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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兄弟齊心開妓院,(1)

水上正傳來時興的曲兒,靜靜聽來,原是歌妓在唱着:「日落日暮也匆匆,叫人焉得不忡忡——」細細聽來,琴音頗具趣味。小童舉着帖子跪下,那錦衣玉冠的公子爺閉着眼,說:「又是什麽?」小童答道:「是各人送來的賀禮。」這公子爺不理會,說道:「是些什麽,你且看看。」小童打開了帖子,細細看來,只說:「也沒什麽,不過是些白玉盤、琺琅瓶一類的器物。」公子爺竟覺無趣,說道:「不過是這些金銀珠寶,家裏都擱不下了。」旁邊聽這曲兒的一個爺微微睜了眼,看他與公子爺也是一樣年紀,二十多的模樣,正往剔漆小圓盤上吐着西瓜籽兒,聽了說道:「傅君也送金玉?」小童便答道:「回小侯爺的話,傅爺送了一幅字畫,也不是什麽名家的,更不值一提了。」那小侯爺便笑道:「合該,我也要看看這個傅天浪送了什麽雅物。」這公子爺便道:「且取來。」不過一會兒,小厮便從堆積如山的賀禮中取來一個長條的錦盒,公子爺把它開了,見裏頭一個卷軸,略展開看,便知道是新作,并非古畫,畫着一處山水,頗有些眼熟,卻也想不起來,觀筆觸落款,乃是傅天浪親手所作。小侯爺說道:「真是有心之物,筆法也頗有古人風範。」那公子爺卻道:「我也看他頗具才華,本想向父王将他舉薦,只是他一味自謙推辭,倒不宜強求了。」小侯爺便道:「小王爺此話真是不知道體貼,傅天浪正是俗話講的『才多身子弱』,你讓他去當官管百姓的事,豈不瑣碎死,他有這個精神,不如多寫幾個字。」

小王爺便笑道:「偏你知道他的好。這畫送你怎麽樣?」小侯爺笑道:「這是他送你的,我要來做什麽?」小王爺也是随口說說,傅君所贈他也不願輕易送人,便扯開話頭:「那咱們待會兒鬥狗賭個什麽好?總是賭錢也沒意思,輸贏也是這樣了。」小侯爺想了想,卻說:「我知道,你新近得了一個藝妓,秋花是吧?不如以佳人為注,豈不比尋常金玉新雅?」

這個秋花原來是傅天浪教坊裏的名妓,心氣很高,許多大人物捧着金山銀山來贖她從良,她都眼裏看不上心裏不願意。因愛小王爺的英俊溫柔,才應允了贖身之求,脫離了樂坊入了王府。 小王爺也覺得這個秋花頗為難得,有點不願。小侯爺卻說:「若我輸了,就将塞外得的良駒『驚風』送你。」小王爺一聽不覺心動,又想自己馴養的鬥犬比他的厲害,便笑道:「這有什麽不成的!只怕你到時不肯。」小侯爺卻說:「我哪敢在小王爺跟前食言?」

傅天浪身體頗弱,因是世襲的,才不得不接管這官家教坊,只是他平日也不過問其中的雜事,一切迎來送往、金錢數目都交給了胞弟傅天略。傅天浪性格奇怪,不喜歡一切奢侈裝飾,連在孩子家時也不戴金鎖,現在大了身上真是沒個金玉,只有配玉,身上也不着绫羅綢緞,只穿尋常棉麻,一身灰撲撲的。連小王爺也說他『渾身打扮只有兩件玉能看』,但說到傅天略時,小王爺自己這樣珠光寶氣的也忍不住說他『恨不得把世上一切發光的套在身上』。

現下正是午休時,傅天略好容易偷個空兒歇歇,兌茉莉香露洗了臉,便除下金冠、錦袍、項圈,又拿下手上扳指、镯子,抱個團枕正要歇息,卻見一個仆人慌慌張張來說:「要命要命!」傅天略冷道:「什麽事?」仆人便道:「秋花投井自盡了!」傅天略便道:「哪個井?」仆人便道:「咱們東北角門上那個,近她贖身前住處的。」傅天略又問道:「死了沒?」仆人道:「救得晚了。」

傅天略揉了揉額頭,凝眉說道:「罪過、可惜。」仆人觀之不像是傅天略的口吻,卻果然聽到傅天略又說:「怎麽浪費了一口甜水井!好好的,以後又拿什麽給客人供茶?」仆人忙附和道:「極是。死也不知道找口苦水井。」傅天略又說:「她不是都出去了嗎,怎麽又回來了?真是忠誠,死都要死回來?」仆人便道:「原來聽說是瓊小王爺和寧小侯爺開玩笑的,要将她賣掉,或是送人——也不知道,大概這樣。她的心氣最高,怎麽受的了這個,當即離了王府,雇車奔了回來,不知怎麽的就投井去了。」

