。
自從上次被跟蹤,她就再也沒走過這個胡同。
這一次,雖然天也黑了,但她選擇狂奔而過,應該不會再遇到危險吧。
她站在那漆黑的胡同口,用手機照明,猶豫了兩秒,一鼓作氣,奮盡全力沖了進去。
中途,經過一片光亮處,是那小賣店,陳吟用餘光掃到了坐在店口的光頭男人,隐隐感覺到被他驚訝的目光追随着,她的雙腿更加快了幾分。
虛驚一場之後,她可算安全穿過了這個胡同。
她原地喘了口氣,來不及後怕,就直奔蛋糕店,在關門之際拿到了給小筆蓋預訂的生日蛋糕。
返回就不着急了,她便從大路往回走。
大路寬敞有路燈,街道上有來往車輛,路邊時不時也有行人。
可不知是後遺症,還是怎麽的,陳吟已經沒有往日那般勇敢了,如今的她,只要是夜路,只要是一個人,連這種大道她都走的戰戰兢兢。
還好,一切順利。
可就在她快要到家的時候,那個跟她身後的影子又出現了。
從輪廓看,是個光頭。
陳吟的雙腿瞬間沒了力氣,她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不知何去何從。
那光頭在她身後跟的很緊,讓他沒想到的是,走了幾步後,陳吟忽然站住,轉向了他,拎着蛋糕直徑向他走來,反倒把他吓退了兩步。
陳吟站在他面前,面無表情地說:“你也是他的學生吧,說吧,他搬到哪兒去了?”
“什,什麽學生。”光頭懵了。
“你不是上了笙哥的課才盯上我的麽,別裝了,我都知道了。”
“誰生哥熟哥,誰誰誰盯上你了,你別血口噴人啊。”
“求你,告訴我他在哪兒。”
光頭一聽這話,換了個饒有玩味的表情:“那你得報答我呀。”
“怎麽報答?”
他歪着頭,勾了勾她的下巴:“還用問麽。”
“你敢動我我報警。”
光頭忽然哈哈冷笑:“別裝了,被人打了屁股還哼哼呢,床上那麽騷,現在矜持了。”
陳吟瞳孔戰栗:“你說什麽!”
不知何時,光頭的手已經順着她的身體飄到了她臀部,他用力一抓:“我說你初夜就那麽刺激,還玩錄像,我很喜歡。”
“什麽錄像……”
“片兒啊,我在片站看你初夜視頻了,發都發了,你裝什麽裝。”
“片……”陳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哪兒看到的?”
“P 站啊,專門看片的。”
陳吟轉身要走,被光頭拉住,她狠狠甩開他:“你跟我的一路都有監控,動我一下試試。”
光頭愣在原地,沒敢再去伸手抓她。
“你可回來啦!”
小筆蓋早就蹲在家門口,陳吟一開家門,她便興奮地朝生日蛋糕撲了上去:“我的蛋糕,我來啦!”
陳吟松了手,任由小筆蓋把蛋糕端到桌上迫不及待地打開,她自己則把筆記本電腦拿到廁所,鎖上門,坐在馬桶蓋上,戴上耳機,搜索 P 站,是個國外的色情網站,她翻了牆,又重新點了進去。
她在中國的分類裏一頁一頁地翻找下去,心跳越發急促,呼吸越發困難。
最終,終歸在一個視頻封面裏看到了自己。
她又慌又怕,遲疑着,用發抖的手點開了視頻。
視頻将她的記憶瞬間拉回了三個月前那個晚上,那個她原諒了曾輝學過 pua 的晚上,那個他向她求婚的晚上,那個她想要拯救他的晚上,那個她生命中最美麗的一天,在他家裏,她懷着激動、緊張和期待,把最寶貴的自己獻給了他。
然而,這私密的、珍貴的全過程卻以全景的錄像偷拍了下來,并已被幾百萬陌生人觀看過。
陳吟坐在馬桶蓋上,萬念俱灰地盯着筆記本屏幕,她從未體會過這種難受,想哭,卻一滴淚都出不來,很難受,很憋,好像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哭不出來,毒就只能積在身體裏,越積越厚,很快,她就要中毒身亡了。
她擡起頭:“熊。”
她猛然沖出了廁所,跑到屋裏,到處翻找。
小筆蓋剛打開蛋糕,問:“姐你找啥呢?”
“熊呢?”
陳吟轉頭問她,定睛一看,紫色的熊正在小筆蓋的懷裏。陳吟一把搶過熊,把它從頭到尾仔仔細細檢查了個遍,直到,盯着熊的眼睛一動不動了。
小筆蓋有點蒙圈:“熊咋了姐?啊?咋的了?說話啊。”
熊娃娃的雙眼看似平常,實則一圈又一圈地,深不見底,似要把陳吟拉拽進去,拽進那黑色的深淵。
深淵的盡頭,是另一雙眼睛,一雙極盡溫柔的、卻無比兇猛的眼睛。
那天晚上,這只熊就坐在窗臺上靜靜地看着他們,把一切記錄了下來。
陳吟狠狠将熊扔進垃圾桶,連帶着垃圾袋一起丢到了樓下的垃圾站。
五六分鐘後,她才回來了,小筆蓋吓壞了,帶着哭腔問她:“姐到底咋了,為啥把熊扔了呀,是不是那熊是曾哥哥送你的你一看見它就難受啊,那扔就扔吧,你別傷心了,你說你難受我看着也好難受啊。”
陳吟終于繃不住了,眼淚一滴一滴地滑落下來。
“姐……”
小筆蓋懷抱着她的腰哇哇地哭。
“對不起,姐掃興了,”陳吟蹲下來,為她擦眼淚,“咱過生日,不想不開心的。”
“嗯!”
“走。”
陳吟拉着小筆蓋圍着生日蛋糕坐下,姐妹倆都調整了一下情緒,插上蠟燭,點燃。
燭光搖曳,不知哪來的風,一直把燭火吹得亂顫。
陳吟幫小筆蓋戴上蛋糕贈送的生日帽,微笑着對她說:“許個願。”
小筆蓋雙手抱拳于胸前,緩緩閉上眼。
陳吟看着她,微微搖晃着身子清唱:“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小筆蓋睜開眼,看了看她,又看回蛋糕,一口氣吹滅了蠟燭。
“許了什麽願?”陳吟微笑問。
小筆蓋睜着黑葡萄般的眼睛凝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