那傅天略便冷笑道:「這也值得去死,難為她活到這個歲數。」那仆人便笑着說:「可不是,這點委屈也不能受,那我早死幾十回了。不是我說,是咱們這教坊太好,養這些倡伎們養的一個比一個似小姐娘娘的,天天張牙舞爪,挑三揀四,早該讓她們知道就不過就是個富貴人家的玩意兒。也是之前天浪爺太好性兒,書讀過多,不知世事,開着青樓卻操着善堂的心。」這話音未落,傅天略一個大耳刮子就甩過去,只把這仆人打得一顆牙和血掉了下來。傅天略最恨別人說他的哥哥,便發狠道:「滾你娘的!」那仆人跪着求饒,哭道:「再不敢了!小的吃了屎,糊了腦子,一時傻弊混賬爛肚子,再也不敢!」傅天略也不和他理論,直接讓人架出去。他又吩咐一個叫『銀山』的小厮說:「大哥說了,咱們這樣的人家是不打下人的,只叫他在外頭雪地裏跪着罷。」銀山忙答應了去。

可巧傅天浪正往這邊來。他只穿着那青色的棉衣,那厚厚的棉衣套着,仍覺身形修細,可知他何等體弱,身上一身青色,更顯得他臉灰唇白的。他身邊只跟一個最可心的秀氣小厮,名喚『雲枕』。二人正來到抱廈前頭,見一個仆人跪在雪地上。天浪雖不認得他,卻覺得心痛,只說:「好好的,怎麽罰起人來?」天浪正要問話,天略便已披上紫貂迎了出來,說道:「哥哥來了,進來坐着,外頭融雪正冷。」天浪卻問道:「這人犯什麽大罪?」天略笑道:「我也不知,你問銀山罷。」銀山從小跟着天略,慣知主人的,便應道:「原是他行動偷懶,做事不得勁,平日愛磨牙,今兒午間瞧着爺困了再睡,他也犯懶,打碎了拳頭大的一個翡翠茶鬥,這才說他的。」天略便嗔怪道:「你也是的,我以為他犯了什麽天條!不過是摔了個杯子。」銀山卻說道:「別的也就罷了,偏摔了今天要給大老爺的那個。」天浪卻說道:「那就更是小事,什麽翡翠茶鬥, 我只用粗瓷的茶碗就很好。」天略笑道:「我如何不知道?只是那個翡翠茶鬥,有個緣故,今早您正睡着,小王爺打馬路過,正停了在門前,讓人送您的,知道你未起來,沒有驚動,他留了這個茶鬥自己就去了。」天浪聽了,便是一愣,半晌只道:「雖如此,碎了也就罷了,以後做事多留心便可。」

因此,天浪自己又乘一座暖轎往王府去。王府裏也已知道了秋花自殺之事了。其實,當時小侯爺贏了鬥狗,就察覺小王爺頗不自在,忙笑道:「我還是要別個罷。」小王爺雖然不舍秋花,但卻不願食言,只說:「即然說定了的,絕不能變。」小侯爺便道:「你當我一時瓢了嘴,說錯了便是了。」小王爺卻說:「這也有錯的?」小侯爺卻笑道:「怎麽沒錯?一聽就錯了,你知道我是什麽趣味的,這姑娘再美也沒意思,倒不如把你府裏新買的小官賞我兩個,我才要謝你。」正這麽說,還是小侯爺一味央求,小王爺才勉強答應了改送兩個小官。雖如此,小王爺心裏倒踏實了些,豈料府裏有心人已奔走相告,這話傳到了秋花耳朵裏,秋花心死了一大片,又想以後如何能再這府裏活,便回樂坊投井自盡了。小王爺與小侯爺都自悔不已。

小王爺一是哀嘆紅顏薄命,這樣好的女子托生在樂坊,注定是命薄如紙了,真是可悲可嘆。更重要的是,他覺得十分對不住傅天浪。

小侯爺也懊惱自己為了好玩說了這麽個提議。他向來是公子哥,一個歌妓的死他是不放心上的,只是怕得罪了小王爺。小侯爺看小王爺确實是不痛快,心裏也更不安了。小王爺固然知道,便強笑說:「這也不賴你,是我混賬了。」小侯爺為讓他寬心些,只搜索枯腸要說個好話,想了半天,才說道:「也不知道傅爺怎麽想?」小王爺一聽,臉上更不自在:「快別說這個了。」小侯爺卻說:「我只看他似乎很鐘意您呀。」小王爺一聽就愣了:「什麽?」小侯爺愕然道:「難道您從沒看的出來傅爺對您總是與對別個不同?」小王爺聽了竟十分訝異。小侯爺笑道:「也是難怪,小王爺總慣了那些花枝招展的勾引,卻不知道還有這樣含苞待放的傾慕。」

小王爺正要說話,卻見仆人來報:「教坊的傅爺來了。」小侯爺便道:「正說着就來了,真是好。」小王爺卻困惑得很,便見小侯爺小聲說道:「你看,這傅爺性子冷淡,不喜旁人觸碰,我那次想碰碰他的袖子,都教他避開了,他卻時時肯和你親近。又見他從不穿金戴銀,惟獨肯要你送的,難道還看不出來?」小王爺被他這麽一說,真的是震得腦袋都昏了,竟渾忘了愛姬投井之事了。那小侯爺自己退下,卻讓傅爺親來了。

傅天浪到時,小王爺尤自歪在榻上出神。天浪便以為他為秋花的事失了魂,便淡淡道:「果然是秋花?」小王爺冷不防聽見人聲,唬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是天浪門邊玉樹臨風地站着,身上青衫磊落,配着腰間玉璧如月明。這對玉璧還是小王爺送的。小王爺送他許多東西,他都不太喜歡,只有玉器、漆器勉強能用。小王爺心裏沉思:「他果然是個清高自持的,怎麽卻愛我一個俗之又俗的大俗人?那個寧子是不是胡謅騙我玩兒?但他又說得有板有眼的。」傅天浪見小王爺不說話,便又走近些,說道:「你告訴我吧,是秋花不是?我也不怪你。」小王爺這才聽見他的話,猛地想起秋花來,心中憂愁已淡了不少,卻滿是對天浪的歉意,只說:「你果真不怪我?」傅天浪便道:「生死有命,我怪你什麽?你把原委仔細告訴我就是了。」小王爺便道:「我不過和寧子開個玩笑,說要送走她,不過是男人家之間吃了酒渾說的,并沒有這樣的打算,卻被人聽見,當成一件正經事忙忙的告訴了她。你素知她的心性,如何能忍,卻不聽我的辯解,自己去了……」說着,小王爺念起這女子往日的種種好處,又滴下淚來。傅天浪看小王爺這悲切之情,便也紅了眼,哀嘆不已。小王爺看那天浪,見他臉色蒼白,卻又精致,猶如白芍藥一般,眼眶泛紅,好似白芍藥上沾了胭脂,很是動人。他又想,若得天浪這樣精致的人物,沒了多少個秋花春花的也不可惜了。只是他這樣的話是不敢說出口的,只是想罷了。

傅天浪也不知道小王爺腦裏轉過什麽念頭,只苦笑道:「你也別太傷心了,還得珍重才是。」小王爺忙說:「你也要珍重,倒怕你更添了病。」天浪卻說:「我雖然多病,卻不多愁,你只管放心,死者已矣,若兄臺放心的話,且将秋花的喪事交給我去辦罷。」小王爺便道:「能有什麽不放心的,若是有什麽要填補的,只管叫人來說就是。」天浪謝過了小王爺,略寒暄了兩句便要回去。小王爺心中竟有不舍,說道:「天寒地凍的,手爐讓人現添了炭再去吧。」此時雲枕已進了屋,手裏拿着一團麻布,将麻布攤開,裏頭正放着熱熱的銅爐,原是剛添好了炭的。小王爺笑道:「倒是你的人妥帖。是我白說了。」天浪接過銅爐放手中,抿着薄唇,臉上浮現淡淡一抹笑,眼中卻沒什麽笑意,只是虛應,這樣淡淡漠漠的卻是別有一番風情。小王爺又要留他食飯,雲枕知道小王爺開口了天浪難以推辭,于是雲枕便自己上前說:「這原是小王爺好意,只是家裏熬了藥要等爺回去喝呢。」小王爺忙說:「原來這樣,那我也不留你了。好生服侍你主人,別招了風了,又是一頓好受的。」天浪起身說道:「哪裏就這麽嬌貴了。」小王爺卻說道:「你還說,那次中秋約你去醉花亭吃酒賞月,不過兩三個時辰的飲酒撲了風,回去就發熱了不是?」一旁的侍女笑道:「我也記得,那時爺多自悔,大中秋節日裏三更半夜招了好幾個太醫輪流看傅爺,小侯爺都笑他要把整個太醫院搬去樂坊賞月了。」天浪淡笑道:「哪裏不記得。還是吃了上貢的藥丸才好的。」小王爺便道:「因此再有這樣的事,我都不敢輕易約你了。橫豎你也不愛這些熱鬧。只是還得珍重保養。」天浪道:「那原是春秋兩季才如此的。」

又說了好幾句,他們才真道別,小王爺還親送他到外頭去坐暖轎。雲枕與天浪都在轎裏坐着,雲枕又給天浪膝上覆一層呢子小軟被,邊說道:「我怎麽覺得今天小王爺尤其的話多婆媽。」天浪淡道:「我倒沒覺得,還是想想怎麽辦秋花的後事罷。」雲枕道:「又能怎麽辦?還是交給略二爺去操心罷。」天浪卻說:「怕他舍不得錢。」雲枕笑道:「有什麽的?只告訴他,短了的錢只問小王爺要,保管他這喪事辦得鑼鼓喧天、氣象萬千!」話雖如此,但天浪又怕天略吃回扣,拿着小王爺的錢要十兩吃八兩。

官伎原是入樂籍的,秋花已脫籍從良,喪事上只以尋常女子行才對。但看她回來投井的意思,竟是要葬入綠珠園。綠珠園原是為了一個墜樓而亡的女伎所立的墓園,故取名『綠珠』,後來傅家教坊未能脫籍就亡在樂坊的優伶都得以入葬。傅天浪尤其重視這個墓園,自他任樂坊總教習後,都時時令人修繕綠珠園,逢生死忌都讓人祭拜,若遇上清明這等日子,則親偕年輕的樂伎進園內祭奠先人。這些樂伎進了園,看着這些孤伶伶的墓碑,也都常生感嘆。只是漸漸這個園子出了名,也有不少文人墨客來祭祀芳魂,倒成了個風雅之地了。若把秋花葬入綠珠園,恐怕不妥,若不如此,卻又怕她魂魄不寧。

天略只忖度了一下,卻對天浪說:「那本來她在王府死了,又藏哪兒?總不能藏他們黃陵罷!」天浪暗嘆天略說話沒分寸,卻又答道:「大概葬北郊的那個公墓罷。」天略笑道:「這就行了,我們且将葬禮辦成兩件事,風風光光的把她的衣冠埋進北郊公墓,卻竟先悄悄把她的身子葬入綠珠園。兩邊都好看。」天浪點頭道:「這話有理,只是綠珠園上的墓碑怎麽立?」天略便道:「北郊的公墓寫她『秋花』的名字,綠珠園這個就只寫她做女兒時的閨名便可,路過的誰知道是她呢。」天浪覺得這主意好,便遂了。天略則喜歡這樣辦兩件事收兩份錢。

喪禮當日,吹吹拉拉的自然不少。一個個路人圍着,許多竟都以為是那個大門戶殁了夫人,略細打聽,才知道竟是死了個歌姬。便有人說:「那個小王爺果然是個情種。」又有人說:「這個小王爺也太不成個體統,死了個歌姬就這樣子。還有沒有禮法公道了。」也有人說:「什麽小王爺,都沒封上呢,就這麽樣。」

這所謂小王爺、小侯爺,這兩人在京中整日花天酒地,有許多風流故事,因此民間都聽說議論的,卻很多不知他們并無封爵。「只是一個是王爺之子,一個是侯爺之子,風月場裏的人便這麽尊稱他們倆,不過是逢迎。」這些個沒名分的草民只在妓院裏,吃醉了議論,就似說誰家算不得大富貴的人呢,多半是這個月房租都交不上的。

這日便有一頂翠綠的馬車來了,半日停住,下來兩個穿翠綠的垂髫童子,又扶着一個穿錦衣的道士。這道士倒是俊逸,塗了粉一樣的臉龐,兩鬓烏溜溜的束起在紫金冠,眼睛狹長,似劍眉一樣斜飛,頗有些淩厲,身形高挑,一身錦袍更顯玉樹臨風,手裏擎着一把墨玉拂塵,正與這紫底金絲的袍子顏色很相稱。看他的打扮自然非尋常窮酸道人,因此教坊裏的人笑着來逢迎。

那道人卻不說話,只是打量着這教坊的雕梁畫棟以及古玩陳設。坊裏的奴人前來,只笑問要上樓聽曲不,他身邊的一個童子卻遞了個拜帖,只道:「咱們真人與貴府傅老爺素有故交,此行來是拜會他的。」那奴人忙接了,又堆笑道:「原來是老爺的朋友,怪不得是這樣的氣度。這兒酒氣穢氣重,怕污了道人的衣裳,何不往後院去等着?」那道人卻說道:「無妨。你且去吧。」那奴人又問道:「還須請教先生名號,小人也好通傳。」這名道人便道:「你把帖子給他,他自然知道。」這話說完了,道人便自顧自地往四處逛去,又伫足于門廊下的一幅畫前。這奴人在這兒工作好些年頭了,也認得那幅畫。這迎客廳頗為闊朗,陳設不少,都是依着傅老爺的要求來,故而好看新雅。待傅二爺掌事後,許多值錢的都換成了贗品,是怕客人醉酒碰壞,也怕有宵小盜竊,唯有這幅畫因為是小侯爺所贈的,傅二爺便讓人仍舊挂着,只說丢了也不心疼。因是普通潑墨山水,許多人客都不曾留心,沒想到這個道人卻伫足觀看,認真品味了起來。

奴人因是在教坊裏的,因此不得入後院,只在後院垂花門下交了拜帖。那邊的守門卻說:「真不巧,剛有人進去報信了,你且等一等。」原來剛才已有個小厮入門飛報,只對傅天略報說:「有客人醉酒吃醋,鬧事打人!」傅天略只撸貓不說話,也不留心。一旁銀山正取來盛貓飯的銀缽,說道:「這也算事?值得慌慌張張地來報?越發不懂當差了。」那小厮便道:「銀山哥說的可不是?我也是這麽說的,只他們說這個客人脾氣暴,勸不得,來頭大,打不得,正沒個計算。」傅天略這才放開了貓,說道:「什麽人,這樣的難纏,我竟不知。」那貓竄了到地上,便往銀山那邊去要吃的,待銀山把缽放下給它,它又略舔了兩口就不吃了,只出門去欺負外頭曬着太陽的兩條大黃狗。

原來這個客人是剛進京的,天略這些天又忙着秋花的喪事,固然沒聽說了。那道人剛在樓下看了兩幅畫,便聽見上頭吵架,原來這個客人頗為威風,是太華節度使的兒子,名叫曹姜,随着父親進京述職,皇帝感念節度使的忠誠和功勞,剛封了這曹姜一個六品的閑職,他正得意,在京城不過數天便逛遍了這些花柳地,每逢去哪個風月場,都帶上自己家養的一群戲子一起,要他們一起鬥技,高興了便賞千賞百的,惱了就借醉打人。

傅天略邊往教坊那兒去,邊聽着邊說道:「他打人?難道各個樂坊、妓院、勾欄的相公都被他輪番打個遍了,我也竟沒聽說?」那仆人卻回道:「自然不是!他平常只打自己家的。」天略便道:「那倒是,他打自己家的,關我們什麽事?雖然大哥聽了又會可憐人家,但到底咱們也管不了。」仆人說道:「當然是這樣不錯,只是今天他吃醋又吃多了酒,眼花打了咱們的人,任憑是誰也罷了,卻去打寧小侯爺的相好莞官。」天略笑道:「那他也碰上硬釘子,這個莞官最是個可惡的。和那『寧小猴』都招人煩!」原來京中像天略這樣嘴巴不忌諱的,都稱寧小侯爺和瓊小王爺為『寧小猴』『瓊小碗』。仆人苦笑道:「二爺還笑呢?都快出人命了!」

銀山斯文,便留在房內,傅天略把魁梧壯碩的侍人金山帶了出來。金山在一旁聽他們說話,便道:「二爺估計還記着莞官踢了咱們貓大爺的事!」天略笑了笑,卻不多言。在他們往前頭去的時候,也是可巧,寧小侯爺和瓊小王爺二人并幾個公子哥也來了這邊,為喪了秋花的事發散發散心情。幾人一進門,便見幾個奴人一臉慌張的。寧小猴便笑道:「忙什麽?」這人便只說道:「原來上面在鬧事,讓諸位貴人在樓下吃酒也沒這個理,不知怎麽安排,故而慌張了。」瓊小碗又笑了,說道:「這也不是頭一遭了,是什麽人鬧事?咱們上去,說和說合,好歹看着咱們兩府的臉面,一準就不惱了。」那奴人便道:「理當如此,只是樓上那位客人醉得很呢,惱了怕不認人,兩位爺上去沒得招了喪氣。」那寧小猴何等伶俐心思,便笑道:「那我知道的,是那位太華家的姜小爺不是?」衆人聽了,讪讪笑道:「小侯爺果真是才智過人,未蔔先知啊!」那小王爺近日也是少關心這些,故而不懂,只說:「太華家的公子怎麽在京?」寧小猴便道:「待會兒再與你細說。」說着,寧小猴也對奴人說道:「既然樓上不方便,咱們也就下次再來罷。」正說着這話,卻見一個相公蓬頭亂發、衣衫不整地奔了下樓來,口中大呼:「小侯爺救命!」衆人定睛一看,正是莞官。只是平日看慣了莞官千伶百俐的,見他這樣哭哭啼啼、狼狽不堪的,倒也新鮮。

寧小猴見是他,方真的明白為何剛剛的奴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大概是怕小侯爺和小節度使在教坊裏鬧起來,如何能休。寧小猴一來,便有人喊着告訴了莞官,莞官原躲在了廁所,聽了如聞福音,忙跑了出來求救。寧小猴見莞官如此,一邊笑一邊說:「這是怎麽了?原來我讓你改名做『莞官』,是偏愛你『莞爾』的模樣,如今哭成個大花臉,算怎麽樣。」那小王爺見莞官平日嬌氣放縱,如今卻這樣子,實在可憐,但也不想和那個太華家的公子鬧起來,便笑着勸道:「可不是,平日那點氣派都不見了,叫人笑話,你心裏不痛快,咱們出去游樂一下罷。」莞官便抽嗒着答應了。他們正要去門,卻見幾個臉生的戲子叫道:「找着了!找着了!還不找着這個臭粉頭!」

小王爺問道:「這幾個人臉生,不知是誰家的?」寧小猴笑道:「也不必問了,自然是那曹姜縣男的。」原來曹姜所封的虛銜正是『縣男』。這曹姜聽了下頭的戲子叫喊,便也下來了,衆人見這曹姜生得彪悍,頗有武門風範,棱眉深目,闊口方臉,雙腮染了酒氣,一片泛紅,竟有幾分像關公的雕塑,只是沒那個正派的氣度,只有些刁鑽的戾氣。還如此,小王爺卻又想:京中公子多姿柔風雅,就算是戲班的武生也鮮有這個粗犷模樣的,如今一看,正是各處風光養各樣的人。

曹姜大步走了下來,帶着一身酒氣。莞官只吊着一雙丹鳳眼罵道:「你還不足?竟要打死我才罷!」曹姜聽了,一雙虎目瞪起來,教人膽戰,未說一句話,莞官又怕起來,只哭向小侯爺說:「便是他要置我于死地!我一個男人做了相公,這輩子也就如此罷了,死了原也不足惜,唯獨是小侯爺,我若被他就地治死,豈不傷了您的顏面?」曹姜笑道:「我倒聽明白了,這就是你那個姘頭了!」

寧小侯爺不接這話茬,只問道:「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是怎麽得罪了閣下?」曹姜兩鼻孔一哼,也不接話。這其實也是小事,曹姜聽聞莞官的《長生殿》唱得最好,偏要他來,莞官昨晚吃多了,今天懶得動,便以病推辭。曹姜哪裏是能這樣打發得了的,本來就有些氣了,衆人怕得罪他,到底說動了莞官來,莞官拗不過,只好來唱,又說:「我只是去唱的,不作陪。」故他唱的好是好,但卻一副驕傲的樣子,又不妝扮,又不陪酒,讓曹姜這塊爆炭動了火,非逼他吃一盅,只說:「爺們去過的地兒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個,從沒見過倡伎不肯吃酒的,莫非是看不起爺們,或就你是最高貴的一個!」莞官哼哼兩聲,只抿了一口,就佯咳起來,便道:「果然是受了風寒,才不奉陪的。」曹姜只道看不慣這個做作模樣,又逼他吃,只說:「今天你吃完這一盅,待會兒我讓太醫給你看!要吃什麽人參燕窩的我給你十斤也使得!不過是你給我面子,我也給你的。」

莞官卻不肯賞臉,只道曹姜是什麽『縣男』又哪裏越得過小侯爺、小王爺,多少什麽『縣官』『縣丞』甚至州府上的都對他殷勤的很,他便看不上,只冷笑道:「大概公子剛來京都不久,不知道這邊的規矩罷。好歹這也是官家的教坊,不知道公子說的『地兒』是什麽地兒,想必不是咱們這樣的地方。我原是官家裏唱戲的,又不是外頭的粉頭戲子,有時好了,自然會和貴客吃酒談詩,若不好時,只略唱一下,應個景兒就是了,從沒有天天陪酒賣笑的道理,那可成什麽人了!就是咱們京城裏的小侯爺、小王爺,有時候見我想喝兩杯還不讓,說我是賣藝為生的,喝多了壞了嗓子豈不是大事。」曹姜最受不了氣,哪裏聽的他這陰陽怪氣的一頓編排,捋起袖子就打他。莞官也不是個省事的,滿口大叫,曹姜才剛伸手還沒打人,他便要咬人扯頭發,只是曹姜是個摔打慣的,哪裏怕他,只是被他這樣惹得更惱,越發下手重了。旁邊的人雖也拉扯,卻禁不住曹姜是個力大如牛的,一時幾個年青的奴人都攔不住他,且又不敢叫動護院來扯,莞官才知道禍事了,忙跑了。

衆人也不好勸和。小侯爺深知莞官脾性,前些天說是怎麽踢傷了傅天略的貓,傅天略氣得要打他,但是又知道傅天浪必然不肯為了貓傷人,正想着怎麽偷偷算計他。小侯爺深知傅天略不好惹,便帶了莞官去賠罪,又賠給了傅天略好些銀子,再打了幾個金鈴铛、銀缽送給貓兒,傅天略口氣才軟了些,只說:「你給了貓兒,卻不給我家的狗,怕他們吃醋,以為我偏心。」小侯爺才又多賠了一些銀兩,兼送了好些蒙古進的風幹黃牛肉來喂狗,才算罷了。

如今莞官見小侯爺來了,忙出來賣乖,只哭哭啼啼,聽到曹姜開口罵人,莞官便忙說道:「這位縣男說話也太沒分寸了,怎麽在貴人面前口不擇言?這位是寧恩侯家的世子、這位則瓊王家的。」這話說了出來,曹姜果有些悔用了『姘頭』二字。寧小猴卻是不惱,只做沒聽見似的,笑對曹姜說道:「那這位想必就是曹縣男了。我一直聽說太華節度使的威名,好生仰慕,家父也時常與我說起令尊的事跡,只說是一門英傑,不想今日見了尊駕,方知傳言不虛。」曹姜聽了,略平順了些,只說:「家父也時常稱贊寧恩侯忠君愛國,令人敬佩。」寧小猴便笑道:「哪裏哪裏,既然今日巧遇,不妨一起吃一杯?」曹姜雖然平日放縱,但也不至于開口得罪寧恩侯、瓊王兩府,又見這個寧小侯爺如此謙讓,更不好意思,只笑着答應。寧小猴又對他說:「這個莞官生性頑劣,我已說過他多回,今天勞煩了尊駕教誨,且讓他收收性子,也是好的。」正這麽說,寧小猴又對那莞官厲色說道:「還不給曹縣男磕頭認罪?不怕以後死無葬身之地?」莞官聽寧小猴的口氣,才真害怕起來,忙忙的磕頭認了錯。曹姜卻不管他,只冷道:「剛剛那麽樣,現在又這麽樣,叫人看不上。」又轉頭對人說:「我下次來的時候,可不要再見到這個人!」一衆奴人忙都唯唯應聲。

曹姜走了幾步,又似想到什麽,說道:「怎麽我鬧了這麽一回,也不見你們掌事的來勸和勸和?想必是看不起我這個太華來的鄉巴佬了?」這時,方見天略從門外進來。寧小猴便猜到,這傅天略定是早早來到了,看到小侯爺和小王爺都在了,又說和了,便懶得出來免得不小心還成了炮灰。卻見天略來彎腰納福道:「小人是本坊教習傅天略,見過幾位爺。」說着,天略又道:「原來正在料理小王爺前些天交待的事情,不知道外頭發生了這些事,剛剛才聽說了,忙出來看,卻不知道是不是來晚。」寧小猴打趣道:「倒沒來晚,俗語好:『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是說這個的。」曹姜最不喜這些人抓尖賣乖,更厭男子雖非伶人卻打扮得一身粉俗,且又不喜歡人趨炎附勢、矯揉做作,一看這個傅天略,身為一個飽讀詩書的富家公子,居然集齊了這一身的毛病,實在令他覺得既稀奇又惡心。

曹姜冷哼一聲,旋即讓過了,徑自走了上樓。瓊小碗便跟着上去,只是寧小猴停在了天略身邊,說道:「我給你的、挂牆上的那幅唐寅真跡怎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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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十四:替嫁王妃vs病王爺(√)
    PS0:本書原名《笨蛋美人在BE線劇本[快穿]》
    PS1:1v1,攻是一個人。(攻在遇到受之前,作為劇情裏的相關人,有完整的背景經歷。遇到受之後的才是真正的攻。受不了攻任何一點情感經歷的慎入!莫入!)
    PS2:受的智商如文名,笨蛋受,弱受,甜糕受,美人受。(具體說明第一章作話,請一定一定一定看完。)
    PS3:無文筆,無邏輯,無腦甜。
    PS4:如果不能接受設定、文筆等所有你不喜歡的,請不用留言告知,直接點X,不影響其他讀者的閱讀體驗和作者碼字心情~萬分感謝!
    PS5:評論區已關閉,介意者慎入。(主要是角色人設問題和作者心理脆弱,無關其他)
    已有完結文:《豪門寵婚【重生】》、《魔君寵夫日常》、《秀恩愛系統【末世】》等文在作者專欄。
    【求收藏預收文《鹹魚系炮灰美人[快穿]》啦】
    文案:
    過勞死在禦案上的司旭,被快穿系統選中進入大千世界,成為英年早逝的炮灰們。
    主線任務一:壽終正寝。
    主線任務二:拯救究極黑化、心理扭曲、意圖毀滅世界的反派們。
    司旭:“不拯救會影響朕睡覺嗎?”(鹹魚癱.jpg)
    系統770:“???”(系統選中的勞模皇帝哪裏去了!!!)
    日常睡眠質量堪憂的司旭在容貌俏似原世界皇後的反派身邊睡一個好覺。
    反派:“我要黑化,我要毀滅世界,我要……”
    司旭:“閉嘴!抱朕。”(昏昏欲睡.jpg)
    反派乖乖照做并超額完成了要求,他真的“睡”了司旭。(乖巧.jpg)(黑化值已清零.jpg)
    內容标簽:甜文快穿逆襲輕松炮灰
    搜索關鍵字:主角:左棠┃配角:┃其它:求收藏預收文《鹹魚系炮灰美人[快穿]》
    一句話簡介:笨蛋美人,在線“躺”贏。
    立意:智商不夠,真心來湊。熱愛生活,不負生命。

    耽美 已完結 146.3萬字
  18. 随身帶着簽到系統

    随身帶着簽到系統

    都說: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着。莫如之深以為然,不安之世,努力尋找遮風避雨的屋檐。
    直到某天,他擡頭四顧,身周已然無人,垂目,卻發現盡在腳下仰望着他。
    不知何時,莫如之竟然成了世間最高的那個人。

    內容标簽: 幻想空間 重生 系統 異想天開
    搜索關鍵字:主角:莫如之 ┃ 配角: ┃ 其它:

    耽美 已完結 144.0萬字
  19. 我就看看不碰你[快穿]

    我就看看不碰你[快穿]

    嘴甜人可愛的津韶是位非常勤奮優秀的劇情維護師,然而并沒有系統願意和他搭檔,于是他只能閑職在家打游戲。
    直到有一天,一位系統小可愛找上門來。
    系統:你好,我是職業炮灰系統,不帶逆襲打臉的那種。
    津韶【擺手】:走開,不要打擾我玩游戲。
    系統:我可以讓你近距離觀看各種盛世美顏,不過你只能看看,不能做出超出炮灰範圍之外的舉動。
    津韶【拍胸脯】:沒問題!做炮灰,我是專業的!請務必讓我成為你的宿主。
    N個世界後,津韶和盛世美顏在一起了。
    系統:我想辭職。
    表冷漠內心豐富小劇場攻X顏控晚期演技爆表可愛受

    耽美 已完結 44.4萬字
  20. 全洪荒都知道魔祖在鬧離婚

    全洪荒都知道魔祖在鬧離婚

    穿成人生贏家,羅睺也有不滿的時候。
    前世,他是洪荒文寫手,為筆下的主角各種牟利,可是輪到自己,他才發現金手指不是那麽好開!苦思冥想之下,羅睺打算先解決自己的人生大事。
    他果斷把高嶺之花的鴻鈞追到手。
    原以為有了道祖當伴侶,什麽劫難都沒了,結果婚後生活告訴他——鴻鈞性冷淡!
    羅睺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決定離婚,過自己的神仙日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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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求不滿魔祖cp高嶺之花道祖,婚後的甜寵生活。】
    PS:主角顏值高,力量強,不在洪荒抱大腿也是一個蘇到頂的人物。
    內容标簽: 強強 穿越時空 洪荒 生子
    搜索關鍵字:主角:羅睺(魔祖) ┃ 配角:鴻鈞(道祖) ┃ 其它:洪荒神話,聖人,巫妖,三清

    耽美 已完結 103.0萬字